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宇回到殿中,眼圈發紅,臉色蒼白。“吃點吧,還有燒餅和滷蛋。”關心的話語出自莫詩詩之口,歐宇該受寵若驚的,若不是在這情境這當頭。他搖了搖頭,“吃不下,沒胃口。”
莫詩詩看看那僧人,又向陳軒宇投去的疑問的眼神,“你爲什麼說他不是真和尚?”
“我也有些問題還想不明白,拋磚引玉,說出來咱大夥一起琢磨。”陳軒宇一點點捋着,“剛進大殿,看到這幅景象,腦子裡全是懵的。後來慢慢恢復些理智,聽了二位‘大師’說的話,也漸漸生出些疑竇。”
“懷疑什麼?”莫詩詩問道。
“你們都不覺得麼?”陳軒宇真有些詫異。
秦思瑤和歐宇茫然地搖了搖頭。衆人中以言舒和康廣義二人的江湖閱歷居多,但這種場景他們也沒見過幾次。“只覺得有點太巧了…”言舒說道,他也沒有細想,一時想也想不出有什麼蹊蹺。康廣義則是微微皺眉,“這倆和尚身上,有股子官味。”
“那是什麼味?”莫詩詩不明所以。
“我也說不太清楚。做賊做久了,直覺吧。”康廣義的解釋算不上是什麼解釋,至少說服不了莫詩詩。“陳兄弟你接着說。”
陳軒宇面對着僧人,“你說那夥人將綁架的女人帶到這七聖廟裡,關在地牢中。”僧人遲疑地點了點頭。陳軒宇繼續說道:“我就想,這廟裡怎麼會有地牢?那些人又是怎麼知道的?”挑了這個頭,就連歐宇也覺得大有可疑。“我就猜想,這寺廟沒那麼幹淨。這些僧人的死,也許他們是受人脅迫慘遭殺害;但也有可能,他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那些人爲了保守秘密,或其他什麼原因,將僧人們殺人滅口。”
“然後二位僥倖存活的說辭,我就更懷疑了。”陳軒宇指了指被莫詩詩打暈那僧人,又看向面前的僧人。僧人依舊沉默,卻不再逃避陳軒宇的目光。他平靜,沉穩地看着陳軒宇,令陳軒宇也感覺到康廣義說的“官味”。“一個昏倒,一個裝死,乍一聽沒什麼破綻。可再看看這些死去的僧人,身首異處、開腸破肚、斷胳膊斷腿……可見下手的人狠辣決絕,不留活口。你們兩個雖看着狼狽,卻完好無損,難道不奇怪麼?”
“還有其他佐證。我剛給你個燒餅,你吃得下去。你胃口倒真不錯……不過你被‘困’了好幾個時辰,餓得渴得狠了也有道理。可是你剛獲救後喝水時嘔吐了,裝得好像。那個舉動弄巧成拙,你幾個時辰滴水粒米未進,怎麼吐得那麼‘豐盛’?還有,你們都剃了光頭,怎麼忘了點上九顆香疤?”陳軒宇的目光片刻沒有離開過那僧人。僧人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懼、懊悔、憤怒,從頭到尾面無表情的平靜,一言不發。
“這就對了,”陳軒宇又試探了一句,“比起七八句真話,兩三句假話而言,更好的說謊方式,是沉默。”那僧人比他想得難對付得多,他無計可施。
“那要怎麼辦?”歐宇問道。前天見識了莫詩詩的身手和脾性,他下定決心今後絕不惹怒莫詩詩。聽了陳軒宇這一番分析後,他又多了個準則,以後絕不要想着去矇騙陳軒宇。
“不知道。”陳軒宇乾脆的回答讓歐宇目瞪口呆,“我知道他們說了謊話,卻不知怎麼才能讓他們吐露真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麼?怕是不行。”
“我來吧。”莫詩詩淡淡地接道,“你們去殿外等着,把昏了的那傢伙也帶出去。嘿,他真走運。”
諸人陸續走出大殿,陳軒宇最後帶上了門。他看到那僧人不敢面對莫詩詩的目光,又低下了頭,臉上的肌肉顫了顫。陳軒宇補了一句:“在我看最好的說謊,是問心無愧,說真話。”
屋外雨停歇了,雲還未散盡。
秦思瑤捧着手,呵了呵氣。陳軒宇解開了他的外衣……“不要。你彆着涼。”秦思瑤拒絕道,“外面透透氣,比在殿裡好多了。”晚間山寺,雨後的空氣中帶着泥土草木的清新,與大殿中的血腥天壤之別。
“可惜大師兄他們在旁邊……”陳軒宇輕聲說了句。
“去你的!”
