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漓還未從方纔險些失去她的驚懼中轉回神,溢滿濃情的眸子癡望着她,卻被她帶着譏嘲的反問深深刺痛,她的目光冷厲又不屑,跟她望向冥曜的目光迥然不同。
她看着冥曜,眼底中埋藏着小女人的心思,有愧疚,有依賴,單單沒有在祭壇頂上時,對他所表現出的痛恨與責怪。
古善瑤見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望向她那種癡癡的情愫在他眼底洶涌翻滾,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樣的濃烈傷情和深深的悲涼讓她心底也跟着泛起酸澀來。
可下一刻,她就別開頭,努力壓制下自己的情緒,忽略掉一時的難受。
他能利用她引冥曜出來,甚至不惜殺害那些無辜的百姓爲代價,又怎麼可能會對她濃情至深。
這樣攻於心計狡詐陰險,纔是真正的魔界之主該用的手段。自古上位者,從來不都是如此心狠手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嗎?她活了數萬年,眼中見過的萬千變故如滄海桑田,她的雙手也曾沾滿鮮血,她又怎麼能要求他萬事萬物以民爲先。
只是,此時的人是他,她便接受無能了。
“玄玉,放下劍!”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轉頭望向僵持的玄玉和那頭戴斗笠的男人。
“姐姐說不是你,我在魔界待了這些日子,我也已經開始相信,真的不是你做的,我甚至想叫你一聲‘姐夫’!如今呢?你給我解釋!!”玄玉蒙着霧氣的眼睛猩紅着瞪向槐漓,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他心中已經將他與古善瑤放在了一起,如果今日這個男人沒出現,他大概真的從心底中接納了這個看似冰冷無情,實則心底火,熱的男人。
可如今,殺父屠城的男人近在眼前,他站在槐漓身邊,那是他心底已經當做兄長的男人,他騙了他,他如何能不痛,他恨不得將槐漓與這男人一同剁成肉泥!
槐漓望着將劍尖指向自己的玄玉,心中悶悶的,有些疼,他知道他從最初的排斥討厭他,到如今願意信任他,他扭着性子不說,可他完全能感覺到他對他的態度發生了逆轉。
甚至在他孤寂難眠傷重不治的那些日日夜夜,他總會隔幾日便從雙郗門偷偷跑去看他,還照料他換藥吃藥,雖然他總是威脅他不吃藥不治傷就不肯將古善瑤的近況告訴他,可他全然瞭解那是他的一片真心。
“玄玉,我……”
面對如此赤誠的玄玉,他喉中像是堵了什麼,根本說不出任何欺騙的話。
那站在槐漓身側,戴着斗笠的男人忽然動了,他的胳膊伸到頭上,一手將頭上的斗笠掀去,古善瑤蹙眉瞪着他。
面紗褪掉的一刻,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古善瑤登時楞在原地,呼吸彷彿凝滯了一般,指尖顫動了下緩緩握成拳頭。這張臉,她說不上熟悉,又說不上陌生。
他是姬顏,或者該說,他是個‘女人’的姬顏。
他的面容已經變得與女子無異,若不仔細看,連喉結都不太清楚,甚至更讓古善瑤移不開眼的,是他胸前微微隆起的弧度,古善瑤渾身如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不,應該是男不男女不女的姬顏,心中狠狠的瑟縮了下,一股說不上的噁心堵在喉嚨。
而姬顏只是恨恨的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轉向劍抵槐漓的玄玉,異常淡漠的聲音,“你別爲難他!有什麼衝我來!”
玄玉長長的睫毛濡溼了貼在臉上,仇恨的目光瞪向那淡然的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男人,心中奔涌而來的憤怒再也遏制不住,抽劍便刺向那男女不辨的怪物。
“你先走!……”槐漓話未盡,玄玉劍一抖,劃破了他喉嚨轉而刺向姬顏。
“君上!”那被冥曜打翻在地的薎見他玉頸上忽然流了血,笨拙的從地上爬起來便撲向槐漓。
而他的視線,卻在劃破他喉嚨那一刻望向了楞在那兒的紅衣女子,他清楚的看到她眼底劃過一抹驚悸,雖只是短短一瞬,可那種巨大的喜悅感瞬間便將他整個人包圍了,她還是在乎他的。
她還是在乎他的!
