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
隨着陸言一行人進屋,花希仁等人不再淡定如初,只有屋角那老者依舊冷漠而平靜,目光自衆人一掠而過,最終鎖在劍公子歐凌身上。
歐凌在歐宇熱絡的慫恿介紹下,和陳軒宇莫詩詩打了聲招呼道了聲“幸會”,只得到一個人回覆的一句“久仰”後,便目不轉睛地盯着言舒。
多情子手臂揮送,手腕連抖,出劍疾如電閃,寒光點點,像是情人熱烈的吻,狂風驟雨般向言舒席捲而去。
陳軒宇不禁心生疑竇,此刻他再拿不準大師兄是否真像自己之前想的那般是緩兵之計旨在拖延,還是對手太強而力所不逮。他的手伸入懷中,搭在陰陽嘆上。就連對言舒信心滿滿的秦思瑤,都不禁面露憂色,心中惴惴。
近門處,“游龍劍”杜克生輕聲問道:“要不要出手相助?”杜克生自問“柔雲劍法”已有近六七成火候,還是帶着幾分自謙。而且他“兩儀劍法”和“太極劍法”上的造詣也絕不比“柔雲劍法”低。他也有自知之明,看着交手的二人,雖有相助之意卻力有未逮,只有求助歐凌和楊銘二人。
“不必,”楊銘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那是書公子吧,三十招內他會取勝。”杜克生將信將疑。
“五招。”歐凌只說了兩個字。若是問歐凌此時是子時還是丑時,今日是三月初三還是初四,左手邊是東西還是南北,歐凌哪個問題都給不出答案。但若是關於武功,尤其是劍法,杜克生或許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卻從不會也絕不會懷疑這位大師兄的判斷。
多情子連攻三招。只見言舒白衣飄飄,身形輕逸,出手迅捷,以快對快,劍光交織,直看得旁觀諸人眼花繚亂。“叮叮”“叮叮”一陣疾響未落,言舒驀地長劍斜引,盪開多情子軟劍,反手還了一招,手臂揮送之際手腕連連抖動,瞬息之間竟分刺出八劍,將多情子周身覆裹住,令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多情子本以爲勝券在握,怎想到會突生變故。他臉上優雅而得意的笑容剎那間轉變成了驚駭與畏懼,竭盡所能地舞動軟劍,連招帶架,攔下六劍,這是他的極限。第七劍,他兀自不甘心地將軟劍斜擺,卻差了幾寸……
長劍刺入多情子左肩,第八劍自他身前劃過,點在他的咽喉。
廳中鴉雀無聲。
人們看到,甚至聽到點點鮮血沿着言舒的劍鋒緩緩流下,滴落在地——像情人的淚。
也許是因爲恐懼,多情子感到肩膀上傳來劇痛,痛得讓他難以承受。多情的人,豈非更容易受傷,傷得更痛,痛得更怕?他的喉結微微抖動着,清楚地感受到劍尖的冰冷。他更清楚,只要言舒的劍再往前挺進三寸,他就再不會感覺畏懼,再不會感覺冰冷,也再不會有什麼感覺了。
可言舒的劍偏偏停在那裡,定在那裡。
若是二人異地相處角色對調,多情子的劍也會停頓片刻——爲了折磨言舒,在將死而未死之際,讓言舒再體驗片刻的疼痛和恐懼。然後,多情子絕不會手下留情。
多情子更明白,言舒對他的恨意,比他恨言舒更多。但他不明白言舒爲何撤劍收手,也不明白言舒眼中的恨意消散後流露出的神情。這種情感,多情子雖多情,卻並不識得。
言舒平靜地說道:“若是四五年前,我不會放過你。現在,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大師兄多說了一招。”楊銘輕聲笑道,語氣中大是讚歎,“書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多情子那三招,劍劍緊逼招招相扣,沒有絲毫可乘之機,狠險毒辣,應付起來着實不易。言舒不僅防守得滴水不漏,反擊那一招更爲難得。多情子第三招使罷,正是他運氣調息,舊力初泄而新力未生之際,言舒正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片刻之機,一招言家劍法中的“鳶飛戾天”更是妙至顛毫,一舉制勝。楊銘自問換作是他,縱也能把握時機,也極難一招制敵。
歐凌的目光熾熱,點頭答道:“我和他交手時,他那招‘鳶飛戾天’只能分刺出六劍,如今這八劍更快、更準,且尚有餘力……”
楊銘轉而向陸言提議道:“我想咱們分開行動,我和幾人去找那些被綁來的女人。”
陸言有迴應道:“我也有此意。”他早已估量了彼我雙方的實力,此刻多情子又已傷在言舒劍下,可謂是十拿九穩。他想到馬三口中的無情子,不知是不是角落裡那位老者,但也沒什麼過於忌憚的。
楊銘招呼道:“孫兄,楊姑娘,還有歐宇兄弟,咱們幾個分頭去院中找人。”孫家淦應了聲,剛邁出兩步,斜地裡一刀劈來…孫家淦措手不及,後躍一步避開,見是鹽幫舵主孟漁樵橫刀立於門前,阻斷了出路。
孟漁樵冷冷地說道:“你們不該來的。”
“我們已經來了。”孫家淦長劍斜指,針鋒相對。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了。”寒光一閃,孟漁樵劈頭蓋臉一刀斬下。他的“破風刀法”只有二八一十六招。他的刀法本不以變換見長,可也正因他的刀法去繁從簡,才更凝練,才能將勁勢的威猛發揮得淋漓盡致。
