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活着

出了國公府,蕭九也犯難了,他站在巷子中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看着自己肩上扛着的這個瘋癲女子,該何去何從?

蕭肅容爲何那麼執着於救她?

蘇青鸞跟着蕭九走出來,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肩胛處,黏糊的感覺已經開始乾涸了,想必血已經止住了,但是痛卻沒有止住,此刻猶是加倍的鑽着呢!

“喂!”她忍着痛叫了一聲,“文嬛兒你不能帶走。”

文嬛兒是麻子一案的重要線索,好不容易將線索續上了,再斷了可就難找了。

“不行。”蕭九想也不想的就回她。

想想,他和蕭肅容之間的相處,蕭肅容很少有遇到如此執着的時候,執着到連蕭九都呼喚出來了,可見這個文嬛兒對蕭肅容是極其重要的,所以,蕭九暫時是不可能將文嬛兒交給任何人的。

蘇青鸞就覺得一口氣被他給堵着,恨不得一口血噴在他臉上,“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蕭九沒有回答她,只是他也在疑惑這個問題。正當他疑惑的時候,只聽得肩上的文嬛兒嚶嚀一聲,幽幽吐出一句,“痛……”

醒了!

蕭九將她放下,她又嘔了一口水出來,艱難的撐開眼睛,入眼時第一眼見到的是蕭九,眼神一開始是渙散的,但是緊接着又聚焦在一處,瞳孔在這一刻放大了起來,她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似的,“啊”的一聲痛苦的大喊了起來。

一邊喊,文嬛兒一邊還一邊捂着自己的頭,“走開,走開,統統都給我走開,你們這些畜生,畜生,畜生……”

蕭九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嚇到她了,一時莫名,但是卻招架不住文嬛兒手腳並用,正想出手將她擊暈的時候,蘇青鸞拉開了他,拉住她的雙手。

“文嬛兒,你冷靜點,你看着我,你看看我是誰,看着我,看着我。”她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急促,逐漸變得幽長了起來,聲調緩慢冗長。

蕭九原本沒有在意,此女一身邪術,此刻又渾然不知在做什麼。

但見文嬛兒從一開始的瘋狂到逐漸安靜下來,滿臉的淚痕,可到最後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木訥的看着前方。

蕭九說不驚詫是假的,回想之前在亂葬崗的時候,蘇青鸞就像是有某種魔力似的,能夠牽動着人的心思,攪弄着別人的情緒,最後忘乎所以,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再仔細看去,蘇青鸞將文嬛兒抱在懷裡,像是親姐妹似的,不斷的安撫着她。

須臾,等她徹底平靜下來了,蘇青鸞纔開口詢問:“嬛兒,我是爹呀,你不認得我了嗎?”

蕭九差點沒把眼珠子給掉下來,還有人這般認爹的!

可文嬛兒卻不一樣的反應了,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委屈得在蘇青鸞的懷中放聲大哭了起來,“爹爹,好難受,真的好難受啊!”

“爲什麼難受?”蘇青鸞語氣沉沉的,像是一根線似的,文嬛兒就好似被線牽住的木偶,朝着她想要的方向牽引過去。

“畜生,畜生,畜生……”文嬛兒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可在說到畜生這二字的時候,情緒卻難以安撫下來,隨着喘息聲重,她在蘇青鸞的懷中也逐漸難以控制。

蘇青鸞不想功虧一簣,這會什麼都還沒問出來呢,她極力的握住文嬛兒的手,加速了問話,“誰是畜生?”

“麻子,都是畜生,統統是畜生。”文嬛兒大喊出來。

果然,查到的沒錯。

即便早知道是這樣的情形了,可看到文嬛兒這樣,蘇青鸞的心依舊是冰冷的,她又加問:“爹爹呢,爹爹去了哪裡?”

“書生,公子和小姐……啊,我的頭好痛,病了,他們病了!”文嬛兒的情緒逐漸不好控制,極力的想要掙開蘇青鸞的手。

可這臨門一腳,蘇青鸞終於打聽到書生了,她也有些心狠了起來,任憑文嬛兒怎麼掙扎,仍舊是死死的抓着她的手,強硬的逼着她問:“哪個書生,哪個小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頭好痛!”

“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當時就在場對不對?”蘇青鸞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腕,任憑她抓破自己的手也不肯放,咄咄逼問,“當時深夜,有人來敲門,叩,叩,叩……對不對?”

叩,叩,叩……

那是拍打門板的聲音。

夜深了,文大夫家的門早已經關了,可依舊是有人夜半前來敲門,當時你在場的,對不對?

文嬛兒的記憶被強行拉出來,眼前所見到的蘇青鸞就像是蒙着一層水霧般,看不真切,就好像是回到當時一樣,文嬛兒的痛楚並着記憶一塊升起。

“大夫,大夫開門救命啊!”那是當夜,文嬛兒清清楚楚聽到的,她此刻複述了一遍,神情冷凝了下來,盯着蘇青鸞喊:“公子小姐快不行了,大夫救命啊!”

