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詩詩到約定的午門外時,已近晌午。午門外已有些人,站崗和巡視守衛,考生的親朋好友,還有些看熱鬧的。莫詩詩看到了歐宇,不知道他屬於第二種還是第三種……歐宇正盯着一個少女,哈喇子流的怕是快比前天晚上皇宮裡太液池的水都多了。
莫詩詩上去就是一腳,很輕,只踢得歐宇趔趄了兩步,沒撞到人,也沒撞到牆。歐宇剛要破口大罵,可看到是莫詩詩,心中的怒火自然而然澆熄了,接着,眉飛色舞地說道:“莫大哥看,那邊那姑娘,嘖嘖……”
莫詩詩又是一腳……他也喜歡漂亮姑娘,喜歡看,也不僅僅是看。他承認也樂於承認自己俗,世俗、庸俗,卻絕不會俗得像歐宇這般忒也沒品,不着調。然後他也看向歐宇說的那姑娘,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以他此刻的心境,本想着只看一眼的,可他心裡覺得,那姑娘的確賞心悅目,於是多看了一眼。少女,正當時,像一朵小野花,像一匹小野馬。“姓陳那王八蛋喜歡這樣兒的。”
歐宇讚歎了一聲:“這樣的姑娘,誰不喜歡呢?”
莫詩詩諷刺了一句:“什麼樣的姑娘,你不喜歡呢?”莫詩詩更喜歡竊玉那樣的姑娘,溫婉、嫺淑、體貼、解風情……不,他喜歡的不是竊玉那樣的姑娘,而是竊玉。“她旁邊那小子怎麼那麼惹人厭,是她姘頭麼?”少女身旁的“那小子”自然是男人,比莫詩詩還大幾歲,衣冠楚楚,風度翩翩,既儒雅,又瀟灑。莫詩詩心中不得不承認,那個青年的形貌氣質很吸引女人,他不由想起前天晚上嵐姨說的話,帶走竊玉的男人看上去能滿足女人的一切幻想。“大概是這樣的人吧。”莫詩詩又看了那青年一眼,更覺得可憎,啐了一口。
少女早留意到歐宇,看到莫詩詩那兩腳,大感解氣,要是自己能再補上一腳,就更解氣了。她也注意到莫詩詩看她身旁青年後啐了口口水,笑問道:“大師兄和那位仁兄有什麼過節麼?”
“沒有。不想、不會、也不太敢有。”青年笑得有些無奈,有些玩味。
“可惜了,”少女調皮地笑道,“我看那位仁兄身手不一般,還期待着他來找茬,你倆打一架呢。”
“何止是不一般?要是動真格的,我可能不是他對手。”青年笑道說道。
“師兄就不能說句真心話麼?”少女略帶不滿地哼了一聲,“你認得他?”
“素有耳聞,未緣一見。”青年賣了個關子,“他來這兒和咱們目的一樣……”他說着,與莫詩詩對望着,投去個友善的微笑。
莫詩詩又啐了一口,別過頭去。歐宇見莫詩詩沒有動手的意思,稍稍鬆了一口氣。他見識過莫詩詩的蠻不講理,氣性上來時八匹馬既拉不住,也不敢去拉。他還是不太放心,又勸了一句,“咱冷靜點,今日殿試,這附近有錦衣衛巡查呢。”
歐宇還不太瞭解,自己勸解的話對莫詩詩而言更像是煽風點火,只是莫詩詩沒有想對那青年動手的心思,至少此刻沒有。他打了個哈欠,“我睡會兒。”他徹夜未眠,此刻稍感疲憊,心裡卻很輕鬆,如果不想起竊玉的話。他就地一躺,合上了眼,全然不理會旁人的側目。
歐宇搖頭笑了笑,解了外衣,披在莫詩詩身上。
“謝了,”莫詩詩沒有睜眼,在鼾聲響起之前最後說了一句,“見到陳軒宇那王八蛋前,別吵醒我,除非巡查的錦衣衛,是解渾。”
以解渾的身份,怎麼可能去巡街?他正愜意地品着茶,在一間禪房裡,七聖廟,千靈山。
敲門聲響起。解渾微微眯了眯眼,又閉上了,等到口中的餘香散盡,才慢悠悠地開口道:“進來吧。”
進來的是花希仁,抱拳行禮問道:“解大人近來安好?”
解渾點了點頭,神情倨傲。他接着問了句,“昨夜這裡出了些狀況?”
“沒有,一切安好。”花希仁沒有實話實說,他有自己的打算。
“我聽說昨夜寺裡來了個陌生人,像是個探子……”解渾的話沒有說太滿。
“哦,是有這回事,算不得什麼狀況。”花希仁波瀾不驚地應對道,“而且已經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
“我小院裡那圃花長得不太好,欠了肥了,就把人埋在那裡了。”花希仁笑道,搖了搖扇子。
解渾不動聲色地“哼”了一聲,“那人是什麼來頭?”
