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麥

安平公主目光柔柔的看着顧之時用飯,想着剛剛來送封賞的朱本說起君王對兒子的誇獎,雖然明知道自己的這個聖人弟弟是爲了讓自己高興,還是忍不住的跟着驕傲,真是應了那句古話:孩子都是自家的好。

這邊公主和兒子溫馨團聚,那邊剛剛還雄赳赳氣昂昂大展神威的項禾卻哆嗦的像個鵪鶉,正一圈一圈的在她師叔雁不度的藥廬裡轉圈。

方纔從西門回來,她越想越後怕。

雖然……但是……,她下手打的不是別人啊,是安平公主的兒子,未來鎮國公和公主府的主人,也是赫赫威名的鎮西將軍顧之時啊!

就這麼逃出去是不可能了,剛纔她往回溜的時候,小易還千恩萬謝,萬一她走了小易被當成替罪羊怎麼辦?那不是對不起小易平日裡帶她逛京城的情分?

更別說顧將軍身邊那個又高又壯的侍衛,剛纔走的時候,可是一步三回頭的仔細盯着她呢?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向師叔求個人情,誰讓師叔神醫聖手這七八年來一直管着公主的安康呢?說不定他開口求情,顧將軍還能饒她一條小命兒。

而且據她這幾日粗淺觀察,師叔這些年這神隱公主府連武宗山都不回,恐怕還有內情——比如說,這府裡除公主外,就他獨佔一個大大的院落,藥圃書房主院僕從俱全,儼然是將武宗山的家搬來一樣。

當然,除了那個早就被他忘得一乾二淨的關門弟子。公主府的僕從管家衆人,對待自家師叔也是尊敬有加。

她悄悄的觀察這一副草木清雅的師叔,從前只覺得他專心藥學不問紅塵醫術了得。曾經盛傳於江湖的“將離聖手”清冷絕情,相貌喜歡上師叔的俠女們都被他乾淨利落的拒絕,祖父祖母還擔心年過不惑的師叔會孤獨終老。原來師叔眼光獨到,不動心則已,動心便是天下至尊之貴啊!

公主眼光也是獨特,怎麼會喜歡上說話都慢半拍而且還有點毒舌的師叔呢?難道是因爲師叔容貌昳麗卻又性格清冷無比,難道公主喜歡他像荒山野嶺裡的野玫瑰一樣驕傲又灑脫?

不論怎樣,現在師叔有了好消息,祖父祖母也會跟着高興,可是,還沒等她回去,這就闖下大禍了。

項禾眼圈微紅,目露惶恐的看着雁不度,小心翼翼的問:“師叔,你說這世子,不不不,這顧將軍不會說話不算數,等一會兒就回來找我算賬我吧?”

雁不度眼角還在不住的抽搐,聽項禾說完前因後果,笑得手裡的醫書都要抖下來了,竹藤廣塌上的蓬鬆靠枕彷彿也在笑話項禾一樣散落得七扭八歪。

項禾無奈的看着樂不可支的師叔,有點心累。她停下轉圈的腳步,來到雁不度跟前,糾結半天,認真的看着他說:“師叔,你給我點銀子,我……我還是趁天黑跑路吧。”

雁不度好不容易不笑了,把手裡的書平攤在茶几上,戲謔的問項禾:“你真把顧之時打了?”

項禾點點頭。

雁不度又問:“誰贏了?”

項禾先是老實的回答說:“平手。”緊跟着有點氣憤的說:“師叔,我都大難臨頭了,你還關心誰輸誰贏?”

想到還得跟師叔要盤纏,她又趕忙跑到雁不度跟前,扭曲着臉使勁兒笑着說:“好師叔,你就把銀子都給我吧,我保證直接回武宗山,哪都不去!”

雁不度那眼睛斜着看她,哼了一聲,說了句:“渦陽侯府還差你這點盤纏?”把身子側了過去,眼睛又放到小茶几的醫書上,沒搭理她。

項禾想到渦陽侯府,腦袋更疼了。她沒接話茬,而是跟着雁不度轉到另一側,繼續笑容扭曲的看着他。

笑得雁不度腦門疼,他捂住眼睛,說:“先別笑了,太醜,傷眼睛。”

項禾訕訕的站好,可憐兮兮的說:“師叔,我真想回去了,反正你今年又不回去,我待在這裡也沒意思。”

雁不度聽着她說話哀怨,擡起頭看看這位師侄,咳了一聲,問道:“你打架的時候,有沒有人發現你是女孩子?”

