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善瑤踉蹌的上前兩步,雨水順着她的髮絲滑下來,沒入她的領口。
石階上的男人似是看出了她的企圖,屹然不動的黑色身影驀地輕搖了下,下一刻,他的步子緩緩邁出,從石階上款步走下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墨色的瞳孔裡反射出閃電暗紫色的光芒,詭異,冷冽。
古善瑤遲疑的偏頭,隔着淋淋雨幕望向他冰冷到極致的面容,她想開口問他的話深深哽在喉嚨裡,張了張蒼白的脣瓣,翻涌的情緒噎在喉口,無論如何也到不了舌尖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知道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可她卻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可她卻不能再讓玄玉出事,她強壓下心底奔騰翻涌的萬千情緒,用力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直至他踩着水的腳步停在她五尺遠的地方,口齒間血腥蔓延,她才緩慢的轉頭,慢慢的揚起眸子。
“要如何,你才能放了他?”她狹長的眸子輕顫,溼漉漉的睫毛粘在臉頰上,冷生生的對上他的視線,開口問道。
男人一身黑袍,負手而立,正如一年前在古宴槐海大殿前,她持劍逼他就範時那般,寒涼的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甚至連他繃起的脣角都一如往昔。
她站在雨中與他對視,她一身狼狽,雨水打溼了她的衣衫,她手中的劍依然是落鴻,卻再也做不到如那日一般,輕鬆的將劍鋒架在他的脖子上。
許久,男人望向她的目光纔有了一絲晃動,槐漓收回目光,涼情寡淡的闔了闔眸子,緊抿的脣角微微張開,冷然開口,“她腹中是我的孩子,瑤姑覺得,我會爲了個不值得的外族……放棄救我的親生骨肉嗎?”
古善瑤仔細的聽着他一字一句,心口像被尖刀一刀刀的剮着,削骨剜心也不過如此了,他說,要救他的孩子,可她腹中的孩子,卻是被他親口稱之爲‘孽種’,她的心隨着他滄冷的話,一分分冰冷起來,寒冷的疼痛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若非你前日忤逆我,他……”男人冷漠的轉頭望了眼從迴廊下推出來的玄玉。
“……他根本無需受今日之苦……”
古善瑤怔怔的望着他,聽着他話中有話的涼薄話語,黛眉緊緊的蹙起來,狐疑的目光隔了良久才緩緩的落到他臉上。
雷雨交加的天幕下,詭異的紫黑色閃電映在他那張毫無感情溫度的臉上,這張刀削一般的臉頰下,究竟藏着如何一顆狠戾堅硬的心,古善瑤靜靜的看着他的臉,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可她卻倔強的想在他臉上尋一個答案。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古善瑤見他遲遲不再開口,遲鈍的顫抖的聲音問道。
“瑤姑不懂嗎?呵……”男人冰冷的眼角驀然泛出一抹陰邪的笑意,那雙墨瞳望着她,宛如寂夜裡的孤狼,殘忍嗜血。
古善瑤渾身一僵,身體如被他的話冰封了一般,僵硬的無法動彈,亦無法思考。
男人似是見她死灰一般的臉上,仍帶着深深的疑惑和不解,猝然向前邁了兩步,低沉的聲音染上幾分陰邪的笑意,“什麼意思?意思就是……我本想,用你腹中的孩子……來救薎,和我的孩子……”
“誰知……被這隻壞事的狐狸發現了,我本想取你腹中孩子的血,做藥引!……”
男人淡漠的說着,彷彿在說春日的天氣很好一般輕巧。
古善瑤卻彷彿一瞬間失去了靈魂,她的整個世界都彷彿凝滯在這一刻,再聽不進槐漓後來說了什麼,她緊閉上眸子,整張絕美的臉頰都因爲胸口的疼痛變得極盡扭曲。
她一手緊緊捂着胸口,卻阻擋不了心臟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一刻,她只聽見心臟一聲聲碎裂的聲音,汩汩鮮血流出哽在她喉嚨,她所有的感官都彷彿喪失了一般,就那樣躬着身子任風雨瘋狂的吹打。
槐漓的側身對着她,餘光掃到她劍尖狠狠地撐着地,力道大的像要將青石板穿個洞,他緊緊咬着牙,貝齒間咯吱作響。
風雨肆虐了良久,古善瑤纔將垂的很低的頭緩慢的擡起來,她的脣角掛着殷紅的血沫,而她身前的水渦裡也被染紅了一大片。
“如果,我今日……不許你碰他呢?”女子虛弱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決然和冰冷。
男人不知何時已是背對她,一身黑袍在暗淡的天色下愈發涼薄,冷風鼓動着他的黑袍烈烈,青絲凌亂的翩舞。
他身子挺直的站在那兒,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衣袂翻飛中透出濃重的的絕情孤寂。
許久,他才聲音乾澀的開了口,“瑤姑,還是不要癡心妄想攔住我!……以你如今的法力,根本無需我親自動手……”
男人說完,低沉冷冽的眸子輕輕顫動兩下,對着廊下押着玄玉的蠱雕冷然開口,“東西準備好了嗎?”