那一夜,文嬛兒記得清楚,“下着雨,爹爹走了,麻子也走了,全都走了,走了……”

文嬛兒的聲音很平靜,一個人蹲在這巷子裡,聲音就像是從幽冥中傳出來似的,在漆黑之中能夠清清楚楚看到她的淚珠在漫無表情的臉上掛着。

她的心裡,該是多麼的苦,那般不堪忍受的記憶被強行拉了回來。

“治不好的,還會來的?”文嬛兒說。

“誰?”

“他們!”文嬛兒側首,定定的看着蘇青鸞,被催眠之後的神情冰冷得讓人不禁打寒顫,她對蘇青鸞說:“麻子追着他們走了,你追啊,快點追啊!再沒回來過,爹爹沒回來了,元寶也沒回來了,元寶……元寶叫金錠啊,麻子是有名字的!”

“是我在後街遇到他,見他可憐帶回醫館治病的。他說他感恩的,他感恩的!”

“金錠,金錠!”文嬛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喃喃着這個名不斷,情緒忽然又開始有了起伏,“什麼金錠,就是麻子,什麼感恩,就是個畜生,畜生……你們這些畜生,我要將你們統統喂狗,喂狗……”

她睚眥欲裂,痛苦的捂着自己的頭,因爲痛苦雙手的指尖不不斷的想掐進自己的腦袋裡,一路順着往下抓,連帶着臉頰兩邊也出現了兩道血痕。

“文嬛兒,文嬛兒……你看着我,看着我……”蘇青鸞試圖想再度平復下來她的情緒,可這一次卻無論怎麼樣都無法達到上次那樣的效果。

“你夠了。”蕭九看不下去了,拉起了蘇青鸞,“她很痛苦你沒看到嗎?”

“她會再次瘋下去的,再不問就沒機會了。”蘇青鸞看着蕭九,不知爲何強硬的咬着下脣,“再不問,可能就真找不到了。”

“那就別問,問了又能怎麼樣?”蕭九忽然有些看不起這個女人,“爲了問你想知道的,逼着她面對這些,你知道她遭受過什麼,非要查得那麼清楚?”

“你知道她遭受過什麼,不查清楚?不查清楚我費那麼多力做什麼,吃飽了撐的?”蘇青鸞一怒,一把甩開了蕭九的手,“蕭肅容若在的話,必定不會說出你這樣的話來。”

她這一句怒吼,頓時讓蕭九陷入了沉凝當中,只看着她此時的憤怒,並不言語。

蘇青鸞指着文嬛兒,“她被人姦污,父親失蹤,生死不明。姦污她的人死因蹊蹺,我爲何不問個清楚,即便是要瘋,也得查清真相再瘋,否則……便宜太多人了,不是嗎?”

蘇青鸞說得連自己都激動,眼眶裡有淚珠在打轉,但不想在蕭九面前示弱,高擡着下巴,“我是存有私心,我是想找人。但我和蕭肅容跑了那麼久,可不單單是爲了找人,也是爲了查清這件事的真相。憑什麼你才一出來,你看她痛苦我就不能查了。”

“不查清楚,怎麼將那些造了孽的人一個個從墳裡挖出來,釘在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她的神情決絕、狠戾,語氣前所未有的平寂與堅韌。

巷子裡漆黑,蕭九對蘇青鸞此刻的神情看不真切,但內心卻忽然像是被人投進了一顆巨石,直擊心底。再擡眸,只依稀看到她雙肩無所謂的一聳,“你纔出來多久,你知道多少,憑什麼置喙?蕭肅容就不會。”

蘇青鸞這番話,特別是最後一句,讓蕭九心中驟然不舒服了起來。

但,蘇青鸞剛纔的那番話說他沒有半點動容是不可能的,特別是,知道了文嬛兒是被人……蕭九的心裡就像梗了根刺似的。

許久之後,他才道:“那查便查,這麼兇作甚?沒有我,你們也出不了璽府。”

蘇青鸞一愣,忽然有些不適應蕭九驟然轉變的態度,不禁冷哼了一聲,自我腹誹,“我謝謝你哦!”

蕭九走到文嬛兒跟前,也不知是知道了她的身世之後可憐她還是怎麼的,他掰開她抓着自己腦袋的手時,刻意的輕了幾分。

他說:“我剛纔發現她的後腦處有傷,想要問還得先包紮,能活着纔是最重要的。”說着,他語氣一頓,瞬時也黯然了幾分下去,“有時候想好好的活着,纔是最難的事,瘋了……有時候纔是最好的保護,對不對?”

蘇青鸞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個蕭九忽然又說這些話作甚?

而更加讓蘇青鸞詫異的是,文嬛兒竟然在他說的這話之後,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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