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名錄

清晨時分, 怡心院傳老夫人話,各個院子不必前去請安,午時陪老夫人吃飯即可, 昨天一番折騰老人家終於還是累倒了。臨近中午, 安頓好玩得親親熱熱的兩個小姑娘, 項禾陪母親來到老夫人的院子。侯爺出門辦事, 除了三夫人, 其他人陸陸續續都到了。

說起來項禾以女裝見到衆位兄弟姐妹還是她十歲的時候,幾個月前出入侯府或者九江居相見,她都是扮做蘇城月的樣子, 今天算是她多年來首次以蘇見月的身份再見家人。等待老夫人的時候,大夥難免對她多看幾眼, 尤其得知她居然還把未來夫婿的小閨女也帶在身邊, 難道提前體驗“後孃”生活?他們理解不了她的套路, 特別是從去年臘月開始充當迷霧彈的蘇明月。

這個六姐姐,真的有什麼神奇之處吧?

項禾自己倒是沒有什麼想法, 發生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順勢而爲,大夥對她隱蔽的觀察,她也不在意。四夫人見她臉色如常,放心許多。她衣着簡潔,神態自若。磊落自然的面色, 讓本來就比惜月等人高一些的她, 看起來英氣勃發。本來她和蘇城月長相毫無差別, 但是年歲漸長, 她更具女孩的溫婉。不過, 還是讓初見的大家,像是猛然見到蘇城月一樣。

昨日老夫人毫不留情處理三老爺, 今日的一頓午飯吃得有些壓抑。飯後消食的茶果入口未幾,老夫人看着廳堂上規規矩矩坐着的孫男娣女,讓馮婆婆帶着丫鬟們退到廊下,似是有話要說。衆人見狀,紛紛肅穆坐好。

老夫人滿意點點頭,說道:“昨天我想了一夜,覺得有些話還是跟你們說明白的好。我們蘇家向來忠於皇家,後輩子孫定要謹記。”

衆人站起來,行禮應諾。

老夫人看向大家,語重心長的說道:“近些年來暗潮涌動,尤其是老四需要暗中行事,不得已讓蘇府的女兒家聲譽荒唐些,”說完看向大兒媳,如今的渦陽侯夫人,她們二人各自讓一個女兒遠嫁他鄉,相見艱難,她還是有些愧疚,“但是老婆子不會害你們。日後你們的出路,都會有實實在在的好處。因此,我蘇家的女孩一定要博學廣文,不要陷入京城的一腳三分地上。”

女孩們口中稱“是”。

她眼中滿意,對項禾說道:“見月做的就很好。顧將軍看中你,而不是蘇家,日後你才行活得肆意。”項禾突然被誇獎,一臉懵圈。她再看向兩個孫子,沉默許久嘆息道:“蘇府小姐們的腰桿日後能有多硬,就看你們了。希望你們時時警醒,不忘責任。”說完,揮手讓衆人散去,她在馮婆婆的攙扶下進到室內休息。

侯夫人留下來照顧老夫人,項禾跟着母親回到自家院落。院內靜悄悄的,進屋看見憐月和小麥並排在牀上睡得香甜。母女二人攜手來到花廳坐下,四夫人讓侍女帶進兩個女孩子,笑眯眯的對女兒說道:“看看誰來了?”

項禾看向門口,驚喜的喊道:“大星、小星?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回稟少主,剛剛到。”大星抱拳回稟。

二人是從小跟在她身邊的侍女。雖說是侍女,和姐妹也沒有差別,讀書識字習武,都是一樣的。她高興極了,問道:“是祖母讓來的?她有沒有很想我?”

“豈止很想,掌門夫人說了,侯府自作主張允諾少主婚嫁,她很不高興。讓您趕快回去,別理會什麼將軍公主了。喏,這是掌門給您的信。”小星快人快語說道。她剛說完,大星用胳膊捅了她一下。

項禾哈哈大笑,沒有怪罪小星。見二人風塵僕僕,她趕忙讓侍女領着她倆去東跨院休息,那個院子本來就是給她準備的,雖然她住過的次數一巴掌都能數過來。坐下來打開厚厚的信封和母親一起看了起來。

信上果然說了對這樁婚事的不滿,娟秀的小字滿滿透着對她的思念和擔憂。後面兩頁信紙上筆鋒渾厚,顯然是項掌門的字跡。他在信上說了尋找蘇城月的進展,讓她們母女別擔心,蘇城月現在很安全。

得知蘇城月的消息,母女二人心中終於一落大石頭落地。四夫人叫來大丫鬟英紅,讓她趕快把這個消息報告給老夫人,省得她擔心。但是信上沒有說到蘇纖塵的動向,項禾安慰母親道:“也許是大星她們出發時候,父親還沒到家呢,不然祖父祖母不會不告訴咱們的。”四夫人掩住眉間憂慮,只得點頭,希望確實如此。

這時,項姑姑進來,對二人說道:“那個紅袖招的楚楚又來了,還是非要見六小姐。還是打發走嗎?”

見女兒疑惑,四夫人說道:“都半個月了,天天過來要見你,也不知道想要幹什麼?”