項禾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吧。我回來的時候,小易還喊‘項公子’來着。”

雁不度看着眼前的女娃,因着長年習武的緣故,她不似一般女孩那樣柔弱,反倒是英氣非常。

修長身姿,長臂細腰,大大的眼睛,小麥色的臉龐,頭上只用三指寬的綢緞高高紮起馬尾辮,腰間配着小一號的銀索流星錘,看着確實是十六七歲少年公子的模樣。

他捏着仙氣飄飄的幾縷美髯,點點頭,說道:“明天你換上女裝,扮做侍女混出去,去東市尋一匹快馬,正月十五之前,還能趕回武宗山過元宵節。”

項禾一聽,師叔這是答應給路費了,她高興地往前兩步,湊到雁不度跟前,笑得像個小太陽一樣,諂媚的說道:“師叔,那今晚上就把盤纏給我唄,天一亮我就走,不打擾您明日清夢。”

雁不度看着她狗腿子的樣子,伸手輕輕敲了敲她鋥亮的大腦門,說:“好。”然後起身進屋,不一會兒手裡拿着一個精緻的小袋子,交到項禾手上,又囑咐她回去以後乖乖聽話,不許再亂跑。

項禾眼睛都快掉在手裡的錢袋子上了,耳朵聽着嘴上也是嗯嗯支應雁不度而已。想到明天就能自由自在,不用再理會什麼將軍之類,她心裡一下子就樂開了花。

她捧着錢袋子,嘴角使勁兒的控制不至於太誇張,對雁不度說:“師叔你真好,我會想你的。”

雁不度擺擺手,皺着眉頭說:“太假了,你快回屋睡覺去吧。”

項禾腳步飄飄的出門,在門口卻遇上了方嬤嬤前來,她嚇得趕忙躲在門後。方嬤嬤跟着藥童進屋,項禾隱約聽到公主大怒傷心什麼的。她看着天色已近戌時,時間尚早,看來師叔又要忙了。

項禾悄悄盤算着要跑,沒想到惹怒公主的顧之時卻還真沒有忘記她。

顧之時也沒想到本來和母親溫馨和睦的一頓飯,因爲一句話又起波瀾。

母子二人吃過晚飯,閒聊瑣事。顧之時說起邊塞風光和趣聞,公主聽得笑意不斷。說着說着,公主目光逐漸擔憂,她心疼的看着兒子,說道:“我兒哪裡都好,就是婚姻着實讓娘擔心,你都二十六了,這滿京城哪有這麼大年紀不成婚的呢?”

顧之時一聽話頭,腦殼就開始疼,婚姻大事成了他回京必談話題,今年來的更早。

安平公主說完,他滿臉不在乎的說道:“娘擔心什麼?你兒子向來優秀,還用擔心娶不到媳婦?”

公主聽完,輕輕點着顧之時的腦門,嗔道:“那你還不早點成婚?可有心上人?”

顧之時說道:“心上人沒有。能娶的人那可多了。”

公主捂着嘴樂,說:“這將軍當的,還學會說起大話來了。”

顧之時笑着說:“娘別不信,你要是想要兒媳婦,明天就給您娶一個,如何?”

公主笑得不行,看着兒子在跟前耍寶,她擔憂的說:“娘不是要兒媳婦,娘是想着得有一個一心一意照顧你的人。況且,你這年紀的公子,哪個不是有兒有女,你還孤零零的一個,娘也心疼。”

顧之時恍然大悟,原來他娘是羨慕人家有孫兒了。他心裡一琢磨,便說:“娘是要小孫孫小孫女了吧?”

公主一臉孺子可教也。

顧之時大笑一陣,說道:“這還不簡單。我早有一女名喚小麥,過了年四歲,正是懵懂可愛的年紀,回到邊關,就着人將她送到娘身邊承歡膝下。如何?”

公主聽了一驚,立刻坐直身子,追問道:“當真?”

顧之時點點頭。

公主想了想,又問道:“爲何不曾聽你說過?她母親是何人?可是你在邊關自行成婚?”

顧之時搖搖頭,笑着說:“母親健在,兒子哪敢悄悄成婚呢?”

公主端坐起來,臉色逐漸凝重,她正色問道:“可是傳聞中,你身邊的那個寵妾所生?”

顧之時沒點頭也沒搖頭,小麥當前確實由那個妾室撫養。

公主看他不回答,似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臉色越發難看。顧之時看着母親臉色不好,正要解釋,卻見公主抓起手邊的茶盞,哐噹一聲狠狠摔向他的腳邊。

公主紅着眼睛說道:“爲什麼要無媒苟合暗自產子?”

顧之時看着母親動怒,上前一步說:“母親聽我解釋,這裡面有內情。”

公主盛怒之下,過往事情一幕幕閃現,她目光猩紅,狠狠的說道:“你是世子,也是將軍,身份尊貴。倫理尊卑,難道不懂嗎?爲什麼要這麼做?鎮國公就是這樣教導你的?”

顧之時看到公主盛怒之後目光渙散,又似陷入過去的傷悲,他趕忙扶住公主,急急解釋:“不是的,孃親,小麥母親是崇山書院掌院之女,父親是……”

可是心神渙散的公主已經聽不進去,神情悲痛的模樣讓顧之時不知所措。幸好方嬤嬤進到屋內,跟他一起扶公主躺下,拿出一個藥瓶,取出丹丸,讓她服下。不一會兒,公主情緒安穩睡下。

這時方嬤嬤才說:“世子稍安,公主心情動盪,今天您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過來。我去請雁大夫過來,您不用擔心。明日公主神志清醒,您再解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