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時看着母親雖然歇下,但是眉頭緊皺不得安穩,心下暗自後悔,早應該跟母親說明原由,而不是讓風言風語都傳到京城讓她誤會,不然如何一提這話茬又引母親傷懷?
守在母親牀前,看着她容顏雍容卻也有細碎皺紋爬上眼角,顧之時眼眶微酸。不一會兒,門外傳來腳步聲,雁不度跟着方嬤嬤進來。
顧之時向他行禮,雁不度還禮之後,悄聲來到公主跟前,將揣在懷裡的手輕輕搭上公主的手腕,仔細診脈之後,對方嬤嬤和顧之時擺擺手,三人出門,雁不度才說:“公主並無大礙,情緒激盪引得心情沉鬱,睡一覺明日便可恢復過來。”
說完,給方嬤嬤留下一小撮薰香,交代用法之後,飄然離去。
雁不度看着他瀟灑的身影,想到母親多年孤身一人,近些年狀態日益好轉,多虧了這位一直照顧她的雁大夫。回頭又看看習以爲常的方嬤嬤,本來想說些什麼,又咽了回去。
方嬤嬤點上薰香,和顧之時一起出門,笑着說道:“世子的房間,公主早早就着人收拾好了,書房臥房都放上您喜愛的瓜果,還說省得您晚上貪嘴,又找不到。”說完,還揶揄的瞅着顧之時,彷彿小時候那個淘氣的孩子還沒長大。
顧之時也想起自己半夜起來翻箱倒櫃找吃的糗事,也不能怪他,十多歲的年紀長身體,也確實容易餓。他忘記聽誰說的不能吃糕點,容易積食,就到處找瓜果吃。想想小時候,還真是傻乎乎的。
他的住所離公主的馨和居一壁之隔,說話之間也就到了。
院子不大,處處透着清雅自在。公主爲了能讓顧之時少些疆場戾氣,特意將他的院子裝扮得好似一位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模樣,不過每次他沒住幾天,就給弄得面目全非。
此時,院子燈火明亮,方嬤嬤進來,見婢女英琪等人將屋子各處收拾妥當,便跟顧之時行禮告退。
顧之時坐在花廳軟乎乎的紫檀木廣塌上喝茶,想着今天的見聞,突然想起進來的時候遇到那個“高手”了。雖然他知道這人是護着公主府的,但是還得了解一番才能放心。
伸腳踢了踢歪在另一側的顧念,他問道:“西門那個‘高手’是誰?”
顧念坐直回答說:“名叫項禾,是雁不度雁大夫的師侄,半個月前來到府裡,請雁大夫回武宗山過節。雁大夫不回去,他就在府裡住下了。”
顧之時放下茶杯,說道:“武宗山地處東南,她一人來的嗎?”
顧念點點頭,說道:“就他一個人。”
顧之時嗯了一聲,有些讚歎道:“小小年紀千里獨行,確實有些真功夫。”
顧念看着顧之時有些盪漾的神色,謹慎的問道:“世子,您不會又要跟人家比試一番了吧?”
顧之時心馳神往的點點頭。
顧念小聲的勸解道:“世子,這位是雁大夫的師侄,年紀又小還是客人啊。”
顧之時擺擺手,說道:“高手之間,何須在意年紀。”
然後,他皺皺眉頭,突然想起來似乎這位師侄是個姑娘家,這可就犯難了,他雖然喜歡切磋,但是他的規矩是不打女人,可是高手較量又非常吸引人,這可怎麼辦呢?
他還在琢磨怎麼跟人家切磋時,顧念又提醒他:“世子,給蘇四爺下帖子約的是明日午時初,您別忘了。”
顧之時點點頭,擡手將茶水飲盡,顧念起身告退,一天的辛勞也就結束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顧之時來到公主房前,卻見方嬤嬤從臥房裡出來,低聲說公主還在沉睡。顧之時點點頭,來到花廳吃過早飯,跟她交代說自己先回鎮國公府,傍晚再回來跟公主請安。
他一身月白錦袍,頭戴金冠,足蹬雲靴,溫潤如玉。彷彿一夜之間褪去風沙,渾身浸染雍容華貴,身後跟着一身玄衣的顧念,二人從大門出去打算騎馬回鎮國公府。
出門時,正巧側門有管事帶着僕役出門採買,一個背影高高個子的侍女跟在人羣中漸漸走遠。
騎在馬上,顧念指着那個高個子女子跟顧之時說道:“世子還說京城女子多嫵媚,瞅瞅,這不也有魁梧的嗎?”
顧之時瞅了一眼,點點頭說道:“還有點黑。”
一陣冷風吹過,遠處的項禾大大的打了一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心說:可千萬別得傷寒,我還要回家呢!
沿着京城繞了一大圈,二人看了好一會兒風景才慢悠悠的轉回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門前青石板路寬曠,當他們回來時候,門前的下馬石上已經拴着好幾匹駿馬,還都是邊疆的好馬。
顧念看着那些馬,有些擔憂的跟顧之時說:“莫不是某些將軍又來求見鎮國公?”
顧之時擡頭看看鎮國公府的大門,門楣將近一丈高,硃紅大門上黑黝黝的鉚釘錚亮,無處不彰顯煊赫二字,就連門口的兩尊石獅子都格外神氣。
他默默的看了一會兒,說道:“隨他們便。十幾年了,哪回述職不來看看?”
