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君無雙給的地址,蘇青鸞一路尋去,心中都帶着無比的忐忑。
從當初一怒之下將那個書生埋進棺材裡,到一路追尋歷經波折,好不容易開始有了眉目,她甚至連一刻都不想停,連夜趕來。
可是,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
雲城的街道她不熟,兜兜轉轉幾次已然快近黎明。最後在蕭肅容來到時再次確認了眼前門窗破敗的屋子,確定自己並沒有找錯。
“又晚了嗎?”蘇青鸞站在那房屋前喃喃自語。
但只見這是一進一跨的院落,房屋錯落在這邊角巷處,可見這書生非是什麼達官顯貴的身份,但也不至於落魄潦倒。
但是,這蛛塵滿布的模樣,門窗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了,少說有個一兩年無人打理的樣子了,這不禁讓蘇青鸞原本高漲的心,忽然又沉落到谷底。
蕭肅容追上蘇青鸞之後,再三確定就是這個地址。也是沒料到尋找了這麼久,居然又是這樣的結果,側首看去,卻見蘇青鸞在那裡低着頭,手上攥着兩塊玉佩。
指腹不斷的摩挲着冰涼的玉佩,面上神情淡淡的,如芍藥微攏,斂去所有情緒。
但蕭肅容看得出,蘇青鸞此時的心裡,必定是難受的吧!
他想的勸一句,“或許,還有辦法。”
可蘇青鸞卻沒有迴應他,兀自拿着手裡的玉佩思索着,“書生吳禛明明已經門庭敗落,他還讓我們走一趟,這是什麼意思?”
蘇青鸞的問話,讓蕭肅容語噎了一下。
同爲少時友,君無雙此人秉性又有口皆碑,我蕭肅容想不通他有什麼理由去替一個犯過罪的書生遮掩。
蘇青鸞看了蕭肅容一眼,打住他想說的話,“肅容,你不用開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蕭肅容一愣。
蘇青鸞繼續說:“我知道你信君無雙,可我不信。”
蘇青鸞這麼直接了當的話倒是讓蕭肅容心中嫌棄了那麼一小撮波瀾,“無雙不至於如此,我自信點他心思不壞。”
聞言,蘇青鸞卻是一笑,這抹笑之中有着某種心酸,“肅容,人心不如水!本就不可拿捏,不可揣摩,更何況你離開雲城十年,你都尚且不是當年的你了,如何能保證,君無雙就是當年的君無雙?”
這一句話,就像是揭開傷口上的痂,毫不留情,嘶的一下讓蕭肅容的心扎痛了那麼一下下,赤裸裸,血淋淋。
“人心不如水!”蕭肅容呢噥着蘇青鸞的這句話,腦海中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先前君無雙對自己說的那樣。
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果然,旁觀者清,蘇青鸞看得要比自己真切。
等到蕭肅容回過神來的時候,蘇青鸞已經提裙上了書生的家,推開門的時候,從門縫裡倒騰出不少灰塵來。
蘇青鸞信手揮了揮半空,藉以撥開這滿臉的塵埃。
蕭肅容擡起頭看着她踏進門的身影,心中百味參雜,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自處,斂了斂心神,步入那房屋裡去。
一進一跨的院落,說大不大,一個來回間蘇青鸞已經從正堂穿到跨院去了。
在出來的時候,蘇青鸞並沒有什麼收穫,唯一拿到是一封已經退了色的封條。
她走到蕭肅容跟前的時候,將封條遞給蕭肅容,“司理院封的。”
蕭肅容看着那封條,神情怔了許久,目光緊緊的盯着那根封條,心裡的滋味更深了,“所以,無雙真的在瞞着我們什麼?”
“吳禛的確犯過事,也的確入過司理院的大牢,這點從當初吳禛屍體上的黥刑烙印可以確定了。”蘇青鸞目光從這封條上移開,剛纔在外面跌落谷底的心思又開始慢慢回覆了。
她始終相信,雁過留痕,只要發生過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抹不幹痕跡的。
“兩年前……的確那時,無雙剛任司理參軍,吳禛的案子經過他手無疑。”蕭肅容看着這封條上的日期,終究不得不承認蘇青鸞說得對。
無雙對自己是有所隱瞞的。
到底,人心不如水呀!
“他爲什麼要讓我們白跑這一趟?”蕭肅容目光從那封條上移開,直視蘇青鸞,彷彿此刻唯有蘇青鸞能給自己答案。
蘇青鸞也被問住了。
這個問題,蘇青鸞一路急着趕過來,卻忽略了。
這會蕭肅容問起,蘇青鸞反倒重新認真的看待,思忖着,她道:“我們翻遍卷宗庫都找不吳禛的案件卷宗,你還記得君無雙怎麼說嗎?”
蕭肅容回想了一下,臉色沉如青黎,“被城主調走了。”
城主!
那是他的父親!
蕭肅容心裡咯噔了一下,目光有些灼灼的看着蘇青鸞,卻意外的發現,她的目光此刻也同樣灼灼的的看着自己。
他道:“和我父親有關!”
