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午門外。
第一個走出宮門的考生,引起了圍觀的人羣一小陣騷動,是陳軒宇。
歐宇在人羣的嘈嘈聲與莫詩詩的鼾聲中喚了聲“陳大哥”,吵醒了莫詩詩。莫詩詩慢慢悠悠地站起身,眯了眼正當頭頂的太陽,又瞟了眼陳軒宇,“這地方,這時辰,跟砍頭似的!”他剛睡醒就口不積德,夢中可能也這樣。他朝陳軒宇揮了揮手,“這邊兒,看哪兒呢?!”接着不知是和歐宇說,還是自言自語了一句,“瞧他笑得,怎麼那麼…欠揍呢!”
陳軒宇也朝着這二人揮了揮手,卻沒走過去。他笑着,微笑,每每想到秦思瑤,他都會,纔會這麼笑,心裡有些甜,有些暖,也有些…說不清也道不明,只能自己體味。此刻他笑得更“欠揍”了,秦思瑤就在眼前,俏生生地站着,笑得和夢裡一樣,向他揮着手。
陳軒宇的手擡到一半,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到秦思瑤和身邊的青年,舉止親密。他們只是站得比較近而已,可在陳軒宇眼裡,太親密了些。
“臉上剛纔還是大晴天呢,這會兒怎麼都快下雨了?”秦思瑤微微歪着頭,笑着問道。
陳軒宇有些想笑,心裡卻又發酸,可板又板不起臉來。他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天有不測風雲。”
“沒考好?放心,我這做師姐的不會嘲笑你。”秦思瑤不明白陳軒宇心中的小九九,“這是咱們大師兄,言舒。”
書公子的大名,陳軒宇是真的久仰,光是聽秦思瑤,就反覆提起過不知多少次。他不禁有種自慚形穢之感,形貌、武功、才名,就連與秦思瑤的的親疏遠近……方方面面。“久仰。”他說道,微笑着,卻裝不出親切熱情的樣子。
“別誤會。”言舒也微笑着迴應,笑得溫暖,又玩味。誤會什麼?不言自明。“我是她大師兄,她是我小師妹,僅此而已。”陳軒宇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又庸俗又無聊。可若不是喜歡,怎會生出這般情緒?“陳師弟的大名我仰得雖不久,但成天聽小師妹唸叨……”
“胡說,我哪兒有!”秦思瑤氣鼓鼓地反駁道,也只是爲了反駁而反駁。
“是是…”言舒攤了攤手,“不知道是誰兩天前嚷嚷着非要來京城見陳師弟,勸都勸不住。”他又對陳軒宇解釋道:“你們師父不放心她一個人,我沒轍,受累跑腿的命……”
陳軒宇臉上的陰霾煙消雲散,豁然開朗,覺得這位大師兄是個大大的好人,也不禁慚愧自己之前生出的無聊心思,自嘲了一句,“大師兄見諒,我是山西人,愛吃醋…”
“你還姓陳,這就叫正宗的山西老陳醋!”莫詩詩這句調侃逗得幾人都笑了,秦思瑤更是彎腰捧腹。可他的下一句話,令秦思瑤的笑容盡成了羞惱,“弟妹怎麼稱呼?”
歐宇的招呼更是變本加厲,迎來了兩腳半。一腳是莫詩詩踢得,習慣了,提在歐宇左臀;一腳來自陳軒宇,在右腚補上,不偏不倚;還有半腳是秦思瑤踢的,她只擡起了腿,沒落在歐宇身上。“嫂子真好看!”
“有點起子!”莫詩詩罵道。
“話雖沒錯,不過這稱呼,以後再叫吧。”陳軒宇笑着。
“滾!”秦思瑤言簡意賅,三分對歐宇,七分對陳軒宇。
言舒笑得更歡暢了。
“這兩位是我的朋友,莫詩詩,歐宇。”陳軒宇介紹道。秦思瑤不認生,因爲這二人的性情,也因爲他們是陳軒宇的朋友,笑着挖苦了句,“瞧你交的都是什麼朋友。”
“肝膽相照的狐朋狗友。”陳軒宇笑道,“這位是我大師兄,書公子,言舒。秦思瑤,是…你們都說了……”然後他真真切切地捱了一腳,誇張地慘叫一聲,齜牙咧嘴。
“二位的大名,言舒久仰了。”言舒抱拳見禮。
莫詩詩仍舊對言舒有着莫名的不喜,沒有因爲陳軒宇而有所改觀,鼻孔朝天地冷哼一聲,“這話忒假。”
“如假包換。莫兄弟的大名,老實說,我聽得比陳師弟多得多,往後我們多多親近。”言舒這話莫詩詩雖聽得大爲順耳,可他的迴應聽着怎也不會順耳,“誰跟你親近,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言舒沒有絲毫不悅,依舊微笑着,真誠友善,轉向歐宇,“我沒認錯的話,歐兄弟是藏劍山莊的二公子吧。”
“書公子認識我?”歐宇又是得意又是驚喜。
“呦,難怪你挺會鼓搗那些破銅爛鐵的。”莫詩詩說道。他也不禁有些詫異。
“你是什麼山莊的幾公子,沒什麼所謂。”陳軒宇笑道。
大名鼎鼎的書公子竟認得自己,原本歐宇覺得自己的形象會在陳莫二人眼中高大一些,在聽到二人的迴應前,他也意識到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二人的迴應果不其然認證了他的想法,然而他覺得,本該這樣,這樣也挺好。
“我和你大哥比過兩次劍,第一次我遠遠不及;第二次,我差得更遠了。”言舒坦然笑道,“不過你大哥覺得我的劍法還能看,配用你鑄的劍。”
“言大哥這話說的,”歐宇又是受寵若驚,又是誠惶誠恐,又是將言舒看做陸言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知己,“我鑄的劍是好劍,但言大哥要用我的劍,是我的福分。”除了他嫡親的兄長,陳大哥、莫大哥、陸大哥,還有短短兩三句話就從“書公子”的稱呼變成了“言大哥”,歐宇認大哥的本事比鑄劍高得多。
這時走過來一個人,普普通通的人,傳信的人。他一眼認出了莫詩詩,又看了看陳軒宇、歐宇和言舒,“不知哪位是陳軒宇陳公子?”
