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件披風落在背上。
“娘子!”槐漓驚醒猛拉住放在肩頭的手,驀然回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男人的眸光陡然凌厲,一把攘開攥在手中柔嫩玉手,連同那披風一起驟然甩在地上,墨眸中滿是痛苦怨恨。
“薎!”
“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做?”寒夜裡,男人哽咽的厲聲質問,一出口便被冷風吹散。
那身着中衣外面僅披了件披風的女子忽然輕笑出聲,悲涼的質問道:“呵……!君上,我們在一起兩千年的時光,竟比不上她與你幾個月的夫妻嗎?”
面上潸然淚下,方纔的潮紅仍未褪去,卻滿目悲慼:“君上,你問我爲什麼!因爲我愛你!我在那冥界的煉獄裡苦苦掙扎了幾千年才換來這具身體,才換來再回到你身邊的機會,我如何能讓她獨佔你!”
“你別忘了,五千年前,是她!是她毀了我的身體!傷了我的元靈!將我拋到那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方!我恨她!”
“你知道那五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受過怎樣的痛苦煎熬?我是如何在那些惡鬼手裡逃了一次又一次的嗎?是你!~都是因爲你!~我想要回到你身邊,你是讓我一直堅持活下去的信念!呵呵……!而你~~,你竟愛上了我們的仇人!還娶她爲妻!!”
寂然的冬夜,寒冷的月光時隱時現,夜空中烏雲漸漸壓頂,寒風凜凜伴着女人的哀慟詰問鼓盪着房檐上的琉璃燈發出砰砰悶響。
黑袍男人靜靜的站在燈下,聽着女子一聲聲的責問,輕笑,眼底一片悽然。
“她不欠你!欠你的是我!當年之事她不過是個執行者而已,你要恨的該是天君蒼墨!該是害你被罰的我!於她又有什麼干係!”
“她是毀了你的肉身,可她爲保住你的元靈承受了燼術反噬帶給她多於你三倍的痛苦,損掉法力,甚至爲了感謝冥曜幫她隱瞞你的存在,將自己的活血引渡成血石送給他!”
他一聲聲的沉沉厲喝,響徹夜空。
片刻,悽迷的哀笑:“呵,呵呵……!莫說她不欠你,便是她欠你,她也已經還了!早就還了……”
“那我呢?槐漓!那我算什麼?你若不愛我,那日酒樓,你爲何要來救我?”薎悲切的怒吼。
他深沉的眸底沒有一絲光華,恍惚轉過身:“你是我的恩人,是你渡我飛昇,我會保你一世平安榮華,僅此而已!我愛她!你若覺得她還你的還不夠,也罷!”
男人說着,手中黑霧幻化作文傲劍,冷冷劍鋒在燈光下銀光頓顯,劍柄遞到女子面前。
女子不明所以的接過劍柄,紅腫的鳳眸緊盯着身前遊魂一般的男人。
“我說過,她欠的,都由我來還!動手吧!”冰冷決絕的語氣,瞬間便把那執劍的女子冰凍在原地。
“槐漓!你……!”薎發瘋一樣的嘶吼,鋒利的劍尖直指他喉嚨,手臂劇烈的顫抖着。
男人猩紅的眸底溼潤一片,卷長的睫毛燈光下微微顫動,心甘情願的合上了眸子。
薎狀似瘋癲一般歇斯底里的哀嚎,慢慢轉變成怪異的哂笑,那臉上哪還有一絲方纔的紅潤透亮。
驀然止住狂笑,陰測測的聲音:“槐漓,你願意爲她死嗎?哈哈哈……!好~!我成全你!”
話畢,手中的文傲劍猝然收回,以詭異的速度猛然刺向他的心口,他愛那個女人的心,她要親手把它挖出來。
“住手!”
“……”
蠱雕出手及時,那文傲劍吃了主人的血,劍身泛着詭異的紅暈嗡鳴不止,那劍尖被蠱雕打偏,紮在槐漓左肩上,頓時鮮血四溢。
女人木然的拔出劍,扔到地上,神色呆滯,腳步踉蹌的轉身朝慧桐院去了。
那受了傷的男人,緊抿脣瓣,劍紮在身上硬是沒吭出一聲。左肩,那兩道劍痕驚人的吻合。
一個位置紮了兩劍,卻是爲同一個女人。
睜開眼,蹙眉封住自己的穴位,望了眼不遠處水藍色長衫的男人,低沉道:“你的目的達到了。”
甩開蠱雕饞着他的手,幻影而去。
沉夜下,那深重的煙霧毅然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見。他的話,卻尤冰錐,將殃黎狠狠釘在原地。
從飄河出來,女子幻影的速度堪比疾風,出了魔界百里方纔覺出疲憊。
落在不知何地的小小城池,站在巍巍高牆注視着城裡的寥寥燈火,嘴角的血跡已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香豔畫面,一遍遍在她眼前回放。
振臂,翩然落下高牆。
心很冷,她想,要個溫暖的地方。
雖然早已清楚,不能給他永生的陪伴,可看到榻上那一幕,她的心,還是忍不住劇烈的顫抖瑟縮,揪痛不止。
“小二兒!”門外,一女子裹着華貴的白貂斗篷,垂首進門。
寒冬的深夜,貧瘠的小鎮上只一家客店仍在納客,古善瑤漠然的走進店門,喚了小二兒,找了個角落徑自坐下。
小二兒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走來,不耐的招招手:“姑娘!今兒個我們這小店兒都被那幾位客官包下了,你還是到別家看看吧!”
