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什麼太好了?自己不會把草藥搞混,所以太好了,還是其他的什麼。趙鐵生覺得自己越來越聽不懂公輸冉說的話了,這段時間公輸冉的轉變他都看在眼裡。
就像帶她去鎮上那一天,其實趙鐵生一路上都在觀察公輸冉,如果她有想要藉此逃跑的想法,那他就會把她帶回趙家村,並且那是她最後一次擁有自由。
和趙家村的村民不一樣的是,趙鐵生這麼做並不是因爲公輸冉如果逃跑,那當初買他花的那些錢就打水漂了的這種原因。他只是不喜歡欺騙和背叛。
一開始他娶公輸冉,是想要幫她,帶着她離開趙家村。可事情的發展,偏離了他的計劃,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就這麼帶着公輸冉離開趙家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兩人會分道揚鑣,從此永不相見?
他不願意是這樣的結局。
但公輸冉自從上次醒了之後,他就感覺到她跟以前不太一樣了,最明顯的一點,她好像不再想着逃跑這件事。
上次帶她到鎮上,她不僅沒有想着逃跑,還買回更多的布料和針線,難不成就像田嬸說的那樣,她已經認命了?想到這裡,趙鐵生心裡五味雜陳。
自己是不是毀了一個人?
“你下次採藥的時候,除了那些藥草,可不可以也採一些毒草回來?我雖然識得一些草藥,卻不能很好的分辨它們。”說到這裡,公輸冉有些難爲情的垂下頭,彷彿不會這些是多麼丟人的事一樣。
雖好奇她一個大小姐,怎的會想着要學會分辨這些藥草,但見她這副窘迫的模樣,趙鐵生忍俊不禁,點頭答道:“我記下了。”
得到回覆的公輸冉終於擡起了頭,目光堅定的看着趙鐵生,一字一句道:“等我能分辨它們,大地就能幫你照看一些病人了。”
對面的趙鐵生聽到她這麼說,只覺得像是什麼東西在臉上炸了開來,雙頰燙得嚇人,只說了一句“我還有事要做,你早點休息”便落荒而逃。
這些日子,經常會有些村民上門,找趙鐵生看病抓藥。遇上趙鐵生在家的時候,公輸冉便幫着倒倒水,端端茶。若是不巧,趕在趙鐵生出門的時候來,那公輸冉也束手無策。能做的還是倒倒水,端端茶。
望着趙鐵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公輸冉臉上原本溫柔的表情消失的無影無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是此時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就好比看到了厲鬼,讓人只覺得森森然。
採吧採吧,等你把那些毒草都採回來,等我都能分辨。就到了你們償命的時候。
而匆匆跑進柴房的趙鐵生,並不知道公輸冉的這些小心思,只當她是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相幫自己。
從今往後,他倆也會像村裡許許多多的夫妻那樣,夫唱婦隨麼?
第二天,趙鐵生果然帶回了記住長相差別不大的草藥,然後耐心的教公輸冉怎樣辨別它是救命的良藥還是催命的毒草。
其實公輸冉哪裡會不認得那些草藥。即便不認得哪株是救命的良藥,她也不會認錯哪株是毒草。公輸冉自幼就開始學習公輸家的技藝,也就是說,她自幼就跟這些毒草打交道,什麼樣的草藥,該用在哪一個部位,用多少量最合適。這些她再熟悉不過了。
但戲要做全套,公輸冉“笨拙”的學習着怎麼辨認區分這些草藥,半個月下來,只認了不到十種毒草。好在趙鐵生對她很有耐心,他本來就沒想讓她都學會辨認這些東西。
半個月才認清不到十種毒草,這要是放在以前的趙鐵生身上,一天不到,他就能都認全。
不過,進十種毒草,已經足夠給機關弩淬毒了。
鬼節那天,離公輸冉醒來那天,正好過了整整一個月。
趙家村雖然只是個貧瘠的小山村,但這些風俗卻一直流傳着。趙家村的村民們,從七月七就還是迎接祖先,到了七月十四這一天,從傍晚開始,就有村民陸陸續續的在路邊燒火,公輸冉平日洗衣服的那條小溪流裡,此時也飄滿了水燈。
早在三天前,公輸冉就請三娘教自己,親手紮了一盞河燈,給她慘死的家人,還有前世那未出世的孩子。
夜幕降臨的時候,趙鐵生就陪着公輸冉到了小溪旁,公輸冉站在小溪邊,小心翼翼的將河燈往水面上放,接過趙鐵生遞給她的棍子,將河燈推得更遠些。
爹,娘,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和公輸家枉死的所有人,就讓這盞河燈,牽引着你們渡過奈何橋,投個好人家,下輩子安安穩穩。至於你們的仇,苟活於世的人,等我報了仇便來找你們。
