第218章 匪徒的英雄情結
多年以前,道上便有這種話了,多少年過去了,怎麼還有人沿用這麼老套的開場白。
沒一點新意。
匪徒是一代不如一代。
蒙絡用舌尖飛速將脣上殘留的肉末子舔進嘴裡,吞下。
領頭的絡腮鬍子和身邊的鷹鉤鼻子簡單交流了兩句,兩人同時一頷首,算是一番合計後的共同結論。
絡腮鬍子手中的刀一橫,大喝道:“哪裡來的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敢對爺爺們說這話。”
“我……”蒙絡正想豪氣沖天地對着那幾個不知好歹的匪徒嚷一句——我是你們的小姑奶奶,你們這羣沒眼力見的還敢攔了我。
身後有人一指點了她的後心窩。
低語道:“快求饒。”
日頭曬得絡腮鬍子的臉上不住地冒汗,順着兩側鼻翼滾動,滾進了茂密的黑色毛髮裡,再順着毛髮滴淌。
他沒想到這次來的是一老、一少、一斯文人、一弱女子,怎麼看也摸不出幾顆金錁子來。
鷹鉤鼻子的臉色變了又變,他們和這條道上的馬伕合作已久,慣常拉來的都是一些吃的圓滾滾的小財主,跟在身邊伺候的人除了愛拍馬屁之外一無是處,他們拿刀一嚇唬便掏了腰包,漂亮的侍兒也一併交了,而且礙於面子不敢對外邊人多說。
他忍着腳心傳來的一波又一波的癢意,臉上的笑容甚是古怪,“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雲岫扒空了荷包,勉強湊了一百兩,顫抖着雙手捧到柯虎眼前,“請爺笑納。”
而葉驚闌早就知曉,這些人在這種無人管的灰色地帶做着腌臢的小生意,純粹屬於無本經營,小財主們怨念很深,然而無計可施。官道分屬江楓城和沙城,這些匪徒行不義之地恰好處於兩座城池之間,兩地的官府不作爲,更是助長了這些人的囂張,幹起擄人劫貨的破事來越發的起勁。
他可以不管自己腳心發癢,卻不得不上前一步扶起葉驚闌。
她給自己的虎口處掐了一塊青,這可是下血本了,爲了賊窩裡的金葉子能全數進她的腰包。
其實佔山爲王的人多數骨子裡都有一個英雄情結,儘管自己做的那些事兒算不得光明磊落,但要是有一嬌弱女子跪在自己身前求自己救命呢?
聲聲如泣血。
他的手,輕輕拍着葉驚闌的手背,趁機揩油;他的腳,隔着靴子,左腳蹭右腳,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不能失了大哥的威風。
最後一個病美人一步一喘,柔弱地喚着:“老夫人……”這人是葉驚闌。
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讓他給撞上了。
鷹鉤鼻子臨春來回打量着這兩個互相控訴的女人,突然來的窩裡反讓他摸不着頭腦。
她稍擡眼掃過了後面立着的亡命匪徒,大多是提着六環大刀,也有拿三環大刀的,屈指可數。
葉驚闌側過臉,咳了兩聲,回過頭來給這個鐵骨柔情的柯虎解釋着:“昨夜睡在小柴房裡發黴的稻草上,過了風寒……”
一個相貌平平,頭戴圓帽的斯文人,嘴角習慣性地想要往上揚,卻又尷尬地停在了某個角度,因爲面對此情此景笑不出來,這是雲岫。
鷹鉤鼻子看起來是賊窩裡的第二把手兼任狗頭軍師,這種行當的通常會立個出謀劃策的軍師在那,用他靈活的腦子規避風險,只不過靈活只限於是在那一羣腦子被鐵水澆了凝住了的匪徒裡。
蒙絡再一磕頭,“山大王且自饒了我,我就一燒火丫頭。”
她立即跪地,磕了一個響頭,想了半晌,終是憋出一句:“大爺饒命!”
“大俠,救救小女子吧,你們這麼一走,我定會被這惡毒的老婦人亂棍打死。我會砍柴,做飯,洗衣……”
他舉起大刀,橫向了雲岫,正色道:“適才你說過要拿錢買命,快些把你身上的銀錢交出來,興許我能饒了你。”
柯虎一努嘴,臨春拉開了布袋。
乾淨的嗓音裡帶着幾分對天道不公的指責,還有深陷黑暗旋渦之中渴求他人搭把手救她重見光明的祈盼。
他的手下得了命令,有一人高聲問道:“大哥,還有這殃雞子怎麼辦?”