說完,二人下馬,門童趕忙過來將馬牽走,大管事顧谷貴帶着僕從遠遠的從門口迎過來,邊走邊說鎮國公已經在東苑書房等候他。顧之時點點頭,將手中的馬鞭交給他,直接往書房走去。
顧谷貴跟到書房門口就停下腳步,拉住也想跟着進去的顧念,說道:“別進去了。回來一天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娘和你妹妹都想你了。”
顧念沒再進去,跟着顧谷貴走到書房二門,回頭看看書房還在視線之內才停下來。
他看着眼前的父親,父親是鎮國公府的大管家,出門在外甚至比一般的官吏都風光,可是他還是一副乾瘦模樣。顧谷貴也不管兒子沉默,問道:“今天晚飯回家吃嗎?”
顧念搖搖頭,說:“不知道。”
顧谷貴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是跟你探世子的行蹤。你娘盼着你回家瞅瞅,你妹子家的孩子都五歲了,天天嚷着見舅舅。”
顧念說道:“忙完我就回去,告訴她們不用掛念。”說完,便不再言語,父子靜靜的等在二門。
陸續送走幾位來探望鎮國公的老將軍之後,屋裡的父子同樣陷入沉默。
鎮國公坐在鄰窗的紫檀木雕祥雲桌子後面,顧之時坐在靠牆的高腳椅子上,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戶照進來,細細碎碎的灑在地毯上,空氣裡都能看見跳躍的幾縷灰塵,父子之間卻是一句話都沒有。
沉默許久,鎮國公端起早就涼了的茶,飲了一口,慢聲問道:“你母親可安好?”
顧之時擡頭看他,臉上不見任何神色,淡淡回答:“甚好。”
慢慢飲下一杯冷茶,鎮國侯又說道:“今天幾位老夥計過來,誇你越發穩重,希望你再接再厲不可驕傲。”
顧之時站起來,抱拳行禮,口中應諾。
鎮國侯放下茶盞,說:“告訴孟時過來,我回去了。”
顧之時轉身出去,顧念和顧谷貴進屋將鎮國公推出書房,顧之時顧念在門口目送顧谷貴推着他走遠,到書房的大門處,等候在那的顧孟時對顧之時拱手拜禮,推着鎮國公離開。
顧之時冷眼看了一會兒,跟顧念說:“走,咱們去九江居。”
九江居在城東,臨湖而建,市集交錯,客商往來稠密。白天湖光山色碧水藍天,夜晚燈火掩映緋紅掛綠,正是京城逍遙的好去處。
拿到帖子早早等候的蘇四爺蘇纖塵,此時有些焦急。無他,因爲他兒子蘇城月剛剛追着一個人跑出去了。
昨天看到顧之時的帖子,他就跟夫人項流蘇研究這顧之時的意圖,他猜想無外乎是顧之時借他表達不想聯姻的想法,他認爲顧之時這個想法正常,要聯姻早就聯姻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本來他們四房也是不同意聯姻的。但是,顧之時這個帖子一到,他夫人和兒子卻不樂意了。
因爲,以前渦陽侯蘇家派出的女子一位是他姐姐,一位是他侄女,皆失敗,但是至少有個過程不是嗎?這次出馬的是他的女兒,還沒正式出馬,就被人給擋了回來,蘇四夫人覺得鎮國公世子欺人太甚!
蘇纖塵的兒子和女兒是雙胞胎,二人雖然長在不同地方,但是自己胞妹這麼被人嫌棄,蘇城月也是很惱火,他今天跟來就是要看看,曾經崇敬無比的鎮西將軍顧之時,究竟是何方神聖,這麼高傲?
父子二人依約前來,早早等在客房裡。
突然,在窗邊看風景的蘇城月表情奇了怪了,原來他看到東邊騾馬市上一個熟悉無比的身影正在招搖過市。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胞妹——侯府稱六小姐蘇見月,武宗山稱大小姐項禾的姑娘!
他叫來父親,二人在高處觀察一會兒,發現項禾挑完馬又去買了吃食,然後居然縱馬疾走奔向城門方向。
蘇城月驚訝的看着父親,說道:“她不會是打算就這麼回武宗山吧?”
蘇纖塵淡定的點點頭,說:“物品準備齊全,應該是了。”
蘇城月不可思議的看着父親,確認一遍後,冷靜下來說:“不行,她來的時候有人暗中護送,不能讓她這麼冒冒失失的一個人回去。我去把她追回來!”
蘇纖塵嗯了一聲,說:“她馬術很好,你得動作快點。”
蘇城月掀開窗戶,氣沉丹田縱身從三樓躍下,天青色衣衫空中飄蕩,劃出飄逸身影,眨眼間雙腳落地來到店前下馬石旁,順手牽起一品駿馬,跨馬疾行,追着項禾的方向奔去。
他一襲青衫飛揚,惹得周圍少女驚豔無比。少年跨馬疾行黑髮飛舞,提前踏破了多少少女春情?
不過,在顧之時眼裡,這個瀟灑的動作,真是身懷武功能夠好好切磋的好對手啊!少年從他身邊縱馬而過,他恍惚想起:哎,這人怎麼看着這麼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