“多謝幾位相救,日後定當圖報。”江婉月說道,“我想先走了,後會有期。”
歐宇問道:“姐姐要去哪兒?”
“回城裡。”江婉月不想多說一句話,也不想再在這七聖廟裡多待上片刻。
“大晚上的,山道不好走,我送你到山腳。”康廣義不是什麼君子,但是個有品的盜賊,磊落的大丈夫。江婉月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有勞了。”看着二人離寺,歐宇這次沒有自報奮勇地充當什麼護花使者,想想那來回十多裡的山路,還是在這黑夜裡。就算是昨天滷肉店裡遇到的楊如是或前天晚上兵仗局裡陳軒宇送的那糖人李夢茹的真人,他也得好好斟酌掂量一番。
言舒微笑道:“還好歐兄弟沒跟着去,不然我也得跑一趟腿。”
“言大哥也覺得那江姐姐不僅好看,還別有韻味吧。”歐宇來了興致。
“倒不是因爲這個,”言舒有點無奈,“若是你和康兄都去了,我也不好一個人留在這裡煞風景。若是得罪了陳師弟,以後我的日子可不好過。”他哈哈一笑後,正經了些問道,“陳師弟剛在大殿裡說有些問題沒想明白,不知是什麼。”
“大師兄可曾留意到,咱們進門之前,寺門上掛着塊玉佩?”他見言舒點頭,於是指了指大殿,“我才那玉佩是裡面那傢伙的,具體的未經他應允,我不便細說。山腳那老漢將咱們引到這七聖廟,還有廟門的玉佩,這分明是針對他莫詩詩的,爲的是什麼?我猜不到。但大殿裡那兩個假和尚說的話,是誤導咱們將咱們引開不想咱們摻和這事,像是息事寧人。這前後自相矛盾,我想不通。”
言舒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我猜可能是對方里面有分歧,想不到別的解釋了。”
陳軒宇認同這個答案,“不然總不會像我們一樣,吃飽了撐的瞎招惹事吧。思瑤呢,有什麼高見?”
秦思瑤搖搖頭,“你說得太複雜,我沒全聽明白,也沒什麼高見低見的。我挺好奇你腦子裝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裝的都是你。”
“呸,說謊。”秦思瑤嘟了嘟嘴,“還有,你什麼意思?!我怎麼亂七八糟了!”
陳軒宇微笑着:“這話有一點假…也只有一點。七八分裝的是你,還有兩三分裝的是些亂七八糟的。不過涇是涇渭是渭,想你的時候沒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說的是真的,她相信,也覺得很好。但大師兄就在一旁聽着,看着,臉上也許還掛着看熱鬧的玩味的笑。她心裡甜甜的,也有點招架不住的害羞,忙岔了開來,“你在殿裡關於說謊的言論挺有趣的。”
“這回你有什麼高見麼?”
“還是沒有。我小時候也會說些假話,只是玩一玩,鬧一鬧。父親,師父師兄他們知道我說的是假話,我也知道他們知道……”秦思瑤說道。陳軒宇明白,歐宇也懂。很多人小時候都曾這樣,會說些“假”話,做些“蠢”事,要說真有什麼目的,不過是逗大人笑一笑,樂一樂,僅此而已。這好麼,未必;不好麼,也說不上。她又問道,輕輕鬆鬆的,“你騙過我麼?”
“有一件事,”陳軒宇回答道,沒有猶豫,卻有點忐忑,“想和你解釋清楚,但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不着急,也沒必要。”秦思瑤輕笑道:“我信你。”“我信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多美好的一句話。
大感豔羨又有些受冷落的歐宇不太甘於寂寞地問道:“陳大哥有沒有覺得那位江姐姐不太對勁。”
“有,”陳軒宇答道,“之前她在的時候不方便問也不方便說,剛纔想說來着,但分了神。”迎來秦思瑤“哼”的一聲和一個白眼。“歐大師說說,你怎麼覺得她不對勁?”
“我也說不上來,但有這麼種感覺。”歐宇的回答有些令人失望,可仔細想想也並非如此,尤其是這回答出自他的口中。
“我也是這種感覺,”聽了陳軒宇這話,歐宇認同地重重點頭。陳軒宇繼續道:“昏倒的那僧人說,江姐姐自盡瞞過了綁架她的人,這話經不起推敲。被關在地牢裡,哪兒那麼容易自盡呢。上吊,撞牆,難道沒人看守她麼?服毒,哪兒能弄來毒藥?自絕經脈,要有內功修爲能做到那步,也不會受人綁架了。而且佯裝自盡哪兒那麼容易瞞天過海,讓人以爲她已經死了?她是不是被綁架的,又爲什麼會被留下來?我是真想不明白……”
陳軒宇說完,還是脫下外衣,輕輕披在秦思瑤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