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晌午時,姜留睡醒了。她伸懶腰睜開了桃花瞳,見姐姐正坐在牀邊繡花,便翻身趴在牀上,用兩支白淨的小手支着下巴望着姐姐笑。
姜慕燕拉被子蓋住妹妹露出的肩膀,“睡好了?”
“嗯。”姜留見帕子上繡了一半的蘭花,開心道,“姐姐給我繡的?”
“過完年很快就暖和了,我給你做兩把團扇。”姜慕燕邊繡蘭花邊道,“再有一個多月,大姐和二姐就該生了。我和母親已備好了催生禮送過去,但給兩個小外甥的洗三和滿月禮須得咱倆自己準備。我繡兩個肚兜,你下次跟你五姐出門時買兩對銀鐲子回來,不要選太沉的,樣式要精緻漂亮。”
“不用等下次,咱們今晚看燈時就一塊買。”姜留爬起來讓書秋給自己穿好衣裳,吩咐道,“去把姜堰叫過來。”
書秋出去後,姜慕燕放下繡繃子,邊給妹妹梳頭邊問,“你找姜堰要做什麼,紙鳶的竹架子麼?”
姜堰是姜府內最會做木匠活的,姜家兄妹常找他做各種小玩意兒。
姜留把珠花遞給姐姐,解釋道,“智坤要等到秋後才處斬,我想讓姜堰把他制機關和木馬的絕技學過來,否則這門絕技失傳就可惜了。”
姜慕燕擡鳳眸看着鏡子裡的妹妹,“張大人同意?”
姜留笑得極爲開心,“二姐夫去請示過了,張大人同意。還說等姜堰學會了,也給小安學做一個會行走的木馬,二姐夫說他閨女也要一個。”
張安學是張文江的嫡長孫,今年九歲。二姐夫廖傳睿想讓二姐給他生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兒,天天對着二姐的肚子叫閨女。姜慕燕也笑了,“這確實是件好事。”
待姜堰到了西院書房內,得知姑娘要他去做什麼後,姜堰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拍着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把妖道的木匠手藝全學過來,絕不讓姑娘失望。姜留叮囑一番讓他注意安全,萬事聽從京兆府牢頭的吩咐後,便讓他退下了。
與母親、姐姐和兩個弟弟在西院用過午膳,姜留便到了任府書房與延平議事。昨晚把證物、線索都告訴了張文江,並說此案交由他追進,並不代表着追查先帝遺詔的事就要放手不管。該查的線索、該找的人,還是得留意着。只是此事兇險萬分,要更加小心、謹慎。
待張文江把此案呈到萬歲面前,萬歲派人查案絆住秦家人的手腳後,姜留便要收拾行囊趕赴肅州了。姜留本就是這麼打算的,只是出了靈寶觀一事,讓她去找張文江的理由變得更名正言順了些。
三月冰雪消融、大地解凍後,邊城就可能起戰事,所以最遲下月,姜留一定要啓程。雖然爹爹和兩位兄長報喜不報憂,但他們管不住康安說書人的嘴,也瞞不了姜留派去的商隊。爹爹三天兩頭遇襲擊,哥哥妄圖靠他瘦弱的小身板擋住契丹的鐵蹄,這都讓姜留心如油烹。
在此之前,得先說服家裡人。祖母那邊好說,難的是伯父、母親和姐姐這邊。姜留與延平議完事走出房門,深吸一口早春依舊寒涼的空氣。
再難她也要去,肅州形勢危急,她早晨又夢到爹爹被人砍傷了,渾身是血地坐在路邊哭。
立春已有半月,康安草色遙望,三千里外的肅州卻依舊白雪飄飄。暮色沉沉之中,江凌送謝清泉與曾顯志走出房門,回到房中扶着姜二爺一瘸一拐地走近內室,讓他靠坐在牀上,又把他的傷腿小心翼翼地擡上去,用枕頭墊高腳踝,“父親,這樣可舒服些?”