循着小二兒手指的方向揚了揚美眸,狹長的眸子微微輕蹙,面上泰然。
片刻,開口:“我要壺酒!再給我一間房!”
“哎~!你這姑娘你怎麼聽……”小二兒正睡得香,被她吵醒自然沒幾分好臉色,說話也越發陰陽怪調。
“誒,店家!我們也住不了那麼多房間!就讓給這姑娘一間,無妨的!”那方,幾個身着靛青衣袍上繡着繁複滕紋的老者看不過去,出言制止。
古善瑤美目微眯,腦中一抹白芒閃過,微微頷首以表謝意,隨着那小二兒的指引上了二樓。
“那女人,看起來並非普通人!”樓下,圍坐在桌前的其中一人忽然說道。
幾人相視,皆是一臉謹慎。
“我們已經很小心了!晝伏夜出,走了許久纔到這裡。”
“是啊……”
幾人紛紛點頭,罩在頭上的靛青色斗篷下,各個花白鬍須的老頭目光矍鑠的相互對望。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其中一人眸光掃了掃方纔女子進入的房間。
“不必,我們這次來,已經是違背當初王和六界的約定,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惹是生非打草驚蛇!”對面的老頭打量了眼那房門,訕訕道。
房間裡,幾口烈酒下肚,女子才覺周身不再冰冷,只是那灼熱的燒痛感卻不能驅走心頭的寒冰,放鬆下來,心頭的痛意彷彿更加肆意在體內蔓延,甚至分不清那究竟嬰鸞花的痛楚,還是因爲方纔那刺眼的一幕。
無論哪一種,只要她肯放棄,不想他,都不會將自己折磨的如此心如刀絞死去活來。
大口大口的烈酒混着堵在喉嚨的腥甜灌下去,嘴角殷紅的液體不斷涌出。
酒壺‘砰’的一聲被掃落地上,那種要將她整個人生生撕裂的痛楚從胸口深深蔓延到四肢百骸,女子驟然倒地,渾身抽搐的來回翻滾。額上青筋暴起,緊咬的牙關咯吱作響,眸光渙散的凝着地面瑟瑟發抖。
樓下,那房間忽然傳來的瓷片破碎聲震得衆人心頭一驚。
小二兒方纔睡去,又被這聲音驚醒,怒氣衝衝的往樓上奔去,還未推門,便一把被人壓住,是那幾位包店的客人。
“姑娘沒事吧?可需要幫忙嗎?”渾厚的聲音傳進屋子,女子緊抱着雙臂蹲坐在牀邊,背依牀榻,默不作聲。
門外,幾人面面相覷,遞了個眼色,猛然破門而入。
女子沉靜的倚在牀邊,望着闖進來的幾個男人,狹長的美眸中毫無懼色,甚至於,如此狼狽的面上竟還有幾分孤傲冷厲不容侵犯。
“姑娘?爲何坐在地上?”其中一老者冷言試探的問道,上前幾步,卻被女子周身陡然升起的冷冽殺氣震住,止住了步。
“你~,你們是~誰?”女子牙齒打着顫,聲音瑟瑟的問道。
“姑娘又是誰?怎會孤身一人來到此處?”
“且,我看姑娘好像有傷在身,如需幫助我們倒可以幫姑娘看看!”旁邊一老者接話,凌厲的目光打量着倚在榻邊的絕色女子。
只見那紅衣女子慢慢起身,坐到榻上,凜冽的目光掃視着堵在門口的一衆老者,緩緩開口:“不!不必了!”
正此時,女子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來,一殷紅的萌芽狀的葉子映入衆人眼中。
“是她!”那靛青色衣袍的一衆老者目光如炬,鎖在女子身上,不知是誰,卒然大喝!
那紅色的身影宛如驚鴻一般,瞬間斗篷上身遮住那胸口詭異的紅色植株。
“夙月!”那中間的老者一聲低喝,兩扇門邊兩位老者瞬時移動,守在門旁。
“姑娘!我勸你不要妄動!跟我們回去!”那發號施令的老者隨即對古善瑤說道。
女子身形微動,側身嘴角不斷地血沫溢出,左手擋在身前,右手落於耳際,絲絲紅光從指尖溢出,映在蒼白的面頰上妖豔極了。
“姑娘身上有嬰鸞花!方纔便是那嬰鸞花發作吧?你現在根本無法使用法力,更別說,從我們幾個老頭子手裡逃走!”那男人眸底深凝,望向古善瑤的目光極其複雜。
女子絕美的面上淺笑嫣然:“原來,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