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吼道:“趙辰,給我廢了這小子。”
趙辰是他身後的隨從,無話,動手。“真不是君子,動手不動口。”陳軒宇想着。他料想此人是豬仗狗勢平日裡爲禍鄉里橫行霸道的貨色,也沒放在心上。可二人一攻一避一個照面,倒讓陳軒宇小小吃了一驚,想不到此人真有幾分功夫。
趙辰雙手連出,拳指捲曲,成虎爪之型,向陳軒宇襲去。陳軒宇認得是虎爪拳,本欲側身沉肩跨步,舉手格開,忽地靈機一動,想到個妙主意,大感得意,竟忍不住笑了起來。可他未及動作,趙辰雙掌已然及身,倉促間略顯狼狽地避了開去。
薛公子正欲叫好,可不待他開口,陳軒宇已欺上身來,將他手臂一扭,扣在背後。趙辰次招將至,陳軒宇只是手上稍稍用力,而薛公子吃痛不過,不由自主地挪動腳步,正擋在趙辰拳路之上。趙辰一驚之下慌忙變招,好在他收力及時,未傷到薛公子,卻也驚出一身冷汗。緊接着他虛晃一掌,滑步至陳軒宇身側,欲繞過薛公子進招。陳軒宇已然識破,腳下微動,又依樣畫葫蘆地將薛公子一帶,正夾在自己與趙辰中間,不得不迫使趙辰收招。
趙辰上躍低竄,一套虎爪拳頗具功力,如同猛虎下山。可這隻猛虎剛下了山卻屢屢碰壁。他每一招每一式,不論是左擊還是右打,陳軒宇總能擺佈得薛公子恰到好處地擋在身前。阻擋他的若非是薛公子,趙辰不用也不會顧忌那人的安危死活,可偏生是薛公子,令他投鼠忌器,變換了幾路拳法仍舊毫無建樹。
陳軒宇從容不迫,好整以暇;而趙辰急躁地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倉惶地如同沒頭的蒼蠅。這二人與其說是在比武廝殺,倒更像是在同臺唱戲,尤其是伴着提線木偶般的薛公子,或長或短時高時低地痛呼哀嚎。
“你他媽敢不敢正兒八經地和我打?別跟縮頭烏龜似的慫着!”趙辰再也受不了這窩囊氣,怒喝道。他這比喻倒也形象。
“就如你所願。”陳軒宇笑道,雙手一撐,將“龜殼”薛公子向趙辰推去。趙辰忙搶上一步,扶穩薛公子,卻見陳軒宇已閃至自己身後,暗叫不妙,應變不及,後臀不輕不重地捱了一腳。
“你他媽找死。”趙辰怒罵,抽出兵刃。他使刀,金背大刀。捱了那一腳,他雖未受傷,但在大庭廣衆下顏面盡失。他恨極。
陳軒宇仍是空手相鬥。他並非有信心有把握以雙拳敵白刃,事實上他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大刀心裡也發怵,怵得厲害;他只是大意地將長劍與包袱系在一起,無暇取出。他不識得趙辰刀法路數,不敢迎接,展開身法,迂迴遊走。好在廳中算不得太空曠,有些桌桌椅椅相隔,還有薛公子這個肉盾。
可薛公子也不傻,至少此刻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繼續擺他公子爺的譜,而是連滾帶爬地縮到一角,反覆確認不會被波及後,才扯着嗓子爲趙辰助威起來。也有些客人,老老少少的,跟着附和。襯得這飄香院另有一番風味。
陳軒宇身法小巧靈動,閃轉騰挪間瀟灑飄逸;趙辰刀法大開大闔,一柄長刀虎虎生風,雖招招搶攻,卻也一時奈對方不得。
“好刀法,真讓人大開眼界!”“也只有薛公子,方能有這等龍精虎猛的侍從。”
趙辰聽着這些人爲他叫好,氣力更長,跨前一步,雙手並持大刀,凝運勁力,當頭劈下。陳軒宇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本事硬接這一刀,但他至少清楚自己沒膽子或者有腦子,不會蠻上。他隨手抄起一把椅子向趙辰甩去,手在桌上一撐往一側躍開。
趙辰這一刀所向披靡,無堅不摧——至少對於那張椅子,是的。那張可憐的椅子四分五裂,一隻椅腳激飛而出,不偏不倚地砸在更可憐的薛公子額頭上。
一聲悶響,薛公子應聲倒地,竟爾暈了過去。
可惜陳軒宇完好無損。
此刻的趙辰殺心正烈,顧不得薛公子,直向陳軒宇追去,刀光又起。
齊捕頭看着趙辰,淡淡道:“趙辰,金背大刀,三才盈損刀法……嘿,姓薛的這回是引狼入室了。”
身旁的少女不解道:“師兄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齊鋒微笑道,“倒是這小子,你怎麼看?”