蠱雕緊皺着眉頭,臉色難看的掃了眼古善瑤的方向,才俯身恭謹答道,“都備好了!”
他如何也不相信槐漓會傷害玄玉,可他說是爲薎腹中的孩子,他一早便按照他的吩咐讓殃黎帶了特製的取血工具,可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還是遲遲不敢相信。
“……還不快去!”男人凜冽的帶着煞氣的氣息撲面襲來。
許是因爲他站在那兒遲遲不動,槐漓的聲音明顯帶着幾分不悅和警告。
蠱雕微頷首,渾身一緊,趕忙答了“是”便匆匆走向偏寢。
“槐漓!……你,你能不能……放了他!你要救你的孩子,我可以……咳……你可以用我的血!……”古善瑤低沉的顫抖聲音透着一絲哀求,她踉蹌的衝玄玉奔過去,卻被他身邊的一衆侍衛攔住。
“槐漓!……我也可以……用我的血!”古善瑤說着便舉起落鴻劍對準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你的血根本不能用,你以爲我不想用你的血嗎?你別忘了……你體內有嬰鸞花!我不會,也不會拿我孩兒的性命做賭注!”男人微帶着憤怒的語氣低聲冷喝,冷冷的掌風一出,古善瑤身子一偏,孱弱的身軀被掌風颳了個趔趄。
“主人!……”欽原英氣的身影慌忙的掠過衆人將古善瑤穩穩扶住。
“君上!主人她腹中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麼能對……”
欽原話音未落,便驀然沒了聲響,古善瑤微擡起頭,一抹白色的身影便如劃過眼前的樹葉一般,驚飛了出去。
強烈的煞氣停留在欽原方纔站立的地方,古善瑤忽然揚手,想去拉住她撞飛出去的胳膊,她的手指輕然劃過欽原的手背,便聞欽原悶哼一聲,砸在了不遠處的水坑裡。
古善瑤緊握落鴻劍的手指被雨水泡的泛白,指腹緊皺起來,可她彷彿如夢初醒的人,周身散發出強烈的陰森毀滅的氣息。
而此時的槐漓形如鬼魅一般,一掌推向欽原,身形一動便停在跪地的玄玉面前。
男人隨意的揮了揮袖子,押着玄玉的侍衛便退開,而地上的玄玉忽然便靜止下來,渾身佝僂着側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槐漓……你住手!”古善瑤大喝一聲,沉眸又驀然掀起眸子,口中的血沫不斷溢出來,隨着風雨飄散。
而她手中的落鴻劍也漸漸擡起來,冰冷的折射着銀色冷芒的眼眸裡,再沒有半分溫度,灰白的手腕形如閃電一般的轉動,手中揮出的劍刃剎時連成冷芒的劍花,而包圍着她的一重重侍衛紛紛倒在落鴻劍下。
她剛向前一步,又有大批的侍衛從慧桐院各個方向涌進來,而欽原也被蠱雕纏住。
古善瑤緊咬牙關,將手中的劍花舞的更密,她眼看着槐漓從侍衛手中接過精緻華美的鑲嵌着寶石的匕首,目光忽的就此頓住。
“不……”
“槐漓!!呃!……”古善瑤驚呼一聲,目光彷彿凝固在了蹲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而衝上來的侍衛卻在她劍花落下時,刀刃划向她的手臂,古善瑤木然吃痛,落鴻劍猝不及防的落地,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疼出聲來。
男人的動作驀地頓住,遲緩的偏過頭,望向被圍困層層侍衛中的古善瑤,手中幽藍色的光暈驟然飛出,飛掠過重重侍衛,將古善瑤包裹在結界中。
古善瑤遲鈍的邁着腳步卻被藍色的光芒彈的倒退幾步,她隔着層疊的侍衛對上那雙熟悉又陌生的墨眸。
槐漓望着她血淚污濁的臉,心口像被什麼剖開了一般,彷彿有一雙手捏着他的心臟,狠狠蹂躪他本已鮮血淋漓的心。
他定定的望着她,匕首的刀柄上不時有鮮血蜿蜒滑落在雨裡,他的掌心同樣血肉模糊。
穿過一衆侍衛,他看到她雙膝跪地,焦急到絕望的祈求目光,她放下了身份,放下了地位,放下了尊嚴,放下了她所有的固執與驕傲。
他望着她的臉,清楚的看到她脣瓣中輕吐的兩個字,“求你”。
槐漓驀然轉回頭,手中竭力穩住,卻仍止不住沉沉顫抖的鋒利匕首,緩緩的靠近玄玉的左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