“無所謂的。”陳軒宇笑道。
這回答讓傳信人認出了正主,抱拳道,“小人給陸捕頭傳個信,千靈山很危險,他既希望有二位相助,卻又不希望二位趟這渾水。”
陳軒宇當然會去,他也清楚陸言也知道答案,不過他還是問道:“如果我們不去呢?”
“祝諸事平安,再會有期。”傳信人轉達地一字不差。
“那就千靈山再會吧。”陳軒宇笑道。
“千靈山腳下,長亭會面。”傳信人反應了下,才明白陳軒宇的意思。
“你給陸大哥帶個話,”陳軒宇說道,“除了我們兩個,還有兩位幫手。這位是書公子,就不用多介紹了吧。”傳信人聽到不禁大喜過望,“能得書公子相助,再好不過了。”言舒沒有冒然應承,微笑着客套了聲“不敢。”陳軒宇又指了指秦思瑤,笑道,“這位姑娘江湖人稱‘玉修羅’,殺人不眨眼,眼睛還不幹。”
“專收拾你這滿嘴胡唚的傢伙!”秦思瑤笑着,假模假式地陳軒宇一拳。陳軒宇假裝去躲,又假裝沒躲開,再假裝出一聲慘叫,撕心裂肺。
傳信人看得一臉茫然,愣愣地向秦思瑤道了聲“幸會,”又問道:“不知這位是?”他看向歐宇的眼神中多少帶着些期待。
“他是個添頭。”莫詩詩也不甘寂寞地插了一句,“你再給老陸帶個話,下次說前半句就成。”
傳信人走後,陳軒宇三眼兩語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秦思瑤聽了摩拳擦掌,義憤填膺地破口小罵了幾句,她罵人的詞彙還不及陳軒宇的酒量,卻聽的不僅陳軒宇,連莫詩詩都不禁叫好。莫詩詩揚了揚醋鉢大的拳頭,“光是罵兩句,不夠。走着。”他瞟了眼言舒,“沒事兒,你要怕,就留這兒。”
言舒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小爺,無奈地說道,“我和楊姑娘有些交情,也對陸捕頭的人品才識素來敬佩。”他接着說道:“所以怕歸怕,去還是要去的。”他的笑容中哪裡有半分怕的意味?
可莫詩詩仍舊懂裝不懂地追問着,“說說,你怕什麼?”
“怕你們鬧得太出格。”言舒笑道。他依次看了看摩拳擦掌的莫詩詩,躍躍欲試的歐宇,還有眉來眼去的陳軒宇和秦思瑤。
莫詩詩也注意到這一男一女,心裡既爲陳軒宇開心,又不由地想到竊玉,生出好些傷感。他湊個趣陰陽怪氣地說道:“沒什麼好怕的,就算他倆鼓搗出個娃來,也得十個月後了。”
陳軒宇和秦思瑤不約而同地飛出一腳,可這回踢向的是莫詩詩不是歐宇。莫詩詩也擡腿踢出,半空中和陳軒宇雙腳相迎。一聲悶響,陳軒宇跌跌撞撞地被震退了三步,莫詩詩只是身子微微晃了晃,未必是被陳軒宇的力道所激,興許只是爲了順勢避開秦思瑤那一腳。他得意地冷哼一聲,“不服?憋着!走了。”他揮了揮手,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言舒和歐宇緊隨其後,陳軒宇和秦思瑤怯怯地走在最後。
“你沒事吧?”秦思瑤吐了吐舌頭問道。
“當然。”陳軒宇輕鬆地撣了撣衣衫,“我沒動真格的,哦,他也沒有。不然……”
“不然怎麼樣?”
“不然你這會兒就笑不出來,而是哭了。”
“切,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哪兒這麼多廢話?!”秦思瑤佯怒道。
“過得還成,挺想你的。”陳軒宇似是老老實實地答道,誰知又加了一句,“這是假話。”
“真話呢?”秦思瑤幽幽地問道,不無失望。
“真話是,剛纔那句假話,就是真話。”陳軒宇微笑着解釋道,“我的意思是,無論真話還是假話,我都挺想你的。雖說好像分別沒多久……”
“是麼?可我覺得好像好久了……”秦思瑤輕輕地說道,幾不可聞。
陳軒宇聽着,心裡甜絲絲,暖融融的,笑道:“說久也挺久了。上次見你,還是前天晚上的夢裡呢。”
“那你昨晚夢到哪家姑娘了?”秦思瑤作出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陳軒宇打了個哈欠,指了指前面的人,“昨晚和那倆貨喝酒,喝多了。回去迷迷糊糊剛睡下,沒來得及夢到你呢,就被吵醒去考試了。”
秦思瑤又“切”了一聲,調侃道:“就你那酒量,沒怎麼喝就喝多了吧。”
陳軒宇笑道:“得分人。別人的話,給我一隻酒盞,灌醉半個京城。要是你的話…”
“是我的話怎麼樣?”她也知道陳軒宇接下來說的話會讓自己有些不太好意思,可她想聽。
“在有你的夢裡,一杯就醉,千杯也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