“武功不錯,尤其是輕功。他變換了三種輕功身法,少林的‘草上飛’,太行派的‘苦寒行’,還有一種我不認得。”
“‘逍遙步’。很罕見。而且他三種輕功都有些功底。”齊捕頭道。
“可惜他的人品…”那少女繼續道,“他擲酒杯助我,本以爲有些俠肝義膽呢,誰知他對那夥計……”她說着搖了搖頭。
“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齊捕頭笑道。
“我哪兒有說錯?”她微微皺眉,不喜歡這稱呼。
“起先那小子想幫夥計,可夥計卻怕得很。他怕什麼?”齊鋒循序漸進地啓發道。
少女想了想,“怕薛公子遷怒。就算這樣,也不該動手推搡啊。”
“他那一推,有貓膩的。”齊鋒笑道。
那女子仔細地回想,卻不明所以,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先出手成拳,可觸到那夥計身上又化拳爲掌。他手裡藏着銀子。”齊捕頭笑道。
“師兄是說,他推那一把,是做給那薛公子看,也給夥計塞了些銀子?”她也反應過來。
“我在公門這些年,不是白混的。這點伎倆還看得出。”齊捕頭笑道,“這小子心腸不錯,心思活泛,功夫也差強人意。難怪……”他說到這裡,住了口。
“師兄約我到這地方,不只是一敘契闊這麼簡單吧。”少女淡淡說道。
“我不想騙你,也不便多說。”齊鋒點了點頭。
“無妨。但最好不要有下次了。”少女微笑道。她取了兩錠銀子,二十兩的元寶,“這銀子一錠給那夥計,另外的幫那位公子結了酒錢吧。”
“好說。”
“他叫什麼?”
“陳軒宇。”
“師兄多保重。”她行了個禮,盈盈離去。
刀來拳往,飄香院內熱火朝天。
鴇母向齊鋒央求道:“齊大捕頭行行好吧,他倆再這麼鬧下去,非把我這飄香院拆了。”
“放心吧。”
鴇母臉上仍掛着笑,比哭還難看,心中暗道:“站着說話不嫌腰疼。就算出不了人命,打壞的桌椅瓶罐,也不用你掏銀子。”
齊鋒遞給鴇母一錠元寶,“這是給那夥計的,一毫一釐不能少。”
鴇母應了,暗自祈禱着。此刻她的祈禱,比在佛像前,虔誠得多。
此刻陳軒宇已將趙辰的刀法摸出個七七八八,顧忌全消,已是攻多守少,以一雙肉掌逼得趙辰且戰且退。陳軒宇忽地搶到桌旁,抄起個碗向趙辰丟去,碗裡還有幾條片面,吃剩的刀削麪。趙辰反手一撩,劈碎了碗,卻濺得一臉面湯,又滑又膩,不覺閉上了眼。陳軒宇縱身而上,接連兩記手刀,劈在趙辰膻中氣海。趙辰再提不上氣,長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無力再戰。
“你是要走,還是留下和我喝一杯?”陳軒宇從容笑道,指了指依舊人事不省的薛公子,“別忘了這傢伙。”
“你給我等着。”趙辰咬着牙,眼中似是要齜出血來。他背上薛公子,恨恨地,灰溜溜地離去。
陳軒宇目光掃過那些看客。不知是哪位臉皮厚地先開口奉承了句,隨着又有人附和起來:“少俠好功夫,真讓人大開眼界。”“形容那惡奴的話怎能用在少俠身上,太失禮了。”“少俠路見不平,懲惡揚善,真讓人佩服!”“還請少俠賞臉,酒錢算在我賬上好了!”……
“哪位說的要請客?”陳軒宇問道。
一人顫顫巍巍地上前一步,忐忑不安。
“謝了。”陳軒宇笑道,洋洋灑灑地走出這飄香院。
春夜微涼,陳軒宇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回首看去,飄香院門前的那幅對聯又映入眼中。
“聯中寫的‘英雄’怕是和那些人口中‘少俠’別無二致吧。”他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