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悽悽夜色下,灰驢的蹤跡伴隨着嗷嚎的叫聲在山間此起彼伏,一行人蹤跡跟着聲音而去,只見那灰驢好似故意的一般,四蹄奔跑間將身後人甩得遠了,便偶有停下來等待一會,待得人追近了,又嗷嚎狂奔。
寂寂夜色,隨着一行人逐漸往山中追去,這片山頭在漆黑中慢慢的沉靜了下來。
只見漫山遍野,偶有寒鴉乍得一聲飛起又落,只見山脈蜿蜒,如伏蛇淺睡,籠罩在這片夜色中,只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蘇青鸞追蹤白玉驄沒其他方法,就是追着那鈴鐺聲走。
待追上白玉驄時,那頭蠢驢已經在一處山坳口處等着了,沒了蘇青鸞制止,它幾乎是將蘇青鸞買回的所有酒全部喝光了,而此時它渾身酒氣,竟拽着一個人在山坳口處等着。
竟是歌盡。
只見白玉驄張嘴死死的咬住歌盡的衣角,無論歌盡怎麼扯都扯不動,犟驢的威力他也算是第一次見。
蘇青鸞到時,那頭驢子,竟然朝他們豁脣一翹,露出那口大牙。
“它……在笑話咱?”班頭差點以爲自己看錯了。
“你想多了,它是因爲當初嘲笑過人被打過一頓,牙齒打脫相了,就成了這德行……”蘇青鸞悻悻然的說道,不知真假,又補了一句,“不過就它這樣,距離再被打一頓也不遠了。”
“我看也是。”班頭應和。
蘇青鸞看向歌盡,神情中帶着些許得意,“又見面了,四把刀。”
“劍!”歌盡依舊不耐其煩。
蘇青鸞看了看這山坳口,往前去是漆黑一片,根本見不着裡邊的路,“人呢?”
“追到此處,被一頭狂奔的驢咬住,甩不掉。”歌盡有些丟臉的說道,白了這頭驢子一眼,就是他也想不明白,不過當初就是偷了它一次,這會還認定了?
又誰能想得到,這三更半夜荒山野嶺的,居然還能有一頭滿身酒氣的灰驢在四處狂奔……
“是呢,我這頭驢沒別的嗜好,就喜歡武功高的,長得好的。”蘇青鸞揶揄着道,上前去拍了拍了驢子的脖子,撥動着它脖子間的鈴鐺,卻是鬼使神差的驢子這才鬆了口。
她衝歌盡天真爛漫一笑,“偏生,你又這兩樣都佔盡了。”
歌盡眉心又皺了起來。
蕭九則是滿眼痠醋的看了蘇青鸞一眼,她贊他身手,還贊他長相……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頰。
班頭大笑道:“敢情,這還是一頭母驢啊!”
班頭這話讓歌盡的臉色更加鐵青了起來,他差點拔劍斬了這頭驢子的時候,蘇青鸞率先一步踏出,問他,“人呢?往哪邊走?”
歌盡不明白爲何蘇青鸞會對他那把劍這麼感興趣,但又指了指白玉驄,“往山坳口裡跑了……”
蘇青鸞往他指的方向看去,裡邊漆黑一片,立即讓人升起火把追趕了進去,蘇青鸞等人也跟隨了進去。
這道山坳口就像是久沒人來過似的,雜草蔓蔓不說,就是山道上都有枯葉與動物的屍骨堆陳,只有一道痕跡,那就是楊漢一路跑過來的足跡,踏在這種地方上面,深淺的腳印一前一後蜿蜒了一路,十分好認。
他們就跟着這道腳印一路追蹤進去,往深處跑時,只見前方絕了路,四面環山,在這山腳下的中間鬼斧神工般鑿刻出一個偌大的山谷,山谷中間,是相連着的三座草廬。
草廬陳舊,蛛塵滿布,兩邊副房偏低矮,卻狹長,中間草廬偏顯得闊大。
站在此處看去,這三座草廬不禁讓人有些隱隱發寒的錯覺,班頭打了個寒顫,“你們看,這兩邊草廬格局,像不像兩座大棺材?”