槐漓心中默默重複着令他無比歡欣的認知,可下一刻,她的話便將他整個人凍僵了。
“你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古善瑤的眼底冰冷一片,沒有一絲溫度。
他就那樣佝僂着身形站在她對面,一身紅衣斑駁着片片殷紅鮮血,暗淡的天幕下,整個人顯得蒼涼又悽愴。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遲疑,又深邃,那雙墨瞳裡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只期盼的張了張殷紅的脣瓣,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天幕下,他們兩人對視着,彷彿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寂靜的可怕。
古善瑤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指尖慢慢的掀開,露出裡面一隻古樸華麗的耳襠。她纖細的指尖挑起耳襠,落在手心裡,驚豔絕倫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是蠱雕……在雙郄門門口撿到的。你應該認識吧!這耳襠,是女媧一族的傳承信物,軒轅王將它作爲禮物,送給剛成年的淰曦!……”古善瑤說到這裡微頓了下,望向槐漓一臉漫不經心的嘲諷。
“這是法器!所以,那夜發生的事,我都在這上面看到了!帶走淰曦的不是別人!就是她的親生哥哥——姬顏!而當時……姬顏……正是幻作古一的樣子,將淰曦帶出了雙郄門!”
“淰曦當時就已發覺帶她走的人是姬顏,所以她過門檻時故意摔倒將耳襠遺失在了雙郄門正門外!若非她認出了姬顏,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跟他走!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是兄妹!她不想給姬顏帶來危險……”古善瑤將那耳襠攥在手心,那些晶瑩閃耀的寶石將她手心硌的生疼。
即便她已經盡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可當她與他這樣當面對峙,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鈍重的痛感讓她忍不住發抖。
“你早就知道這些,所以你派出去尋找淰曦的人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所以你明明知道殺死妖王一家,害得玄玉流離失所無所依託的兇手就在你身邊,你卻一直閉口不言!所以你裝聾作啞的陪我去鎮店,陪我去冥界!甚至不惜陷害古一一次又一次,都是爲了掩人耳目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古善瑤怔怔的說着,她感覺喉嚨越發乾澀痠疼,每一句,都如鋒利的刀刃一般,割着她的喉嚨也剜着她絞痛的心。
槐漓落寞的聽着她淡漠的言語,那些淺淺的話就像是對他整個人的狠狠評判,她的語氣明明淡的不像話,他卻感覺到諷刺的質問和深深的厭棄。
她甚至沒有容他解釋,就給他判了死刑。
他方纔看到她緊張他的樣子,或許,只是他自作多情的錯覺而已。
原來,她可以如此冰冷,上一瞬,給他天堂,下一瞬,便將他推入地獄!
他的脣角溢出一絲血沫,沒有爭辯,沒有解釋,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她將他想的那麼不堪,可他心裡卻沒有一絲怪她,若叫她就此離去,她的所有誤解所有痛恨,他願意自己默默承受。
槐漓沒再多言推開他身旁的薎,飛身便加入玄玉和姬顏的打鬥。
姬顏看着不顧受傷飛過來截住玄玉長劍的男人,心中隱隱泛出一絲甜蜜,而玄玉又怎會是槐漓的對手,儘管槐漓處處手下留情,他還是無法傷到姬顏半分。
古善瑤蒼白的面上神色緊凝,她只怕玄玉會受傷,向前兩步便要施法。
冥曜扯住她的胳膊將人拉回來,身形一動加入戰局,他本不用出手,看得出那男人對玄玉處處留心,根本不會動手傷他,奈何古善瑤心急,他只得將那名喚姬顏的怪物抓過來才能平息這場戰鬥。
槐漓見冥曜的身影擋在了玄玉身前,便知他的意圖,兩人對視分外眼紅,若非他悄然進城,殃黎也不會大費周章連他都被算計進來,今日,他也不會只差一點兒就失去古善瑤。
魔界暗淡的天空上,堆積的黑紅交織的層雲映着詭異的光芒,那淡淡的紅芒下,癡纏的四人動作行雲流水不分勝負,而遠處涼風瑟瑟,血染的土地上橫屍遍野,不時飄過的血腥氣在溫暖的春日裡逼人的寒冷。
古善瑤一心在對戰的雙方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越來越近的危險。
薎手中一團黑氣縈繞着細細密密的小蟲蟻,藏在身側的掌心正對古善瑤後背心臟的位置,一步步,緩緩朝着那心焦氣躁的女子走去。
冥曜身形一閃眼角餘光瞥到薎陰森的舉起手心,惡毒的擊向古善瑤的畫面,一分神,左手掌心一道碧芒推出,猛然擊散薎掌心的法力。
“呃!”薎一愣,陰毒的目光望向打傷自己胳膊的冥曜,惡毒的笑容染上脣角。
她的響動驚動了一直全神貫注的古善瑤,女子猛一回身便見薎握着自己的小臂站在她身後,陰森森的目光如陰毒蛇蠍一般死死盯着她。
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薎卻對着她綻開更大的笑容,那笑容陰森的彷彿來自亙古地獄的怨鬼一般,倏忽,她手中森冷的煞氣擦着古善瑤耳邊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