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後廚將那庖子一屁股蹦暈了之後,白玉驄便一直高撅着腚,昂首挺胸,得意不凡。一路豁着脣嚼着嘴裡的白泡沫,它自覺是匹擁有這個物種不該有的慧根性,竟難得的在這種情形下不掉鏈子,循着來時路往國公府外走去。
蕭肅容時不時的拍打着的灰驢的後腿,這頭驢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動不動就停下腳步嚼着那難看的脣,還一邊高撅着屁股,小藥在驢背上好幾次都差點被顛下來。
國公府蕭肅容熟,眼見前面已經出了後門,白玉驄晃晃悠悠的帶着小藥走出去,在黑暗的巷子裡邊,小藥醒來了一次,但嗆了水,聲音帶着沙啞,“我是不是變成水鬼了?小蘇呢?”
蕭肅容替他按撫着胸膛,“已經沒事了,這會帶你回去休息。”蕭肅容撫着撫着,只覺得小藥胸前的皮膚糙手,低頭一看竟被嚇了一遭。
只見夜色下,小藥從頸部以下全是一片皺巴巴的肌膚,如同百歲老人一般的皺褶與老人斑,蕭肅容屏住呼吸,心跳忽然加速了起來,再看小藥在白玉驄的背上,並沒注意到蕭肅容的驚詫。
一定是在水裡泡到了,小藥還是個孩子!
蕭肅容這麼想,勉強恢復正常,僵硬的將小藥的衣衫拉好,“你安心回去,我一定把小蘇帶回來。”
嗯,小蘇,這樣叫還聽親暱的!
白玉驄被踹了一腳慢慢的朝巷子外走去,蕭肅容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轉過身看這就後門,他深吸了一下,“我是雲城少主,他不敢奈我何的。”
換做以往,這種事能少惹儘量少惹,這些年在錦城玩忽亦是玩忽,但學得一身打諢的本事,畢竟他在雲城地位並不是多得寵,但此刻他無所畏懼。
蘇青鸞真落到璽揚陽那傢伙手上的話,能把她玩死。
……
石灰糊住了整張臉面,一睜開眼碰到溼的話就會立刻焦灼燙傷眼睛,蘇青鸞只能摸索着,聽聲辯位抵擋着襲來的人。
璽揚陽散着發,卻不再狼狽,誇了一頓康人,“康子真不賴,莫說今年了,明年你手裡的貨本爵爺都要了,你說你想出西康來中原,本爵爺一併允了。”
康人高大,看上去木訥,但聽到這話的時候眼中終究忍不住靈動了一下,頓有熱度,將右手搭在斜在胸前,“謝過爵爺。”
“前提是,幫我弄死她,”璽揚陽咬着牙,看着前方被護衛圍住、滿臉石灰的女子,憤恨難泄,“死前,要她受盡折磨。”
康人看向蘇青鸞,眼裡倒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末了,康人道:“是!”
蘇青鸞顯得吃力了,緊繃着全身仔細的聽着這周圍襲來的前後方向風聲的變化,她緊攥着拳頭,張牙舞爪的揮打出去,手心中卻滿是冷汗。
看着她這樣,璽揚陽做出噤聲的動作,兩手揮了揮,示意護衛全部朝兩旁退下去,唯有康人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朝蘇青鸞走近。
他身量高,底盤厚重,但每一步走近時卻輕盈無聲,他盯着蘇青鸞,只見她揮舞着拳頭還在提防那些護衛的動作,此刻看上去竟顯得幼稚。
璽揚陽勾脣笑了起來,這可比看鬥犬好玩多了。
康人走近她身前丈許停了下來,蘇青鸞猶然沒有發覺,他蹲下身來,將手在草叢中做了個複雜的手勢,不知結了什麼樣的印,雙脣不斷啓闔,像是在頌唸經文,卻沒有聲音出來。
須臾,便聽見草叢之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不知是什麼東西在草地上蠕動着,但行過處,便壓低了一片綠叢。
空氣中忽然的凝了下來。
就是璽揚陽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康人露的這一手,心中不禁叫好。
都說康人中有善巫者,如草木神靈一般能驅動蛇蟲鼠蟻,山林走獸,所以他們當中善獵珍奇出山販售。以往璽揚陽只當傳聞聽聽就是,卻沒想到今日親眼看到驅蛇的一幕。
只見一條肥碩而倒着三角扁平的舌頭,吐着信子從草中應聲鑽了出來,如同被封印住了的一般,在康人結印的雙手前停頓,而後又轉了個角度,朝着身側的護衛,又朝璽揚陽那邊……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息一下。
就是璽揚陽都覺得後背一陣涼,怎都想不到在自己的府裡,康人怎的隨隨便便就能驅來一條毒蛇,在看不見的地方,還窩着多少真說不準,找時間得讓人好好撒撒雄黃,醺醺艾了。
最後,信子猩紅,蛇皮上的鱗片在夜色中泛着冷光,蛇身扭動朝着那個滿臉石灰,還不知危險降臨的女子那邊蠕去。
慢慢的,蘇青鸞揮動的雙臂卻也停了下來,她側着耳去傾聽周圍的聲響,但卻再沒有人發出聲音來。
不可能的,人是不可能撤的,他們一定會出手,可爲什麼卻死一般的寂靜?