“不知,”蘇青鸞不敢妄下定論,可言語間卻是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尋找的機會,她說:“我必須找機會進一趟城主府。”
蕭肅容沉默了下去,而後點點頭,“我幫你找機會。”
蘇青鸞點點頭,目光中有着感激與不忍,想了想,蘇青鸞道:“如果……你要是爲難的話……”
“不爲難。”蕭肅容打斷了她的話,與她目光相視之時亦有些倉皇,他道:“我也必須回去查一些事,不爲難的。”
蘇青鸞的“哦”了一下,表面上的並無任何察覺的模樣,但是在聽到蕭肅容說要回城主府去查一些事的時候,她想起了當時在山洞中蕭九與自己說的事。
看這樣子,蕭九沒騙自己。
有些事情蕭九不知道,蕭肅容也不知道,他們同樣丟失了一段記憶,而這段記憶包裹着事實的真相。
如此看來,蘇青鸞不必有疑,她說:“肅容,一切或許真的會有答案。”她有些堅定。
蕭肅容詫異,不明白蘇青鸞怎的會有如此言語。
可轉瞬間,蘇青鸞的話鋒又轉,同時還伸手將蕭肅容手上的封條拿過來,她仔細的注視着那封,脣齒緩緩啓闔,“君無雙要麼知道所有,故意瞞着我們,騙我們白跑這一趟,要麼……他也想借我們的手,查這事。”
蕭肅容震驚,“怎麼可能?”
如此說來,到底該不該信君無雙?
蘇青鸞將那封條合起來,擡起頭一臉慵懶的自信,“案子是他判的,可爲何卷宗不在他手上?既然吳禛已經刑滿釋放,爲何還要奔走他鄉,遠走錦城?”
“還有,吳禛犯了什麼事?”
“這些,只有君無雙知道。”蕭肅容想了好一會,只得道:“我回去找他。”
“他若不肯說呢?”蘇青鸞反問。
蕭肅容定了定,道:“那就繼續查,他不說不代表就查不到,不是還是有城主府嗎?”說着,蕭肅容低低的垂下了頭,目光流轉之間有着淡淡的悲哀。
他悽然一笑,似乎想將自己在雲城的困境告訴蘇青鸞,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最後只凝結成一句,“青鸞,其實我至今……還沒進破雲莊,父親還沒召我進府。”
這是他身爲少城主目前的境遇。
一個十年前一夜之間患了失心瘋的少城主,直接被棄養在錦城多年,如今回到雲城來,城主父親依舊冰冰冷來的,甚至連城主府都還沒踏進一步。
坊間還傳聞,城主更信賴自己的侄兒……蕭定山!
這次召他回雲城,說不定就是來廢他的。
蘇青鸞看着蕭肅容如此心酸苦澀的模樣,這個少年向來不將任何事放在心間,唯獨此刻他在蘇青鸞的面前展露心酸。
蕭肅容不可否認,“我是一枚棄子。”
聞言,蘇青鸞卻是展眉一笑,“那又如何,大不了跟我回錦城,一起守義莊唄!”
這一笑,她的杏眼彎彎,那纖長的睫毛順勢垂度在下眼的臥蠶處,這個女子的言語,這個女子的這一笑,忽然讓蕭肅容明白了什麼叫做一笑傾城。
她宛如春風枝椏最頂端,獨獨爲她綻放的那一朵綠梅,在這一刻,蕭肅容原本心裡再剋制着的情感,再反覆告訴自己,蘇青鸞更喜歡另一個自己。
可是這一刻,蕭肅容就是忍不住,心中所有的酸楚與不平,在她這一笑之下,他豁然伸出手將她一拉,緊緊的將她擁在懷裡。
這一刻,他感受到懷裡的人兒驀的一掙,他低下頭在她的耳畔邊低沉一語,“不要動,求你了。”
蘇青鸞僵住了,目光死死的盯着他抱住自己的胸膛,內心此刻彷彿窒息了一般,不敢動也不敢呼吸,許久之後,她才吐出一句,“你……瘋了?”
蕭肅容向來守禮剋制,和那個蠻橫霸道的蕭九渾然不同。
但是此刻,她有些搞混了,他是誰?
只聽得耳畔邊上,蕭肅容的話語又起,語氣之中帶着無盡的依賴與渴求,他說:“青鸞,等這些事情查清楚之後,就替我治病吧。不管……最終留下誰,我們對你的心,都是一樣的。”
愛她的心,是一樣的!
忽然,他就明白了這一點。
他說:“找回原本的我,拼湊起來!那時候留在雲城也好,跟你回義莊也好,我全認了。”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如此清楚的放下了一些什麼。
蘇青鸞久久難以言語,腦海中混沌一片,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蕭九和蕭肅容她一直處於一種渾然的狀態中。
蘇青鸞想,自己回去該好好翻翻師父留下的古籍了,自己一定是才疏學淺,忘了些什麼。
兩個不同的人格靈魂,在某一處地方……居然是相通的。
比如,對自己的心!
在這一刻,蘇青鸞覺得就是如此。
在她恍惚的那一瞬,蕭肅容慢慢的將手鬆開了,兀自道了一句,“是我孟浪了。”
蘇青鸞壓根沒什麼心思聽他賠禮,只隱約覺得恍惚間,從邊上牆根處忽然“咚”的一聲悶響將她拉了回來。
“誰?”蘇青鸞大叫了一聲,旋即轉身追了出去。
有人在一路跟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