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啊!”
寂靜長街上,傳來了蘇青鸞長長的一聲嘆。
她與蕭肅容的身影一前一後,看似散亂無邊的在長街上閒逛着,但實際上會發現,蕭肅容一直不緊不慢的跟在蘇青鸞的身側,以一種溫柔的保護形式,長隨左右。
緊接着,又傳來了蘇青鸞一句帶着疑惑又短暫的聲音,“蘇慕啊?”
“蘇慕啊!?”
她猶然不死心,不斷的在司理院裡君無雙聽到她兄長名字的時候那種語氣,可是無論如何重複,她都復刻不出君無雙那種語調來。
蕭肅容看着好笑,“你怎麼一直在學無雙說話?”
蘇青鸞歪着頭沉思,想着想着又兀自搖起了頭,“不對,你難道沒有發現他那語氣,像是知道些什麼嗎?”
“他要是知道,何必隱瞞?”蕭肅容自然是不信這些的,但是看蘇青鸞依舊一副認真的樣子,他乾脆伸出手來牽起她,“他不是把書生的家告訴你了嗎,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這會,他們連夜出行,就是要去找書生的線索。
蕭肅容忽如其來的一牽手,倒是讓蘇青鸞嚇了一跳,她低下頭呆呆的看着兩人此時交臥着的雙手,玉指如酥,與他蔥蔥長指相扣的時候,蘇青鸞原本還在迷糊的心登時閃過了一絲澄明。
與此同時,一併閃過的還有……她擡起頭來一看,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覺得蕭肅容的眉目間,隱約與蕭九重合。
“阿九?”她不自覺的出口。
“嗯?”蕭肅容眉心一擰,一時未能清楚知曉她的呼喚何意,但旋即又反應過來,她在喚另一個自己。
登時,蕭肅容原本炙熱的心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般,緩緩的將手給鬆開,心裡有那麼一刻如墜冰窖,竟有那麼些的不好受。
他勉強撐起脣角,道:“我也只是一時情急,想着天快亮了,明天還有事做。”
他指的是司理院幫小藥他們找親屬的事情,的如果蘇青鸞想要小藥留在身邊,想必還需要經過一番爭取。
蘇青鸞微微的低下頭,一隻手攥着另外一隻手,此時低眉順眼的模樣煞是可人,可她脣齒微揚,卻是言道:“肅容,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的,我其實也沒徹底想清楚。”
沒想清楚什麼?
他是阿九,還是肅容?
可是,這一個人要蘇青鸞去同時理清兩種情緒,這着實是爲難她了。
蕭肅容看着蘇青鸞此時模樣,原本還抱着一絲絲期待的心,此刻竟也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他有些的無地自容的左右張望着,雙手無措也是不知該放到何處。
他淡然的笑了起來,“蘇青鸞,你對人心琢磨都那麼透徹,你應該聽過一句話的。”
蘇青鸞疑惑,頭微微一斜,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他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擡起頭來看着蘇青鸞的時候,剛纔的倉促與無措此刻卻逐漸的沉澱了下來,彷彿將話說開了,便是卸下了所有的心理負擔,反而能夠更加坦然的面對。
“也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便情深如許。”
蕭肅容會說這樣的話,像是迷寐之中撥雲見日,原本心中有哪一處搖擺不定的天平豁然就定了下來。
蕭肅容說:“我自覺有病,不願意爲人所詬,更不願意令你難做,所以當時在錦城的時候我先告辭了。我原以爲,隔得遠了,時間久了便也消散了,但是回我卻發現……心中還是念得緊。特別是在藥廬裡醒來見到你的時候,當真是欣喜若狂。”
可就在剛纔,蕭肅容心中那股欣喜若狂卻渾然沉寂了下來。
他定定的看着這個如皎月如遠星般的女子,近在眼前卻難以觸摸,他也直至此刻才豁然明白了,他說:“我終究,還是輸給他,輸給自己了,對嗎?”
蘇青鸞錯愕的看着蕭肅容,脣齒想要啓動,可是卻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麼話語來應答。
她知道蕭肅容在說的什麼,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另一個自己,蘇青鸞難以去面對這種直接的質問,甚至……她都在渾渾噩噩之中。
只覺得,那蕭九當真是壞得緊,明明說好了要保持距離,可他偏偏不斷的靠近,不斷的與自己牽扯,直到最後……情深不自許。
渾然到這一刻,蘇青鸞在蕭肅容這撥開的話語才豁然清醒了過來,但看蕭肅容的時候,她也搖起了頭,“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有時候都恍惚了,你到底是誰?他到底又是誰?”
她說着,一步步走近蕭肅容的跟前,說:“情之一字,我也是第一次觸碰,我……我也不懂。”她說着,眼神之中帶有一絲迷離,她緩緩的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他的臉頰。
但是手心卻在即將觸到他的那一刻,豁然停住了,她說:“我也有時候會分不清楚,你們,到底誰纔是真!”
蕭肅容看着她的停頓,神情肅然。
他是渴望這個女子的溫柔的,是渴望自己的喜歡能夠被迴應的,但是,他有什麼資格?