孫家淦面對孟漁樵這剛猛無鑄的一刀,只得避其鋒芒。孟漁樵進步再攻,第二刀更快,更狠。孫家淦心下暗驚,他明白這一刀自己若再閃避,對方的刀會像狂濤怒浪一般,更難阻擋。他只有橫截阻斷,令孟漁樵的攻勢有所緩滯。可他心知肚明,無論是武功路數還是功力深淺,這般硬碰硬地對決,無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可倉促間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如此。
孫家淦畢竟是鐵劍門弟子中的佼佼者,使出的一招“截劍式”深得鐵劍門劍法要義,一劍虛晃點向孟漁樵雙目,招出三分後化虛爲實截向對方刀鋒,剛柔相濟,法度森嚴。
怎知孟漁樵竟對孫家淦的劍視若無睹,他手中的刀沒有絲毫變換,仍舊是一往無前。所有人,就連歐宇這種門外漢也看得出來,孫家淦長劍攔在孟漁樵單刀的去向,孟漁樵若不改變方位,就算這一刀能傷到對方,也必會爲對方所傷。但孟漁樵卻沒有變,一點沒有,這般兩敗俱傷你死我活的打法,十足十地像是個破罐破摔不管不顧的莽夫。
孟漁樵絕不是莽夫,也絕沒有莽夫能坐上鹽幫分舵主的位置。他只是看得明白,孫家淦這一劍會傷到自己,甚至傷得不輕;他自己的刀,不會傷到孫家淦,而是會要他的命。
孫家淦也明白,於是他不得已退了三步。孟漁樵進了一步,他的一步,比孫家淦的三步還要大,他跟上的這一刀,更是威猛。孫家淦沒有再退,他不必。他看到斜側裡一柄劍,沒有虛晃,徑直刺向孟漁樵持刀的手。是楊銘。
楊銘用的是太極劍法中的一招,也叫“截劍式”。太極劍法和鐵劍門劍法中的“截劍式”,各有千秋,未必能分出誰更高明。天底下的很多武功誠然有高下強弱之分,但比起武功來說,差距更大的是使用武功的人。孫家淦的“截劍式”力道更足,速度更快;楊銘的招式更巧妙。是該強、該快,還是該巧?衆說紛紜各執一詞。有說“一力降十惠”,以力爲優;也有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以快爲先;還有說“一巧勝百力,四兩撥千斤”以巧爲勝。從沒有爭出個結果來。但孫家淦不得不承認,楊銘的那招“截劍式”,遠比自己的有效。無論是力、是快還是巧,衡量的標準,也是唯一的目的——有效。
楊銘這一招無疑更有效,因爲孟漁樵已變招,不得不變。他的刀轉而向楊銘捲去,雖變了方位,但力道,威勢卻絲毫不減。看到此處,孫家淦心中瞭然,就算先前和孟漁樵交手的第一招,自己哪怕做出正確的決斷,再打下去也會是輸多贏少的局面。
楊銘呢?
“我們只想出去走走,過不多時還會回來的,孟舵主稍安勿躁。”楊銘不疾不徐地開口道,聽着讓人感到溫暖、舒適、得體、謙和,就像他的人。
他的劍也如此,彷彿也是彬彬有禮的,不存絲毫殺意,甚至沒有絲毫敵意。說話之際,刀劍相交。孟漁樵清楚地感受到對方劍上蘊含的內勁平和、綿柔,卻談不上沛然渾厚。但令孟漁樵既感到不明所以,又有幾分驚懼的是,他手中的刀竟受對方所牽引,原本斬向對方肩頭,卻不由自主地偏離了幾寸。
“以柔克剛,太極劍,太極勁。”孟漁樵心中一凜。他收刀再攻,這一刀卻少了幾分逼人的凌厲,多了幾分穩重。他犯了錯,他的“破風刀法”本該是一往直前的,也只有那般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威力,只有進攻纔是最好的守禦;而此刻他的穩重和觀望,即是瞻前顧後,也是畏首畏尾。以孟漁樵的水準,不該犯這樣的錯的,可他偏偏犯了。
楊銘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接連三招“三環抱月”、“否極泰來”、“綿裡藏針”,將孟漁樵逼退六步。孟漁樵雖退了六步,可他的腳步刀法卻絲毫不現凌亂。楊銘也並沒有進逼,而是收劍回鞘,靜靜站在門口,站得筆直。
門口再沒有人阻攔。先前引路那老僕看到屋中的刀光劍影,早已偷偷溜走。孫家淦、楊如是、歐宇、楊銘依次出門。
“多加小心。”
“你們也是。”
陸言雙目炯炯地盯着孟漁樵,“以孟舵主的身手,真要阻攔的話,就算是‘青雲劍’楊銘,想出這大門也沒那麼容易。”
孟漁樵回答道:“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他的話言不由衷。
陸言淡淡一笑,“你是刻意爲之。他們幾個走了,還會回來,趁這功夫好對付我們剩下這些人。”
孟漁樵與楊銘乍一交鋒,便知此人絕不易對付。他索性順水推舟,假作疏忽不慎難以招架,放那幾人離開,以便分而擊之。但他不明白,既然陸言識破了他的用心,爲何不留下楊銘等人。他隱隱有些不安……
陸言給出瞭解答,“我沒有留他們,因爲憑我們留下的這些人,足以對付你們。”
他字字鏗鏘有力,“公道長存,邪不勝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