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短信的同時,我馬上又把電話打了過去,但是那個提示對方關機的聲音讓我有點想吐血。
不過這一次,我心裡的火氣小了些,看着這寥寥幾個字的短信,稍稍琢磨了一下,我似乎就明白了裡面的意思。
臥室,九點方向,自己看,不要外傳......
曹實臨時找的藏身處是過去的老房子,空間不大,爲了談事的時候方便,我和他住一間臥室,短信裡的臥室,指的可能就是我們所住的臥室。至於九點方向,是方向提示。結合後面的七個字,我覺得曹實好象在臥室留了什麼標記或者東西。
旅社離藏身處並不遠,順着斜對面的衚衕進去,拐幾個彎就能到,我在考慮着該不該回去看一下,曹實不接電話,但刻意發來這樣一條短信,說明他留下的東西對我一定有用處。
但是在想到這裡的時候,我腦海裡又蹦出了一個之前從來沒有萌生過的念頭,曹實發來的這條短信,很可能也是一個餌,誘我現身。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這一切就又變的非常複雜,如果曹實有問題,他完全可以在我到達江北之前佈下套,不用等到這時候才動手。
我面臨着一個艱難的抉擇,表面上看,事情很簡單,無非就是去或者不去。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如果我按曹實的短信去老房子的臥室裡找東西或者標記,那就說明我還是相信他的,如果我不去,則說明我在潛意識裡已經完全擯棄了這個人,對他的任何話都不會再相信。
也就是說,去或者不去,其實代表着決裂與否。
我要不要相信這人?要不要相信這個人......
我不停的在自己問自己,他們幾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麻爹先開口問我。我停下腳步,看到麻爹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心裡猛然就被觸動了一下。
我的性格很率真,如果沒有之前經歷的這些波折的話,我願意相信任何人的話。但是我這種性格非常不好,在現在這個社會中,完全相信別人就是缺心眼和弱智的體現。
但是當我看到麻爹的臉時,就覺得無論時代變遷到何等地步,人心險惡到何等程度,總還是有一些不可沾染的東西。麻爹這麼大年紀,膽小怕事,但老頭子遭遇不測,他還是義無返顧的回到江北。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做。
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又完全信任了曹實,我相信人性不會被完全泯滅。
我決定回去看一下,麻爹看我莫名其妙突然要回去,就一個勁兒的攔,我讓他們原地等候,直接下樓朝衚衕那邊走,剛走兩步,小鬍子隨後跟了下來,也不說話,就跟在我屁股後頭,我知道他可能怕出事。
緊跟着,和尚也裹着一件很不合體的衣服出來,遠遠的跟着我們。
一路走到藏身的那套小房子跟前,小鬍子就先閃身進去,然後示意安全,我直接去了臥室,小鬍子在外面收拾零碎東西,和尚留在了門外。
臥室很小,兩張牀一個衣櫃幾乎就把空間佔滿了,大致看一下,什麼都看不出來,我按曹實說的方向去找,那地方是他睡的牀,緊挨着牆壁,我把褥子什麼的都抖落開,黴味撲鼻,牀下也看了,全是蜘蛛網和爬來爬去的潮蟲。
小木板牀幾乎被我拆了,只剩牀邊那面牆壁,這種老房子潮氣很大,住的時間一長,牆皮就開始成片的脫落,所以牆上全糊的報紙,我先試着摸了一遍,隨後就發現報紙上有個鉛筆畫出來的小叉,隱沒在密密麻麻的鉛字裡,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我伸手把整張報紙全撕掉,後面的牆皮脫落的斑斑駁駁,連裡面的磚頭都漏了出來。
很快,我就在牆上找到兩塊可以活動的磚頭,把磚頭抽出來以後,後面是個很窄的牆縫,裡面平放着一個牛皮紙袋。我把紙袋取出來,拍拍上面的灰塵,袋子有點分量,厚厚的象裝着書本。
這個牛皮紙袋是曹實昨天消失之前就藏在牆體裡的,我就感覺奇怪,有什麼事情不能當面說,非要留下點書面資料讓我看。
我打開袋子,裡面真是兩個非常厚的本子,抽出本子的同時,一張照片掉落在地上。
