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 月色

474 月色

看來,沈四太太這一次大概覺得會走的很遠很難回來一趟,所以難得地對她吐露了些溫暖的話,而不是像從前一樣,僅僅是給她警醒。

沈柔凝問問一哂,道:“爲什麼覺得我會受委屈?”

不僅僅是沈四太太,另外還有許多人。

而總結起來,不過是從前對自己關懷無比的大舅母變成婆母之後,對待自己不像從前一樣親密了而已。但在一些人眼中,她就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其實這樣是沒有道理的。

陳大太太的如今的態度已經足夠和藹可親,任何人也沒有立場要求她更多。難道是要陳大太太噓寒問暖甚至卑躬屈膝地將自己供起來,纔算不委屈自己麼?

顯然,這不可能。

所以,沈柔凝當真一點兒都不覺得有什麼委屈的。

陳大太太對她疏遠一些,那她在陳大太太侍奉的時候就謹慎小心一些就是。無論怎麼論,陳大太太也不會是世人眼中的惡婆婆吧!

沈四太太聞言不禁打量了沈柔凝一眼,有些意外,片刻之後便釋然,道:“你能看的清楚,這很難得。如此,我和你父親也就沒有需要牽掛的了。”

沈柔凝笑了笑,轉變話題,道:“其實我挺羨慕阿湲的。小小年紀,就已經走過了這麼多的地方,有過這麼多的見識。其實母親還是應該將端榕也帶上的。他現在在書院閉門讀書,其實進益有些一般了。相對來說,多張見識,於他以後助益更大一些。”

“人的見聞和眼界,會隨着成長而越發顯得珍貴。”

沈四太太怔了怔,道:“你說的道理,我並不是很懂。不過我回頭會徵詢老爺子的意見。他若是覺得端榕應該離開,那我和你父親就會帶着他一起離開。”

沈柔凝便道:“老爺子睿智,母親思慮周全。”

回到碧心院之後,天色已經不早了。

陳承方頭一回與父親母親一起住。顯得格外的興奮,洗漱完畢之後還在牀上爬來爬去不肯睡下。最後還是沈柔凝講了一個小動物的故事,才哄着他安靜躺好了,慢慢睡下。

“真不容易。”陳厚蘊嘆息道:“從前在我陪他的時候。他總是在我懷裡就睡着了。沒想到平日裡哄他睡覺這麼難。”

“所以即便母親不是更年期,這一年多也被一個孩子給折騰的身心俱疲了。更何況,這一年多裡,又發生了許多事,需要她憂慮的又不僅僅是孩子的問題。”沈柔凝能夠體諒陳大太太的辛苦。也不怕陳厚蘊知曉她的想法:“若是你我不準備立即就要孩子,且在你離京外任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我十分希望能夠替母親分擔一些家務瑣事……但又怕母親多心,以爲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管家權。”

在內宅女人心目中,管家大權是最重要最需要抓住的權利,絕不容有失。多少爭鬥,甚至於親人相殘,都是因爲想要掌握這一份權利!

在陳承方的問題上也是一樣。

陳大太太習慣了操持陳承方日常生活裡的一切,定然不想要輕易放手的。

“母親內心十分要強,估計也是不願意清閒下來。”

“只是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太好。長期壓力疲憊得不到放鬆,更是對健康損害頗大。我心中想着,若是能讓她多少修養一陣子再忙碌操勞,情況肯定要好上許多。”

陳厚蘊點點頭,道:“父親那裡,我已經說過了。希望父親能夠勸的動母親。今晚算是個好的開始。”

沈柔凝擡頭看了看天邊漸漸升起的一輪明月,點了點頭。

陳大太太與陳大老爺立在船頭,安靜地賞着這湖上升明月的美景。晚風輕搖,碧波微蕩,天地間籠罩在一片銀輝之下。美好的讓人心神恍惚,覺得不在人間。

這銀色的月光夜色彷彿是最乾淨的清泉,溫柔的滌盪着人心。此時此刻,陳大太太只覺胸中所有的煩躁抑鬱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片安靜安寧。