想着,蕭肅容竟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你曾說過,治好我的病,須得殺死其中一個。”他看着蘇青鸞,心中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了許久。
定於此時,蘇青鸞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蕭肅容還沒說出這個問題,蘇青鸞卻已經知道了他要問什麼。
她搖着頭,道:“我不知道。”
的確,不知道!
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這種雙魂的病症,無端分裂出另外一個人格出來,一個完完全全有自己思想,有自己行動,甚至還有自己情感的人格出來。
於蘇青鸞而言,這不是治病,是殺人!
更何況,她此刻還夾雜了另外一層因素,情感的因素,她……捨不得下手。
她忽然發現,自己最初開始不願意去與阿九和蕭肅容多觸碰,便是最怕遇到現在這種情況,她心中產生了不捨,便是對一貫的理念產生了動搖。
她留誰,能以常理推測嗎?
許久之後,蘇青鸞才緩緩道:“醫書曾言道:主魂爲主,次魂爲虛,亦是假的,若真要醫治必定肉碎次魂,保主魂。”
也就是說,怎麼醫治蕭肅容,一直是有個確切答案的。
保主人格,棄掉次人格!
說道此處時,蘇青鸞竟然覺得幽幽然的心痛了起來,她的眼前驟然升起了一層迷霧,她擡起頭來直面蕭肅容,問:“倘若,最終留下的是你,你會怎樣?”
不知怎的,蕭肅容聽到了這意料之外的答案,那沉澱下去的欣喜驟然又動了一下。
蕭肅容說:“那我此生,定然不會負你!”
蘇青鸞扯起一抹蒼白的笑,又問:“那如果,我留下的是阿九呢?”
蕭肅容愣住了,笑容也僵在臉上,久久之後才道:“那麼,他也定然不會負你!”
蘇青鸞看着蕭肅容,忽而笑了起來,聳了聳肩,又回到了那個最先認識她的時候那般沒心沒肺的模樣,他說:“你們誰去誰留,與我何干?”
說着,她只徑自越過蕭肅容繼續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晃着自己腰間的小鈴鐺,走動的時候叮鈴鈴耳的聲響,在這凌晨的街道上,彷彿天外來音。
蕭肅容看着她的背影,聽她的話語傳來。
“你們愛治不治,最終鹿死誰手也不是我所能決定的,誰強留誰,治這病的就是如此。”她說着,臉上浮出一抹酸楚,淡淡的懊悔了句:早告誡自己,離他們遠點的。
現在倒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看蕭肅容的時候,神情卻又變得自然,說:“別怪我不看好你,雖說你是主人格,但從實力來講,是阿九不殺你,否則你早去見佛祖了,哪裡還有得你在這裡耍什麼嘴皮子,還情不知所起……”
“說不定,是阿九再一往而深呢!”說着,她又輕然一笑,“說不定,有其他的法子呢,總有兩全其美的法子的,在我看來,你們只是一個人,中間忘記了一些事情罷了,找回來……續上,真正的你就回來了。”
其實無論是誰,她都不希望其中一個消失不見。
她說着,轉身走去,揚了揚手瀟灑道:“現在,先找書生吧!我可沒忘記自己來雲城是做什麼的,找不到我兄長,什麼事都別想困擾我。君無雙肯給書生的下落,你要不願意去,我就自己去了。”
她尋找書生,蕭肅容查陰兵,君無雙查城防兵失蹤的案子……誰都沒想到最後居然有關聯,既然如此,她就有籌碼了。
在卷宗庫找不到書生的下落,那麼唯一可能將書生的卷宗抽調走的,便只有司理院的掌權者有這能力,果不其然。
君無雙當時對她說:“書生的卷宗,的確是我拿走的,但……已封存,送入城主府,我也沒有。”可話雖如此,君無雙卻給了另外一個線索,“不過,我知曉那書生的家在哪裡,你可以前往尋尋。”
所以,她纔會和蕭肅容連夜出發,一刻也不想耽擱。
是啊,她現在有自己資格耽擱呢,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唯有蕭肅容站在那裡,聽着蘇青鸞剛纔那沒心沒肺的話,心中卻是不知道忽然哪根弦忽然被撥動了一下……
“我情不知所起,當真是他……一往而深嗎?”
他與他,共用一個身體,難道……共有一份情?
想到這一點可能的蕭肅容,忽然有些無措了起來。
他曾在璽府的幻境裡,親眼看到另外一個自己,蕭九英姿勃發,渾然剛勁,縱有生死亦無所畏懼,當時他從火海里將自己拖拽出來的時候,讓蕭肅容自愧不如。
可現在,蕭肅容豁然懷疑了起來,甚至在心裡也模糊了。
彷彿,那個英姿勃發的模樣,才該是原本的自己,而不該像是現在這般,一分爲二。
想着想着,蕭肅容只覺得頭痛無比,心中彷彿有個聲音告訴自己。
“別自取滅亡!”
蕭肅容的彷彿受到了驚嚇,忽然大喝了一聲,“誰?”
可擡起頭來的時候,長街寂寂,除了走在前面快要看不見的蘇青鸞身影,哪裡還有其他人,蕭肅容喘着氣,彷彿……彷彿開始初探到了什麼。
他道:“不會自取滅亡的,我會戰勝你的。”
說着,他站起身來朝前走去,迎上自己所該面對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