照片是彩色的,拍攝時間不詳,鏡頭內是一個男人的背影,側着臉,當時的拍攝條件不好,導致整張照片效果不佳,只能看出男人身材很壯碩,腰板兒挺得筆直,非常精神,至於他側着的半邊臉,實在看不清楚,照片背面乾乾淨淨,沒留一個字。不但照片上的人看的不清楚,而且又沒有留下其它提示。
我感覺曹實不會留一張沒有什麼意義的照片給我看,所以又把照片極爲仔細的反覆看了幾遍,終於發現兩個細節。
第一個,剛開始我以爲照片上男人的側臉看不清楚是因爲照片本身的原因,但事實不是這樣,這張照片經過了某種特殊處理,而且處理的部分就是男人的側臉,我對這些東西一向不感興趣,也不知道是什麼方法處理的,不過整體感覺就象在男人的側臉處滴了一點消字靈似的,導致畫面擴散淡化,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一團。
第二,照片的拍攝時間是黃昏,背景是老頭子名下一個盤口的後院,這個盤口在柳樹巷,不算大也不算小,我過去沒事的時候就在各個盤口檔口之間跑着玩,不過檔口遠不如盤口好玩,檔口的人比較忙,盤口相對來說就清閒的多,一般的主顧只要盤口上的夥計就能招呼,所以老頭子在江北的盤口我都很熟。
除了這兩個細節,無論我再怎麼認真去看,都沒有其它任何發現。那邊小鬍子已經收拾好了要帶走的東西,在臥室外的破沙發上坐着等,我就先把照片放下,去看牛皮紙袋裡裝的兩個本子。
翻開第一個本子,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這是個賬本,我過去跟着曹實打理過一段時間生意,這東西當然認得出來。不過又翻看了幾頁,我發現這不是正規的賬本,而是檔口上那種原始記錄,因爲賬本是由老頭子親自過目的,檔口的原始檔雖然每件貨都有記錄,但是記得非常亂,需要專人清點貨款,整理出一目瞭然的明帳以後纔會交給老頭子看,否則拿着亂七八糟的爛帳去糊弄他,老頭子會罵人。
第二個本子就是老頭子平時看的那種正規的賬本,曹實留給我的可能是謄抄下來的副本。兩個賬本從時間上看是同步的,都從三年半以前開始,到去年結束。我對數字天生不敏感,也很頭疼這些東西,能不沾手就絕不沾手,眼下只好強打精神去看。厚厚的兩本賬本看完需要很長時間,我怕小鬍子等的不耐煩,不過他在破沙發裡坐的很安靜,我就打算草草翻看一遍。
第一本看完,開始翻第二本,幾分鐘後我就看出這兩本賬本之間的貓膩。
從古到今,有關財會的東西都是清白不了的,走到哪兒都能查出幾筆不清不楚的爛帳。這兩本賬本也不例外,確切說,問題出在第二本上。
按道理說,第一本賬本是原始記錄,比較亂,整理謄清以後就是第二本賬本,但不論怎麼整理,貨和錢是不會少的,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但是,這兩本賬本根本對不上數,而且差的還很多。檔口盤口的工作流程其實並不複雜,檔口找來貨以後,記錄,整理造冊,接下來把貨交給盤口,盤口覈對無誤,就開始銷貨,兩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立的賬本,老頭子主要看的是盤口的賬本。
我所看到得事實是,第一本賬本記錄在冊的貨物,有很多就無緣無故在第二本賬本上消失了,也就是說,有人在檔口盤口兩邊同時做手腳,私吞了一大批貨。具體的數目我也來不及細查,但從三年半以前開始,每過十天半個月,賬面上就會出現問題,一次兩次可能價值還不算太多,累計疊加起來就不得了了,數目大的嚇人。
其實檔口盤口上的人手腳都不乾淨,經常揀着不太要緊的貨做做文章,私自銷出去以後幾個人分點錢,這很正常,沒人會去計較,清水池塘不養魚,把下面那幫人的財路全堵死,就沒人肯用心幹活了。
但眼前賬面上的漏洞巨大,用貓膩兩個字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誰的膽子這麼大,竟然長年累月的做這種不要命的私活,而且這樣的私活一個人絕對做不成,如果真去查,一抓就是一片人。
最關鍵的是,曹實留這個賬本給我有什麼用意,他不可能就單純的告訴我,有人黑老頭子的貨。
我朝外看了一眼,小鬍子還在靜靜的等。我不想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所以就把賬本重新裝好,揣在懷裡,然後叫上小鬍子還有和尚離開。
我心裡一直在琢磨這件事,一大批貨,天價的貨款,無數牽扯在內的人......想的頭疼,還是猜不透曹實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