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的意思是,教中或會有人對那位聖子不利?”嚴莊問道。
醫尊者凝重地答道:“是。教規嚴令禁止教中弟子,無論職位高低,因何緣由,干涉試煉中的聖子聖女。教中那些人未必敢親自動手,但他們或許會聯手、收買、挑唆教外的高手從中作梗。我們不能出面干預,棘手啊。能信得過又有能力照看聖子的,除了你不做第二人選。”
“那位聖子,莫詩詩,是什麼樣的人?”
醫尊者笑道:“我聽一位小友如此評價,一個吃的比豬多、力氣比牛大,出口傷人、任性妄爲、俠肝義膽、古道熱腸、愛出風頭、好管閒事的混蛋。”
嚴莊哈哈大笑:“是個妙人。尊者之託,我應下了。我也有件私事,想拜託尊者。”
“但請吩咐。”
“幫我照看平順鏢局。”
“這可不像莊 嚴王說的話。”醫尊者有些意外。
“莊 嚴王不會,但嚴鏢頭會。”嚴莊微笑道。
“君子一諾。”
門房輕敲着武廳的門,他來的正是時候。
“誰?”
“是小人。”門房應道,“有位叫歐凌的青年想拜訪嚴鏢頭。”
“歐凌,”嚴莊的語氣中有些意外,“我知道了。”門房不再多說,退了下去。嚴莊問道:“尊者不去見見這位小友?”
“算了吧,不然真會覺得自己老了。”醫尊者笑道,隨着正色道,“不過,他真會是朋友麼?”
嚴莊搖了搖頭。“不會是朋友,但未必是敵人。要真是敵人的話,再過幾年,我也會覺得棘手吧。”
“也許用不了再過幾年……”醫尊者輕嘆。
偏院,葉斌完完整整地演練了整套劍法,立足收劍。
歐凌閉目回味着,半晌,緩緩道:“葉兄這套劍法,可是‘五蘊劍法’?”
“歐兄知道‘五蘊劍法’?”五蘊劍法在江湖中流傳甚少,葉斌不禁對歐凌的見識高看一眼。
“曾有耳聞,無奈緣慳一面。今日得幸,多謝葉兄了。”歐凌誠摯道,“受此重惠,於情於理我該當圖報。我對佛法一竅不通,但對劍道偶有所得。葉兄練這套劍法,我也看出點門道,若葉兄不介意,我就直言不諱了。”
“還請指教。”葉斌也想聽聽這位武當高徒的看法。
“葉兄從初習五蘊劍法至今,該不足五年吧。”歐凌說道。
“三年四個月。”
“佩服,”歐凌讚道。能在短短三年裡有這等造詣,實屬不易,足見葉斌下了苦功。“依我所見,葉兄這劍法固然純熟,但練多思少,事倍功半,卻不可取。葉兄有些招數過於刻板,於招式銜接變換欠了雕琢。”
他果真直言不諱,而這直言在葉斌聽來卻不太好受。這話要是自嚴莊口中說出,以葉斌對嚴莊的敬慕之情,自會坦然受之;可歐凌與葉斌年歲相仿,未見得有足以服人的技業,又是自己心存芥蒂的武當派的弟子。葉斌雖有不忿,但一則歐凌言之有理,再者比起毫無意義地意氣相爭,葉斌更想自身劍法有所進益。他雙手抱拳,心平氣和地道:“請歐兄詳說。”
歐凌訕訕一笑,“我嘴拙,光說,說不明白,還要以劍相示。”
“那再好不過。”
此刻嚴莊到了偏院外,靜靜看着這位來客,或是不速之客。
歐凌長劍在手。
葉斌發覺,此刻的歐凌,氣質與先前全然不同,此刻的歐凌,專注而凌厲。葉斌甚至覺得,歐凌人即是劍,劍即是人。葉斌只覺眼前一花,歐凌長劍已然出鞘。他驀地反應過來,以歐凌拔劍之快,竟未發出一絲聲響。
院外,嚴莊看到這一幕,輕輕嘆了口氣。
“就說這招。”歐凌長劍一塊一慢,兩記虛點,忽見他手腕一抖,寒光暴漲,一劍向左削去。
“歐兄當真未曾見過乃至練過五蘊劍法?”葉斌不禁狐疑,他不是不相信歐凌所說,只是難以相信只看過一遍,竟能將這一招“云何所見”施展得分毫不差,不僅是出劍方位,虛實變幻,甚至連內力運轉也是圓轉流暢。
“沒有。”歐凌答道,“我看一遍能看出個大概。言歸正傳,葉兄如何應對這招?”