“關心顧之時吧,”項禾癟癟嘴,罵了一句顧之時混蛋,對項姑姑說:“跟她說,去九江居等我,我馬上過去。”

“姑娘,你去見一個風塵女子,不好吧?那種人,不理會就算了,省得自己鬧心。”項姑姑勸道。

項禾站起來伸個懶腰,無所謂道:“天天找到家裡也不是個事兒,你們也不會讓她進來。反正我也不知道那個混蛋怎麼樣了,就如實告訴她讓她鬧心去吧。”其實,她心裡琢磨,這個袁楚楚並不簡單,見一面或許能有收穫。

聽到室內有動靜,她走到室內,果然兩個小姑娘睡醒了。

憐月乖巧的叫了一聲姐姐,小麥則一下子撲到項禾懷裡,撒嬌道:“我好想你呀。”

項禾不住安慰她,逗得她十分開心,然後抱起她穿上鞋襪。想到一會兒要出門,就哄着她說:“一會兒我要出門,你乖乖在家裡跟憐月姐姐一起玩兒,好不好?”

小麥有些捨不得,軟軟問道:“會很久嗎?”

項禾想了想,說:“不會,大概踢一千個毽子那麼久。”

小麥歪着頭思考,她其實還不會數到一千,但是想到有憐月幫她數,她就放心了。項禾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高興,然後蹬蹬跑到憐月跟前跟她小聲商量着什麼,便笑着走到走到她們身邊,說道:“回來還給你倆帶好吃的果子,怎麼樣?”

憐月跟小麥亮眼對視,捂着小嘴神秘嘻嘻笑了起來,同意得非常痛快。

項禾哄住她們,跟母親說了一聲,帶着大星小星去往九江居。

轎子出行路上緩慢,大星在她下轎的時候悄悄說道:“少主,侯府門口有人盯梢,兩條街過後就沒了。”

項禾點點頭,擡頭看見門前一個穿着頗爲涼爽的女孩子在等候。和大星小星走進,女孩微笑着領着來到袁楚楚等候的房間。

守在櫃檯前的小夥計眼睛直勾勾的把眼睛黏在漂亮女孩身上,見她妖嬈登上樓再也看不見,才抹着嘴角對另一個小夥計說道:“小翠兒在門口等的是誰呀?”

那個夥計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嘴向門外努了努,擋着嘴說道:“轎子上掛着蘇字,渦陽侯府的唄。”

小夥計驚了一下,眼珠子咕嚕嚕轉着,八卦道:“那個未來鎮國公世子夫人?”同伴點點頭,他瞪着眼睛壓低聲音說道:“我嘞個去,不愧是首屈一指的袁楚楚啊!跟正主兒正面剛上了?”

同伴嘁了一聲,對他大驚小怪的樣子不以爲然,回他一句:“能來正面懟未來夫君老相好的姑娘,也不是正常人吧?”說完不再搭理他,趕忙招呼門口進來的客人。

項禾跟着小翠來到門口,大星和小星被攔住,二人剛想動手,被她制止。推開門,見袁楚楚身姿嫋嫋的倚靠在窗邊,神色縹緲的看向遠方。

聽見有人關門,她才緩緩轉過身來,對進來的項禾微微一笑,聲音清亮的說了一句:“果然是你。”

項禾反問道:“怎麼?”

袁楚楚輕輕一笑沒有回答,伸手邀請她坐下。

項禾也沒客氣,直接來到窗邊與她對坐。見她神色坦蕩的看着自己,直接問道:“找我來是爲了顧之時嗎?”

袁楚楚拿着扇子掩嘴一笑,瓊娥頷首果然傾國傾城。

她不回答,項禾也不急,端起茶杯慢慢喝起茶來。初春新茶配着今冬雪水,果然清香凌冽。

袁楚楚又看了她一會兒,說道:“他現在如何?”

“不知道。”放下茶杯項禾回答,沒有一絲隱瞞。

“不知道?”袁楚楚用扇柄敲着肩頭反問道。

迎着她懷疑目光,項禾肯定的說:“現在確實不知道。不過你能掐着時間等我,說明沒少花心思瞭解我,我也沒必要對你隱瞞什麼。至少我們都不希望他出事,不是嗎?”

“確實。”袁楚楚見她始終態度清冷不急不躁,也收了玩味驕傲的神色。她對自己這般平靜,自己表現出來熱愛的或者被寵愛的情態,也變成了一個人表演的笑話。從顧之時自己還不知道把眼前女子放在心上的時候,她不是已經看出他對她的不同了嗎?楚楚自認爲是一個清醒的人,瞬間索然無味。

從懷裡拿出一個簡薄名錄遞給項禾,見她展開之後,眉目糾結在一起。那是一本名錄,記錄近一個出現的官員和職位,並且月標註出現的次數和常說的辭藻,乍一看零零碎碎沒什麼重點。

她肅然說道:“你把這個給你們家主事的人也好,給公主也罷,混跡朝堂的人應該能看出一些門道。我能爭風吃醋一次,不能有兩次三次,以後也不會來找你了。”說完她哀婉輕笑,低聲說道:“何況,就算他回來,我也依然是紅袖招的人,總歸與你們不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