絡腮鬍子則是在心中掂量着該怎樣一舉震懾那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男子,教他老實交出手裡的銀錢,然後把他那個小娘子據爲己有,壓寨夫人倒不必了,做個壓牀的便好。
在嘴邊沾了點唾沫抹到了眼角處,僞裝成淚跡,揚起臉時眼眶裡積起了淚。
早已從車上溜下來,立在車旁的蒙絡斜眼看過去,估摸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裡有多少銀錢,要是全是金葉子更好了。
“格老子下車來,讓老子瞧瞧長什麼個樣。”六環大刀劈開了車上掛着的布簾子。
鷹鉤鼻子覺着這是一個識趣的人,人貴在識趣,難在識趣,拿錢換命纔是正經事。
蒙絡暗暗數了鐵環的數,是六環,此人功夫不算太差,但算不得上乘,不過要考慮到實際情況。
就這麼一根,送給了領頭的絡腮鬍子,鴉黃還覺着有些可惜。
“……”方纔那個氣焰正盛的小丫頭片子這麼快就告饒了?絡腮鬍子攥緊了刀把子,手掌豎起,示意弟兄們不要輕舉妄動。
“臨春。”柯虎喚着鷹鉤鼻子的名兒,吩咐道,“我記得你會些岐黃之術,晚些給這姑娘瞧瞧。”
雲岫的心裡饒了好幾個彎,強買,病兒子,行苟且之事,心不是個歹毒的……也好,等到此間事了,得讓他知道什麼是心腸歹毒的病兒子。
絡腮鬍子名叫柯虎,鷹鉤鼻子的名兒倒像個姑娘,喚作臨春,許是生在了冬去春來的時節。
柯虎和臨春看着這散碎的銀子入袋,不免嘀咕着馬伕帶來的是個窮小子,頃刻之間沒了尚存的那麼一絲絲興趣。
路旁矮樹的葉片迎着風,沙沙響。
一個老婦人扶着車壁,腳步虛浮,蹣跚着往前走了幾步,這是鴉黃。
“賊窩裡有你喜歡的金葉子。”
他緩緩靠近。
柯虎的腿被委屈巴巴的葉驚闌絆住,他隔着衣袖圈住了柯虎的腿,心生嫌棄。
葉驚闌一琢磨,鴉黃先前給他起了個什麼名來着,月娘?
鴉黃半蹲着揉着摔痛了的膝蓋,神色不豫。
那個一直沒開口的美嬌娘忽而跪下,言語如鼓槌敲中了在場衆人的心窩子:“求求各位大俠救救小女子,這老惡婦不是人,強買了小女子回去讓她的病兒子行苟且之事,小女子不從,便餓小女子的飯,關小柴房,用鞭子抽打……大郎心不是個歹毒的,但從不阻止他母親欺我,辱我。”
蒙絡在簾子的遮擋下咧嘴一笑,是奸計得逞後的快樂,這種快樂目前只能自我欣賞一番。
他又一看柯虎,長得也不像個好人啊,怎麼兩人爭着搶着賣了對方。
英雄夢還沒實現的匪徒頭子柯虎的心軟了,手一揚,“帶回去給頓飯吃,把那老婦捆進小柴房。”
柯虎也算是將信將疑,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不是清官,被這兩人一鬧,太陽穴突突地跳着。
他湊上前來給絡腮鬍子耳語幾句。
“好漢,這滿嘴謊言的女人單字一個‘月’,大家都稱她月娘。老身買她時,她說只求賣身葬父,老身從未逼迫她啊!她定是見了好漢的英姿之後看不上我們張家小門小戶了,覺着委屈了她,想借此攀上高枝啊!”鴉黃不願意讓葉驚闌一盆髒水潑了她,且是要說的似是而非才會令人頭疼到不願多思考,入了賊窩,還不是由得他們翻騰?
另一人問:“還有個小的。”
蒙絡沒再頂嘴,忍一時有了金葉子,退一步有了銀元寶。
蒙絡聽了葉驚闌的話,眉頭微蹙。
鴉黃悄悄翻了個白眼,張口胡來的本事就服葉驚闌。
雲岫恭順地將銀錢放進了他們的布袋之中。
小的是蒙絡。
鴉黃一個沒站穩,倒了地,剛好摔在了絡腮鬍子腳邊,她的指縫間微光一現,巧妙的沒入絡腮鬍子的靴子底,這是從蒙絡那裡搶來的“癢癢針”,蒙絡將雲岫給的金針改動了一些,添了少許癢癢粉在上邊,持久型,想忘也忘不了的滋味。
殃雞子指的是雲岫。
“那麼……”他感覺到腳心發癢,就像有幾十只螞蟻張着嘴不停地咬着他的腳底板兒,一口一口地嵌入自己的大顎。他被這如浪潮一般一浪更比一浪高的癢衝擊了理智,忘了自己涌到了喉嚨口的話。
簾子碎裂開來,一半蓋住了蒙絡的腦袋。
“好漢饒命……”薄嘴脣不住地抖着,不似在客棧大堂用膳時被兒媳婦生不出大胖小子而氣出的毛病,鴉黃這回演的是被突如其來的劫道嚇得渾身發抖的老婦人。
“丫頭片子,你剛纔那囂張勁兒呢?格老子的,火苗子還沒起,火星子就自己掐滅了?”絡腮鬍子一摸鼻子,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他的大刀猛地插進了車板裡,刀背上的環輕碰。
雲岫的脣抿成一線,她作了一個揖,“我願用我身上所有錢財換一家老小的命。”
絡腮鬍子拔了刀,刀上的環撞出了清脆的響。
雲岫和蒙絡對望一眼,短暫的接觸後霎時挪開。
“統統帶回去。”柯虎心煩意亂地答着。
多日後,他也許會後悔今日做的這個決定。可是現在他只想着如何替美嬌娘出氣。
只因葉驚闌聲聲喚着他“大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