“敗家子,你出來呀,我不怕你的。”她高聲大喊起來。
到了這會,璽揚陽忽然開口了,“本爵爺就在這,有本事你過來!”他說話時,眼中露着兇狠,目之所及正對着蘇青鸞,而蘇青鸞與他距離之間的正前方,正是那條吐着信的毒蛇。
蘇青鸞聞聲向前,踏上草叢的那一刻,蛇頭忽然奮起,原本毒蛇緩慢挪動的身姿也忽然極具攻擊……
“小蘇……”
蕭肅容的聲音忽然從身側響起,蘇青鸞只覺得一道身影朝自己撲來,將她撲倒在地,蕭肅容也不知從哪裡突生的膽氣,一個豪橫出手直接將那條蛇給一拽,一扔,朝着邊上草叢飛了出去。
“英雄救美呀,蕭老九。”璽揚陽皮笑肉不笑,橫着臉看蕭肅容早就不耐煩了的樣子,“相交一場,莫怪做哥哥的我沒提醒過你,跟這女的廝混,沒好下場,站她一邊的就是我璽揚陽的敵人。”
蕭肅容站直了身軀,雙手垂在身側,那隻原本抓蛇的右手此刻藏在衣袖下微微發抖,只見從手腕處有暗色的血從指尖處滴下來,由於夜深,並無人發現。
蕭肅容笑了,“既然你我相交一場,賣我一個面子,權當做一場誤會,讓我帶她走,改日我在鼎香閣擺席賠罪。”頓了頓,蕭肅容爲求萬全,又加了句,“國公向來與我雲城交好,總不至於爲了這點小事翻臉吧!”
就好似今日,在後花園鬧得這麼大,璽揚陽都不願意去驚動璽國公,可見他還是有忌憚的。
可,璽揚陽這種人有時候也不是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他將垂在兩側胸前的散發朝後一撩,笑得燦爛如許,“你我兄弟,向來有話好說,要錢要女人一句話。”說着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可神情卻異常凜冽,咬着牙,指着蘇青鸞,“可這個女人,不行。”
他讓人上。
蕭肅容擋在蘇青鸞跟前,“雲城的面子也不賣?”
璽揚陽哼了一聲,乜斜着蕭肅容,忽然呸了一聲,“蕭肅容,你真他孃的把自己當根蔥了?本爵爺肯跟你喝兩杯花酒,你就真把自己當雲城少主了,整個錦城誰把你當回事,誰不知道你是被你爹丟棄在這裡養病的瘋子,還少城主,雲城那還有你的位置嗎?”
當個喝喝花酒,賭坊划拳的酒肉朋友倒還好說,真要賣雲城面子,璽揚陽就是這句話,“你老子,是叫你死在外面,別回去了。”
說罷,在場所有人全都鬨笑了起來,絲毫不給這個雲城的少主半點面子,唯獨那個康人依舊站在當處,不動也不笑。
蘇青鸞娥眉輕蹙,她看不到這會蕭肅容是什麼表情,但被人這般赤♧裸♧裸的取笑,該是不好受纔是,璽揚陽也忒不給面子了,這樣無異於扒了蕭肅容的皮般難受。
“蕭……”蘇青鸞上前一步,伸出手卻忽然抓住了他的右手,她原本想叫住他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神情忽然震住了。
只覺手指觸碰到他的時候,一股黏黏膩膩的異樣感在指尖黏糊。
他受傷了?
蘇青鸞一心驚之時,想抽開手的那一瞬,忽然,蕭肅容卻一個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一股異樣忽上心頭,只覺在這一刻他的掌心似有春雨紛揚,灑在心田間。
蘇青鸞的心驀地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