聞言,身後其他跟隨過來的衙役皆都點頭贊同,“是挺滲人可怕的……”
蘇青鸞嗤了一聲,“我從小到大守在義莊,也不覺得有多可怕?”
說罷,蘇青鸞想伸出手去接過身後衙役手裡的火把,卻讓蕭九槍了個先,他拿着火把照在前面開路,“當心這裡有危險,我們先順着腳印找到人再說。”
火光照耀下,一路跟來的腳印是往左邊的草廬進去的,與其餘兩間草廬大門緊閉不同,這間草廬很顯然是楊漢闖入之後沒來得及關上門,此時裡面一片漆黑。
衆人站在外面,看着裡面黑洞洞的,就像是黑暗中張開着大嘴的猛獸,真等着他們進入填腹。
蕭九站在門口將火把往前照,火光照在裡面的時候,只見到蕭九的身形一僵,忽然住步不前了,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蘇青鸞上前去。
“怎麼了?”
蘇青鸞走到蕭九身側往裡面看去的時候,也同樣怔住了。
其餘人上前查看的時候,只見到在草廬裡面,直挺挺的躺着一個人,正確來說,是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屍體,正是楊漢。
將屋子裡的燭光點燃,這裡面的佈置一眼能看得清楚。
這是一間藥廬,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擺放了許多藥材,只是,仔細看去便能看出這些擺放在上面的藥材其實早已經腐爛,封存在這裡面散發出一陣陣怪異的味道。
而楊漢則是挺直着身軀倒在地上,蘇青鸞小心翼翼過去,掀開他心口的致命之處,一個拳頭般大的黑洞,直接穿插入心肺而死,周身上下再查找,卻查不出其他的傷痕來了,可見……只有這一處致命傷。
而最耐人尋味的則是楊漢臉上的表情,驚懼的模樣。
蘇青鸞撐開他的上下眼皮,發現他的瞳孔血絲炸裂,透着絲絲猩紅的顏色,“他臨死前看到了什麼,以至於嚇成這樣?”蘇青鸞沒能想明白。
這眼球裡面血絲崩裂,渲染得楊漢整個眼球都透着一層紅紅的薄霧,這到底是見到了什麼樣極端恐懼的東西,纔會嚇成這樣?
蘇青鸞再探了探他的體溫,“血還沒涼透,四周看看還有沒有兇手的蹤跡。”
聽到這話,班頭最先退出去,“周圍找找。”
歌盡看了一眼這四周圍,並沒有在楊漢的身邊找到自己丟失的那把劍,於是他也跟着班頭他們的腳步往外面退去。
蘇青鸞和蕭九留在這裡。
她在這四周圍查看,發現這前面只有楊漢一個人的腳印,但是房屋後面卻是亂糟糟的,可見……“這裡有多人進出。”但是蘇青鸞卻陷入了狐疑之中,“這裡四處佈滿蛛塵,看樣子應該是有多年沒人居住的樣子,可是卻有多人進出的痕跡,不合理。”
“除非只是用於臨時落腳。”蕭九插嘴道,他看了一眼這周圍,“你看這些腳印齊整整的,也並沒有翻找這裡面的東西,由此可見是訓練有素,臨時來到這裡落腳,正好碰到楊漢撞了進來。”
蕭九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卻是莫名的沉了起來,“臨時落腳,又這般訓練有素的,倒更像是行伍作風。”
若說是行伍作風的話,那周邊,便只有雲城的軍隊了!