而這樣的安寧,已經是她許久不曾感受到的了。

湖面上突然躍起了一尾魚,打破了一輪圓月的倒影,漾起了細碎的銀光。

陳大太太從夢幻中回神,輕輕嘆息一聲。

“怎麼?”陳大老爺開口問道。

“沒什麼。”陳大太太道:“我在想,從前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這樣的景色。”

“那是你操勞的事情太多。一直太忙碌了。”陳大老爺道:“如今兩個兒子都長大成家,你總歸能鬆口氣了吧?”他抓住陳大太太的手,動情地道:“你這雙手,不知道還能不能撫琴?我突然很想聽一聽。”

曾經在什麼時候,陳大太太也是一個音律大家。她的陪嫁裡,有好幾把十分珍貴的古琴。只是那些琴,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被束之高閣,再也沒有人碰過了。

怕是陳大太太自己,都忘記了它們的存在。

陳大太太想起這些,心中涌起一種無法描述的酸澀,搖搖頭,道:“只怕是不能了。”

“有些記憶,是不會忘的。”陳大老爺牽着陳大太太走到船首琴臺上,將她按着坐下,道:“夫人,試試看。”

陳大太太輕輕撥動一下琴絃,立即流淌出一串音符來。彷彿有什麼記憶甦醒了一般,她慢慢地挑動了一個琴音,又頓了頓,像是在回想,才撥動了第二下……

終於,琴音由生疏變得流暢,又由流暢變得隨心所欲……陳大太太閉上眼睛,已經不再去努力回想二十年前記住的那些曲譜……只撥動着自己的心!

餘音在湖面上回蕩了良久。

陳大老爺才彷彿從沉醉中回過神,讚歎不已。

陳大太太一樣是良久才從琴音中找回自己,再次隨手撥動了一下琴絃,聽那一串音符飛快地滑過,就像是她這些年的時光,突然很想落淚。

“讓老爺見笑了。”陳大太太輕聲道。

“是我對不住你。這些年,讓你犧牲的太多太多,連撫琴娛樂的些許時間都沒有了。”陳大老爺道:“夫人,從明日開始,你就將家務瑣事分出去一些吧……我只希望。待我們小孫女兒能夠學琴的時候,她的祖母還能夠點評她的得失,露一手震懾他們,讓他們崇拜……”

陳大太太想一想那畫面。也露出一抹笑容來:“同孫女兒們比較?老爺您也真的能想……”但若真有那一日,的確有趣。陳大太太略一走神,又回到了現實,問道:“只是家務瑣事能夠交給誰?若是弟妹當真能夠幫我一些,老爺難道以爲我是那種霸住一點兒不放的人?”

“夫人當然不是了。”陳大老爺道:“我們府上兩房人都是各有私產的。無論是夫人您,還是二弟妹,都不是一心想要惦記公中財產的人……二弟妹雖然不成,但現在你不是才娶了兩個兒媳婦麼?無論是阿凝還是明嘉,替你分擔些管家理事的任務,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你別總是體恤她們,自己受累。”

說到最後,話音裡已經有了些埋怨之意:“害我這麼多年沒有聽到好琴音……”

月光皎潔,夜色溫柔。

陳大太太此時的心情完全不似中午時候了。她聽了陳大老爺的話,心中羞澀之餘。又不禁開始細想陳大老爺的提議,也並未覺得煩躁惱怒。只是略微一想之後,搖頭道:“阿凝才與厚蘊成親,這會兒就使喚她,會顯得我這個做婆婆的不通情理;而明嘉卻大着肚子,很快就要生產,而後又要照顧幼子,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孩子……無論是阿凝還是明嘉,年輕小夫妻的心思和精力肯定要花費在孩子身上。就算是她們要來幫我,我又怎麼忍心看她們受累!”

“能使喚一日是一日。”陳大老爺道:“就拿眼下來說,明嘉就算了,待阿凝這新婚的半個月一過。不是正好能夠幫你的忙?正好趁着這個時候,你我出城小住一陣,你也休息幾天。”

他擁了擁陳大太太,強調道:“就你我二人,連承方都不帶。”

陳大太太面色一燙,道:“老爺想去哪兒?”