“已是個死人。”
“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解渾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知道,”花希仁解釋着,謙遜卻不畏懼,“無情子前輩出手乾淨利落,我沒來得及盤問,那人就一命嗚呼了。”
“無情子?”這個名字解渾似乎在哪裡聽過,卻想不起來。
“我請來的高手。”花公子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
“只有一個探子麼?”解渾又問道。
“只有一個。”花希仁昨晚察覺到了藏匿的馬三,卻刻意放他走了。
可他沒能瞞過解渾。解渾輕輕嘆了口氣,鄭重地吩咐道:“把那些女人轉移走。”
“爲什麼?那探子死得乾淨,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花希仁不希望這樣的結果。
解渾冷冷地看着花希仁。“轉到哪?”花希仁問道,語氣軟了幾分。
“別院。”
“我覺得大可不必,我倒盼着呢,盼着某個人來,我讓他有來無回。”花希仁做着最後的勸說。
“聽我的。”解渾的話不容置疑。
“是。”花希仁不甘心,還是答應道。
“不能低估對手,也不能出差錯。”解渾算是安慰了一句,又問道,“你盼的那個人是誰?”
“莫詩詩。”
花希仁說出的名字讓解渾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解渾生平大戰小戰無數,有人武功更高,有人下手更狠,有人心機更深……但若論他最不想與誰爲敵,無疑是莫詩詩。“你和那傢伙結下過什麼樑子?”
“他跟我沒什麼過節,”花希仁說道,“但我睡了他的女人。”
“你怕他,所以非殺他不可。”
“不。”花希仁搖頭道,“他纔多大?還不滿二十歲,可他的武功之高出類拔萃,他的聲名之大更是人所共知。因爲他多了不起?不是。因爲他是魔教的聖子,生來就是,命中註定。”解渾聽了不以爲然。解渾當然瞭解莫詩詩的武功,絕不僅僅因他是摩尼教的聖子有最好的習武資源就夠的,差得遠……還要有極高的天資,又要有極苦的修煉。至於莫詩詩聲名,解渾也多少聽聞了解些,他的那些事蹟,換作是誰做的,都會在江湖中聲名遠播。但除了莫詩詩,又有幾個人敢於去做,有能力做,又會去做?就比如,就在兩天前,夜闖禁宮。解渾忽地想到,那個叫陳軒宇的少年,也不是善茬。
但無論是花希仁也好,解渾也罷,他們也只看到莫詩詩人前的風光……
花希仁繼續說道,咬牙切齒:“我嫉妒他。所以我睡了他的女人,他愛的女人,嘿,堂堂魔教聖子,愛的竟是個青樓裡的婊 子!哈哈哈!”這真的可笑麼?“我還要殺了他。我要江湖中人們知道,什麼武林四公子,劍公子,陰公子也好,醫公子,書公子也罷,在他們之上,有我花希仁花公子。”
“不自量力。”解渾心中嗤笑,口中卻說道:“有志氣!讓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把我當成他,出手吧。”
“得罪。”花希仁嘴上說着,畢竟不敢真的得罪解渾,摺扇“啪”地一合,置於桌上。接着起身出招。“好,”解渾讚了一聲,花希仁的身手比他想得要好,也只是勉強當得一聲“好”,他身未離座,揮拳拍掌,一一化解。花希仁見解渾如此小覷於幾,心中有氣,手上遂加了幾分功力。玉花宮的“繁錦掌法”招式繁複,勁勢綿密。花希仁的造詣着實不凡,雙手紛飛交錯,擊向解渾,頭、頸、肩、胸、腰、臂、腿,無不覆蓋在掌下,虛虛實實,似是忽地起了一陣風,枝頭幹末,落英繽紛。可這些飄落的花瓣,不會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至少對手絕不會。以往的很多對手面對這般變換紛繁的掌法,會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不知所措。
但他此刻的對手是解渾。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掌。揮向自己前胸的左掌是佯攻,只帶了兩分力,他右手並出兩指虛點,對手果然變招,變得還是虛招……取向左肩的右掌凝了八九分力,勢疾力足,令解渾也認真起來,橫臂運氣相格。
雙臂相交,真氣激盪。解渾功力雖深,但他有所託大坐在椅上無從卸力,此刻不得不起身,退後一步這纔拿樁站穩。
花希仁吐出胸中一口濁氣,敏銳地捕捉到解渾立足未穩,化掌爲爪,抓向解渾腰間。解渾並指成掌,一記手刀切往花希仁小臂。花希仁再變招,反扣解渾手指……幾番變換之下,解渾更勝一籌,把住了對方手腕。怎知花希仁竟將他牽引開半尺,掙脫開來,不輕不重地在他手肘上一點。
解渾頓時手臂一陣痠麻,不知對方用的什麼手法,不禁又驚又惱,喝了一聲“小心着”,使出一招“波光粼粼”,連連打出六掌。他的“碧波掌法”與花希仁的“繁錦掌法”頗有異曲同工之處。他這六掌兩虛四實,兩掌虛晃之下,花希仁應招稍稍用老了幾分,右肋露出破綻;四掌實攻,皆凝於一點,右肋。以他的判斷,對方至多能接下三掌。花希仁接到第三掌時,也的確難以爲繼。解渾看出些奇異之處,卻看不真切,不知是花希仁手臂還是手腕,擺了擺還是抖了抖,令解渾的力道有所偏斜,第四掌竟然落空。
二人就此罷手。
“好。”這次,解渾由衷地稱讚道。
“解大人看我的身手比起莫詩詩來如何?”花希仁的語氣中自信滿滿。
“好自爲之吧。”解渾如此回答。誠然花希仁的武功比他原先所想高出不少,尤其是那手借力卸力的功夫,精微深奧,解渾也不明就裡。但要和莫詩詩相比,沒得比。自始至終,解渾都不曾運使過寒陰內勁。
花希仁不太服氣地“哼”了一聲。就算他武功不如莫詩詩又如何?他還有別的倚仗,也不會像解渾吩咐地那般,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