想起這點,蕭九的表情又沉重了起來。
“雲城?”蘇青鸞喃喃着道,她又返回來屋子裡,仔細的檢查了一遍這些藥架上的藥材,一打開那些藥材的時候,塵封的腐爛味道迎面撲來。
蘇青鸞屏着呼吸,又忍着那些從藥材裡面出來的爬蟲走光之後,纔去一一辨認。
有一些已經被蛀蟲蛀光了,但有一些還依稀能夠辨認出來,一袋袋的藥材的打開之後,蘇青鸞的臉色愈發凝重,“怎麼……都是些不正經的東西?”
蕭九不解,“藥還分正經不正經的?”
蘇青鸞搖搖頭,爲他解釋,“都是些帶毒的,甚至有些還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尋常大夫必然是用不上的,要麼就是煉毒用的,你看像這些更噁心……都是些毒蟲屍體。”她指着邊上一些其餘的藥物,更是將藥架上一個泛黃的瓷瓶拿起來,拔出瓶塞之後,乾脆將這玩意扔到地上去。
瓷瓶丟在地上,只聽得“滋”的一聲,藥水四濺。
瞥了一眼這周圍,她嫌棄的皺了皺鼻子,用手在鼻息下扇了扇,“這藥廬的主人,我看也不是個什麼正經的人,不是煉毒就是殺人藏屍用,這些連化屍水都有。”
“化屍水?”
蘇青鸞指了指楊漢的屍體,“就剛纔那瓶玩意,滴一點在他身上,保管這會連骨頭都不見了,只剩一灘屍水。”
聞言,果然見蕭九臉色不好,如此一說來,蕭九到也是認同蘇青鸞說的話,這個藥廬的主人,怕不是個什麼正經的大夫。
“楊漢,到底看到了什麼?”蘇青鸞看了一眼這間藥廬,陷入了沉思當中,“這間藥廬的主人殺了他,還是你口中所說的……行伍中人?”
她看了蕭九一眼,卻發現蕭九的目光也同時在凝住她。
“我倒是想起了雲城中另一樁案子。”
蘇青鸞擡了擡眼眸,她知道蕭九口中說的那樁是哪樁,就是蕭肅容在城中霧夜,被行屍擡着出了城的那樁案子,可蘇青鸞卻不全然,“可有關聯?”
“沒有。”蕭九回答,但瞬間之後又沉默了一下,慎重的沉思了一會,道:“唯一的關聯,便是此山中。”
什麼意思?
蘇青鸞恍然,“你懷疑這山裡的東西,就在這藥廬裡?”
“不知道。”蕭九此時也不敢斷言。
蘇青鸞見在這裡面茫然無頭緒,於是說:“不是還有另外兩間草廬嗎,查查,說不定有線索呢?”
說罷,她從這邊上的藥廬退了出來,臨退出來之際從這邊取了一盞油燈,而後朝着中間那間最大最寬闊的草廬走進去。
羅裙在深夜中微漾,夜風吹來隱隱晃動她手裡的那盞油燈,順帶着將她拂在身後的秀髮吹動了幾分,她一路走來沒有挽髮束簪,於是便匆匆用髮帶隨便在後腦束了一束。
此時映着油燈餘暉,她緩步行走在這草廬廊下,隱約間她有種錯覺,自己更像是這裡的主人,夜半歸來時端着油燈,一步步的走回去。
她伸出手,推開中間那扇門。
隱約……有酒香與藥香從這扇門裡邊飄出來。
蘇青鸞站在門前,將端着油燈的手率先往裡面一探,但只見油燈餘暉爍爍,閃映着裡邊的情景。
只見中間的這座草廬極大、極寬了,當蘇青鸞順着油燈的餘光往裡面看去的時候,臉上閃過的是極其複雜的神情。
但見這偌大的屋子裡,密密麻麻擺放着的,竟是一口挨着一口的大肚罈子,這情景看去,竟莫名怪異的在蘇青鸞的心裡閃現出一種錯覺。
彷彿,停放在她眼前這些並不是什麼罈子,而是一口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