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妹妹的話,廖元冬愣住了。父親去姜府不找外祖母,也不找二舅母,卻找留兒表妹,他想做什麼,他不知道姜家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留兒表妹麼?招惹別人還好,招惹留兒表妹是會沒命的……
見哥哥傻呆呆不吭聲,廖春玲氣得跺了一下腳,鞋上繡得逼真的桃花顫動,似有花瓣飄落,“哥,我跟你說話呢!”
“啊?啊……”廖元冬回神,腦袋一陣眩暈,“父親找留兒表妹做什麼?”
“父親進京還能爲了何事?”廖春玲反問一句,也不等哥哥再開口,便直接道,“留兒就在府中,她不見父親也不給母親和咱們送信,甚至還可能想理由讓母親在姜府待到後晌纔出來,就是想看哥會怎麼做。哥,時到今日,你還覺得二舅讓母親和父親分家,是害了母親和咱們兄妹仨麼?”
“不是。”廖元冬緩緩搖頭,他每動一下腦袋,頭皮上的傷就一抽一抽地疼、一陣陣地暈,提醒着他,父親推倒屏風後露出的,睚眥目裂的臉。廖元冬心裡,很不是滋味。
“母親在廖家受沒受委屈,你我心裡都明白。都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但二舅看到母親過得不好,立刻做主讓母親與父親分家。二舅不只把母親這盆覆水收了回來,連我這個廖家女兒也帶回康安。若不是父親堅持要你,你也不肯跟着回來,二舅不會將你留在太康。”
說到激動處,廖春玲的聲音都是抖的,“回京之後,大舅和二舅給母親置辦田產、宅院,外祖母和二舅母、三舅母明裡暗裡貼補母親,讓母親可以體面過日子、安心養胎。這幾年,表弟和表姐們有的,我和二弟都有。可父親這些年爲咱們做過什麼?”
廖元冬站起身,“妹妹不用說了。我去照顧父親,不讓他到柿豐巷去。等他的傷養好了,我……我送他回鄉。”
廖春玲含淚帶笑,“哥打小見了父親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你能勸得住他?走吧,咱倆一塊去,有些話該說清楚了。”
廖家兄妹出醫館,在上百雙眼睛的注視下乘車返回臨渠客棧,來到父親客房外。
書童雲深推開門,請兩人入內。
不管長輩是否有錯,長幼尊卑之禮不可不循,廖氏兄妹進屋先行禮。
“父親,孩兒回來了。”
“父親,女兒帶兄長治傷回來了,您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地上的血跡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房內傾倒的屏風已被扶起擺好,但布制的屏風畫面上沾染的血跡仍在,很是醒目。
端坐在桌邊,手握聖賢書的廖青漠擡眼,見長子換了衫帽,根本看不出一點受傷的樣子,緊繃神經微微一鬆,怒火又躥了起來。不過是頭上破了點皮罷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卻非要帶他去醫館丟人現眼!
坐在房內的廖青漠都不用出門,都知道外邊人會怎麼評說。因那幫無禮小人,已經站到他門外來嚼舌頭了!
廖青漠深吸一口氣,“雲深,出去守着。”
待書童打開房門,廖青漠看到門外假裝路過、望天看地的十幾個人,火氣更大了。聽到雲深和廖春玲帶來的小廝將人趕走,外邊安靜下來,廖青漠才沉着臉問道,“傷勢如何?”
不等廖元冬開口,廖春玲已帶着怒火道,“回父親。哥哥頭上的‘磕’傷裂開了一道一寸多長的口子,還傷到了頭骨,郎中說須臥牀靜養一候。”
按大週記時法,五日爲一候,三候爲一氣,三氣爲一節,兩節爲一季,四季爲一年。郎中看診開藥,多以一候爲一療程。
聽到女兒語氣不善,廖青漠的臉也沉了下來,
“既然如此,元冬回去靜養五日便是。”
廖元冬堅定道,“父親,孩兒無事,孩兒留下來給您侍疾。”
廖青漠眉頭微微舒展,語氣也有了絲溫度,“爲父的傷無大礙,你先回家,待爲父的傷好了再回去看你。”
“父親這次進京,怎沒提前給我們送信?好讓我們去城門口迎您。”廖春玲的目光落在父親趿着鞋的右腳上,“若我們去迎您,您也不會因爲尋不到路,在玉門橋上被人擠倒踩傷了。”
廖青漠的臉又變了色,厲聲問道,“誰跟你說爲父的腳是被人擠倒踩傷的?!”
廖元冬嚇得一顫,他覺得頭更暈了,胸中也泛起一陣噁心,只能閉緊嘴巴壓住想嘔吐的感覺。
在廖家時,廖春玲跟哥哥一樣懼怕不苟言笑的父親,但現在廖春玲早不懼他了,見他這樣只覺得心中淒涼,“女兒帶哥哥從醫館回來的路上,聽無數人說過。留兒表妹騎馬從橋上經過時,您想擠上前;留兒表妹回府了,您又追到姜府去。父親爲何事找留兒表妹?”
廖青漠眼裡閃過一絲狼狽,“無事。”
“原來無事麼。”廖春玲擡起清亮的眸子看向父親,“女兒還以爲,父親是聽說二舅加官封爵、留兒又與三品大將軍任凌生訂了親,纔去找她,求她幫您謀個一官半職呢。”
心中打算被女兒當面揭開,廖青漠的臉立刻掛不住了,拍着厲聲罵道,“放肆,簡直是胡言亂語!!!”
“哇——”
被父親吼了一嗓子,廖元冬再也忍不住了,張嘴吐了一地, 難聞的氣味立刻在屋裡散開。因廖元冬下意識護住了妹妹,飛濺的嘔吐物只落在了他自己和父親身上。
唯一體面的新袍被兒子弄髒了,廖青漠氣得臉色煞白,“你這孽子……”
“哥!來人!”廖春玲扶住打晃的哥哥,把房門外的小廝喊了進來。
門一打開,在幾步外晃悠的房客、食客、店掌櫃和夥計立刻湊到門前,“廖少爺沒事兒吧?”
“咱去給您請郎中吧?”
“小老兒這就去給二爺送信!”
“……”
廖春玲扶着哥哥在椅子上坐下,連忙轉身行禮,“多謝諸位叔伯關心我家兄長,他已用了藥,靜養幾日便好,請諸位叔伯不必因此勞煩我二舅。”
數張惋惜的臉又被關在了門外,廖春玲才轉頭直視父親噴火的眸子,怒笑道,“我哥不小心弄髒了您的衣袍,還請父親恕罪。父親做了兩任縣丞、兩任知縣,審案無數,應已看出我哥是因爲頭部受重創才引起的嘔吐吧?”
廖青漠的臉青白交加,半晌才道,“既傷成這樣,還不快回去好生將養。”
吐空了腸胃的廖元冬覺得好受多了,“多謝父親,孩兒無事。妹妹先……”
“我送哥哥回去,再來侍奉父親。”廖春玲打斷哥哥的話,轉身給父親行禮,“女兒起初誤會父親是來求官的,言語多有頂撞失禮之處,請父親恕罪。請您放心,女兒回去立刻稟告外祖母和母親,讓她們明白您不是進京求官的,不讓任何人看輕了廖家,看輕了您。”
聽了女兒這話,廖青漠氣得一魂出竅,二魂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