“這招名爲‘云何所見’。我當撤步側身,立劍相迎。”葉斌答道。
“倒也穩妥,”歐凌點頭道,“我們來試上一試。葉兄來攻。”
“請。”葉斌一招“云何所見”,長劍斜削而去。歐凌果如葉斌所言,撤步側身,立劍相迎。雙劍相交,葉斌只覺對方劍上內力綿密渾厚,雖無絲毫霸凌之意,但自己兩度運力相抗,豈知長劍似粘在對方劍上一般,竟分毫不動。葉斌不禁駭然,對方功力遠勝於幾,不可同日而語。
“啊,”歐凌反應過來,“我少用幾分力,再來過。”他內力甫收,而葉斌反應稍慢,跌出兩步。葉斌收攝心神,調勻呼吸,再度出招。雙劍相交,葉斌長劍抵對方長劍劃上數寸,擡臂揚腕,刺向歐凌雙目。
歐凌讚了一聲,屈指一彈,輕輕巧巧地盪開長劍,評論道:“若我二人功力相當,這招多半能搶得先機。但我若反攻而非招架呢?我們再試。”
此番,葉斌長劍削去,歐凌遲遲未出手,待長劍將至,這才側身撤步。他並未舉劍相迎,而是一劍直出,截向對方臂彎“曲池穴”。這一劍後發而先制,精妙入微。若葉斌長劍依舊前送,刺中對方之前先將手肘送到對方劍尖,且葉斌不得不變招應對。如此這般,葉斌不得不收劍回救,僅僅一招之間,攻守頓易。
葉斌呆若木雞。他怎麼都想不到,更想不明白,自己這一招竟會被對方平淡無奇的一劍,輕輕巧巧、徹徹底底反客爲主。
歐凌又說道:“我這一劍,葉兄翻手壓腕便可破解。”歐凌做了一次,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而葉斌試了數次,看似簡單的手腕一抖一翻,卻怎都覺得氣力滯澀,手上似是縛着鐐銬一般。
歐凌問道:“葉兄可知這是爲何?”
葉斌沉思了片刻,找到癥結所在:“若雙劍相交,我有所借力,提臂擡腕自是輕而易舉;但若無借力之處,我這招‘云何所見’,力剛而不能變。”
“是了,”歐凌讚道,“這一招要剛中有柔,能發能收,纔是上着。”
葉斌心悅誠服。他不知歐凌與嚴莊誰劍法的造詣更高、劍道的領悟更深,但歐凌無疑比嚴莊講解演說得更爲簡明透徹、深入淺出。此刻他對精益自身劍法的追求遠勝過對武當弟子的成見,虛心請教道:“那招‘有執無受’,歐兄既稱讚叫好,又有惋惜之意,那是何故?”
“你攻我防,咱們拆招試試。”
葉斌手腕連抖,化出六劍,分刺歐凌周身要害。歐凌長劍一挑一撇,點點劃劃,輕描淡寫將這六劍盡數攔下。葉斌雖有此預料,但見歐凌應對地不費吹灰之力,仍不禁面露訝色。他並未氣餒,再度出劍,此次所攻方位卻有不同,先後兩劍分刺歐凌肩頭下腹“肩井”“關元”二穴。歐凌上鉤下劃,又令葉斌這一招無功而返。
“換我來攻。”同樣的一招“有執無受”,手腕疾抖,劍光連閃,同樣刺向對手肩井穴、關元穴。葉斌察覺對手意向之際已爲時過晚,出劍相架卻慢了一拍。歐凌劍尖點在葉斌兩處穴道,一觸即收。葉斌也只是微覺疼痛,細細看去,不僅未曾受傷,連衣衫都沒有絲毫破損。歐凌劍上力道的把握,妙至巔毫。
看到此處,院外的嚴莊不禁喟然長嘆。
歐凌問道:“葉兄可看出其中端倪?”
葉斌沉思,若說是歐凌出劍更快,誠然出此,但自己已知對方招數,仍難應對,絕不僅僅如此。“我全然無法預料歐兄出劍。”
歐凌點頭道:“是了。葉兄劍雖未出,或臂、或手、或眼,劍的去向已然有所流露。可我看這招妙在詭異難測,讓人實難防範,出劍雖實似虛,運力含而不露,露而不顯。”他說罷,看向緩緩走來的嚴莊。連葉斌也能感受到歐凌身上的興奮,不涉恩怨,無關勝負,只盼着與真正強手交手的興奮。
“想不到我也會欣賞武當派的弟子。”嚴莊微笑道。
“前輩謬讚。”歐凌行晚輩之禮。
“劍公子之名,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