“你若是覺得合適。我其實想陪你回趟孃家。”陳大老爺道:“或者在山上找個寺廟住一陣。或者乾脆隨便走遠一點去看看。”

“以前都是我忽視了你。”陳大老爺對陳大太太道:“最近聽說了妹妹妹夫非要在北方的冰天雪地裡謀個職位,想起妹妹這幾年的變化,才突然意識到,女人家能多走幾個地方,也是極好的。”

沈四太太在沈家村那麼多年都抑鬱寡歡,冷冰冰的沒有一絲一毫的人味兒;但在走出沈家村,又走出京城之後,一路見識到了山水風景……整個人就有了本質上的轉變!

“你最近睡眠不好,情緒焦灼,未嘗不是因爲待在宅子裡被瑣事糾纏久了的緣故。”陳大老爺道:“出來走走,說不定能有大改善。”

沈四太太的例子,很有說服力。

更主要的是,面對陳大老爺的隱隱關切,陳大太太內心早已十分感動,哪裡還能說出拒絕不答應的話。而且,僅僅是一兩個時辰無人打擾的安寧清淨,已經讓她有了一種整個人煥然一新之感,又怎麼能不去想:若是這樣的安寧的夜色多幾個晚上,那會是怎樣一種美好?

陳大太太靠着陳大老爺,眼中涌出溼意,低聲道:“若是回孃家,會不會太麻煩了?不瞞老爺說,最近我總是想念家鄉山上的銀杏林……您不知道,當秋天到了,所有的銀杏葉子被染的金黃金黃的,整個林子彷彿都是金子做的一樣,地上鋪滿的金葉子讓人不敢踏入其中……”

若非是這樣的夜色中,陳大太太絕不會向自己的丈夫吐露這樣的心事。而這這樣的夜色之中,許多平日裡想不到也說不出口的話,此刻卻是那樣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清晨。

陳厚蘊找到陳大老爺,笑着問道:“父親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陳大老爺不禁瞪了陳厚蘊一眼,道:“笑眯眯的,像什麼樣子!”

他同陳大太太一直待到了月色西沉三更時分纔回到陳府。回來之後,自然是所有人都睡下了。他至今還有些忘不了開門的家丁露出的詫異之色。

自己還是不如二弟面皮厚實。

陳大老爺忍不住想。

陳厚蘊摸了摸鼻子,靠近陳大老爺一些,低聲問道:“爹,我娘那裡,有你出馬,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吧?你們定下了什麼計劃沒有?趕緊趁熱打鐵,別讓娘過一陣子想來想去地反悔了。”

他剛纔特意有問過服侍陳大太太的丫鬟。說是陳大太太昨天夜裡雖然睡的晚,但一夜香甜的很,醒來也是精神奕奕的,至少狀態比前一陣子強多了。

顯然是出門賞景散心有了效果。

陳大老爺咳嗽一聲,道:“你娘說想回一趟孃家,看看家鄉的銀杏林……眼下已經過了中秋,今年怕是來不及看秋天的銀杏林了吧。”

“來得及,完全來得及!”陳厚蘊忙道:“這樣,爹,這出行安排都包在兒子身上,您一會兒只管告訴娘,讓她趕緊收拾收拾,三日後您們二老就出發!路上走三四天,舒舒服服地給您二老送到地頭上!”

陳大太太既然提出來了,若是去不成,豈非又要成爲心病?這心病積壓在心,無論是對誰都不是好事情!而一單她心願達成,再回來時候,精氣神肯定會大不一樣的!

陳厚蘊這麼一提,陳大老爺反而有些遲疑了:“會不會太突然了?”

陳厚蘊笑笑搖搖頭。

陳大老爺也不知道他是堅持三天後就走呢,還是已經放棄了。就在他坐在書房拿不定主意有些鬱悶的時候,餘蔭堂來了人,說是老爺子讓他過去。

“聽厚蘊說,你要送周氏回孃家一趟?”陳老爺子遞給了陳大老爺一封信,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給你的泰山大人送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