公輸冉趁着沒人注意,擦了擦眼角的淚。
這一切都被趙鐵生看在眼裡,從公輸冉站到溪邊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生怕她踩滑掉進水裡。趙鐵生也感覺到了剛剛公輸冉身上流露出來的那種悲痛的情緒。
她不是在湊熱鬧,而是真的在祭奠什麼人。
“我們回去吧。”周圍的人不少,還有人在往這邊趕過來,放完河燈,公輸冉就只想儘快離開這裡。
看了看比往常熱鬧許多的溪邊,趙鐵生點了點頭,表示贊成她的話。這黑燈瞎火的,又是在水邊,確實很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去爲好。於是趙鐵生一路小心翼翼的護着公輸冉回了家。
相對別人家熱熱鬧鬧的祭祖,趙鐵生和公輸冉這裡就冷清了許多。
雖然趙鐵生名義上是老村醫的養子,但實際上他跟老村醫並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再加上老村醫原本就是外來客,談不上祖先這一說。而公輸冉原本就是被賣到趙家村的。這麼一來,倆人都不需要祭什麼祖。
但公輸冉還是事先讓趙鐵生買了些瓜果和紙錢回來。從溪邊回來之後,她就在院子裡支了個小臺,上面擺了些瓜果作爲貢品,然後蹲在一旁,燒起紙錢來。
而趙鐵生只是坐在屋子裡,看着院子裡公輸冉的一舉一動。他發現原來自己對公輸冉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是被村民們買來嫁給自己的大小姐,他們叫她書染,自己也很少叫這個名字。
他們都很少叫彼此的名字。
他不知道她被賣到這裡之前,家在哪裡,經歷了什麼,爲什麼一個大小姐會被賣到這個窮鄉僻壤裡。
他對院子裡的那個女人,真的是一無所知,而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妻子,不出意外,他們這輩子都要在一起生活。
燒完了所有的紙錢,公輸冉還是沒有起來,就那麼一直跪在院子裡。前世今生的種種,一幕一幕的在她面前放映着,她有些分不清,那些是前世,哪些是今生。特別是趙鐵生的臉,重疊不到一起,哪個纔是真正的他,分不清。
“起來吧,跪太久了傷膝蓋。”趙鐵生將公輸冉長跪不起,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終究還是不忍心,於是走到院子裡,想把她叫起來。
跪着的公輸冉擡頭望着趙鐵生,覺得腦海裡的兩張臉終於重合在一起,定格在面前這個人的臉上,不由得咧嘴笑了笑。聽到對方叫自己起來,下意識裡想要站起來。
奈何她跪的時間太久,雙腿已經發麻了,才起到一半便站不穩,又要摔回去。趙鐵生眼疾手快的接住她。
“你看,腿麻了吧。”他有些無奈的說道,語氣裡包含的寵溺,隱忍到誰都沒有察覺。趙鐵生將公輸冉打橫抱起,抱回了公輸冉自己的房裡。將她放在牀上,細心地給她揉起腿來。
從被抱起,再到趙鐵生給她揉腳,公輸冉一直都處於一種呆滯的狀態,一絲一毫的不情願都沒有。
望着正在專心給自己揉腿的男人,從自己這個角度望去,他的鼻更挺了。“趙鐵生。”公輸冉突然開口一字一句道。
正在給她揉腿的趙鐵生手上的動作一頓,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嗯?”趙鐵生淺淺的應了一聲,又接着給她揉腿。
“你爲什麼要對我好?”她的語氣裡,有不解,有遺憾,還有趙鐵生沒聽懂的其他情緒。
公輸冉不是傻子,自己重生之後,趙鐵生對自己的好和縱容,公輸冉都看在眼裡,跟前世相比,趙鐵生就像換了一個人,雖然還是同一張臉,同一種表情,但他真的不是前世那個趙鐵生。
“田嬸說我應該對你好些。”微微一愣神後趙鐵生回答道,語氣波瀾不驚,聽不出悲喜。好像就如他所說的,他對公輸冉好是因爲田嬸說了這些話。
只是田嬸沒有說過這些話,她只叮囑趙鐵生,要把公輸冉看緊了,不要給她逃跑的機會,最好早點生個孩子,這樣她的心也就安了下來……
這些話,趙鐵生都沒有告訴公輸冉,直覺告訴他,田嬸說的是錯的,公輸冉一定不願意這個樣子。
趙鐵生答不上公輸冉的問題,只好拉過田嬸當擋箭牌。
“太晚了。”公輸冉閉上眼睛,不再去看趙鐵生。
太晚了呀,如果趙鐵生前世這樣子對自己,興許公輸冉就會死心塌地的留在趙家村,他們的孩子就不會死,公輸冉也不會受盡屈辱……
太晚了。
現在趙鐵生只能是她的仇人,要給她的孩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