“舒服。”姜二爺隨口應了一聲,心裡依舊在思量着謝清泉所說的計策。雖然從酒泉打開了缺口,
肅州地方文官有所收斂,但若要肅清吏治,並非一兩月內就能完成的,確實得下猛藥……
等裘叔從左武衛回來,得跟他好好議一議。裘叔去遊說左武衛中的將士,也不知進行的怎麼樣了……
見父親一聲不吭地待着,江凌很是心疼。若父親在康安受這麼嚴重的傷,定躺在牀上把全家人指使得團團轉。江凌現在寧願被父親指使得團團轉,也不願看他滿腹心事,連疼都顧不上。
給父親輕輕蓋好被子,江凌揚聲喚道,“姜財。”
姜財從外邊進來後,江凌斬釘截鐵地吩咐道,“你帶着黎炎光那一對人馬回去保護我表哥,守好邊城。我要留在肅州,邊城一旦有變即刻給我送笑成,一日之內我必趕回去。”
“是!”姜財領命,轉身就要走。
“站住!”姜二爺喚住姜財,瞪着兒子問道,“你留在肅州做什麼?這裡都是勾心鬥角耍嘴皮子的事兒,用不着你。”
江凌看也不看父親,繃着臉看向姜財,“還站着做什麼?”
“是!”姜財領命退了出去。
姜二爺見兒子不聽話,氣哼哼地轉頭吩咐姜猴兒,“把這礙眼的黑炭給爺扔出去!”
曬黑了好幾個色兒的姜猴兒嬉皮笑臉道,“二爺是在說小的麼?小的這就滾出去。”
姜猴兒跑出去後,屋裡只剩了姜二爺與江凌。姜二爺又勸江凌回邊城,江凌不應,從袖袋裡掏出一包糖遞了過去。
“哼!”姜二爺十分有骨氣地轉開腦袋,“你休想用兩塊糖就把爺糊弄了,爺又不是傻留兒!”
江凌好聲好氣地勸道,“不是兩塊,是一包。這是妹妹讓作坊新制的牛乳糖,軟軟的很好吃。”
“她琢磨出來的吃食沒一個合爺胃口的。”姜二爺氣哼哼地挑了一顆長得漂亮的,看着兒子的黑爪子,忽又瞪桃花瞳質問道,“留兒什麼時候送過來的,怎爲父這裡沒有?!”
“今日剛剛送到,猴兒方纔給我的。”江凌也剝開一顆糖放進嘴裡,奶香在口中散開,讓他的臉色都好了許多。
嘴裡含着糖,姜二爺的心情也好了些,繼續好商毫量地勸說江凌,“你回邊城去,蔣錦宗就在城裡住着,你留在這裡太過兇險。”
江凌黑着臉道,“要麼您跟孩兒一起去邊城,還麼孩兒留在這裡保護您。今日之事,若有孩子在絕不會讓您受傷。”
“清晏他們本事比你大多了……”
“但他們太聽您的話,保護不了您。”
姜二爺解釋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爲父總不能看着刺客殘殺百姓。爲父這次受傷,是因爲沒料到刺客會喬裝成百姓,突然跳出來。你放心,下次……”
江凌站起來怒衝衝道,“他們是您的侍衛,首要任務是保護您。若您出了事,死的就不是幾個,而是成千上萬的百姓!您剛把肅州百姓從泥潭裡拉出來,又要把他們扔進去麼?!若您出了事,讓孩兒怎麼跟祖母、伯父、母親、三姐和留兒交待?”
見兒子都要哭了, 姜二爺連忙把糖遞過去哄道,“這次是爲父失策了,不過爲父有皇命在身……”
“有皇命在身的就您一個?”江凌平靜望着父親,不肯把糖接過來。
姜二爺剝了一塊牛乳糖塞進兒子的嘴裡,“謝老和你曾伯父已接下了肅州民務,爲父總不能把軍務再甩給他們。這次的傷爲父不會白受,我會趁機把肅州州的防務奪過來,並讓蔣錦宗和晁兵狗咬狗,也挺值的,對吧?”
江凌抿脣,“待會兒我去跟姜寶、清晏和方劍說,以後不管任何時候,他們三個中的兩個必須在您身邊保護!”
“好,聽你的。”姜二爺可憐兮兮道,“凌兒,爲父餓了。”
聽到父親餓了,江凌連忙道,“趙嬤嬤已去備飯了,兒再派人去催催。”
說到吃飯,姜二爺立刻來了精神,“再派人去飄香樓要一桌上好的酒席送過來,梨花苑的樂師也請過來。今日是上元節,咱爺仨一塊賞月、喝……”
“茶。”江凌接過話茬。
姜二爺耷拉下腦袋。
江凌去吩咐姜寶訂酒席,讓姜猴兒再擡張牀進來,回來見父親又將一塊糖送入口中,便道,“父親不是說妹妹琢磨出的東西不合你的胃口麼?”
“不好吃,爲父也想吃。”姜二爺吃着閨女做的糖,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