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鬍子的臉上還沾染着一點沒有擦掉的血跡,但是我能看出,他覺得這一夜的拼鬥很值得。
同時,事實再一次印證了我之前就曾有過的想法,很多人在找西夏銅牌,一塊銅牌在半邊樓裡拍出了令人不可思議的高價,但是這些人真正想要的,是銅牌內所攜帶的信息。也就是說,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拿到銅牌和拿到銅牌的拓本,沒有多少分別。
這些銅牌裡,究竟攜帶着什麼樣的信息?讓那麼多神通廣大的人都拼了命一樣去追逐。
我們很小心的繞了幾個圈子,然後返回了城東那片平房區。曹實又是一夜沒睡,苦苦等待我們的消息。當和尚把我的外套脫掉,露出一身血跡時,曹實就預感情況不妙,連忙問我有沒有老頭子的下落。
我搖了搖頭,把大致情況說了一下,隱去了找拓本這一節。
“方叔!”曹實的拳頭一下子捏的很緊,眉頭緊皺:“他怎麼也會反水!”
曹實的表情非常意外,如果不是我親口說出來,他可能還不會相信連方叔這樣的老夥計都會背叛老頭子。曹實剛到老頭子手下的時候,是幾個叔爺輪流帶他,對於叔爺和老頭子之間的關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或許吧,他也是被逼的。”我回想到方叔當時那種無奈而且悔恨的眼神,突然就覺得自己能夠原諒他了。
他也有兒子,有自己的家,打拼了一輩子,直到這時候纔有幾天安穩日子過,如果不是被逼的沒辦法,方叔不會反水。
每個人都有苦衷。
小鬍子跟和尚他們知道曹實不會當面說出什麼情況,所以很知趣的離開了。屋子裡只剩我和曹實兩個人,我想和他商議一下,看看下一步該到什麼地方去找老頭子。
“老曹,你對老頭子,可能比我這個當兒子的還要了解,他會到什麼地方去?”
曹實低着頭不停的抽菸,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如果八爺不在方叔那裡,就很有可能已經離開江北,別的老夥計那裡不用去了。對手計劃的很周密,所有在八爺手下的人,他們應該心裡都有數,八爺不會在這個風頭上去找那些老夥計。不過我相信,只要能安全從江北逃出去,八爺就會安然無恙,說不定過些天還會主動找我。”
“你怎麼知道?”
我看曹實說的這麼肯定,心裡有點不解,眼睛裡流露的目光就很疑惑。老頭子下落不明,曹實能料定他一定會找我們?
曹實默默看了我半天,吁了口氣,說:“八爺還有底牌。”
“老頭子還有底牌?什麼底牌?”
“很多人可能都以爲這次八爺被徹底搞垮了。”曹實輕輕吹了下菸灰,望着暗紅的菸頭,說:“八爺嚴禁我把這些事透漏給任何人,但是眼下已經成了這樣子,我不想再瞞你。”
“老曹,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從八爺來江北立足到現在,他身邊一直有另一批人在替他做事。我在班駝受傷以後,隱約給你透漏過一點,但對你來說,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所以我說的不詳細。”
“這個算是隱秘?”我懷疑曹實是不是發燒了,老頭子的人分成明裡暗裡兩部分,這些情況不少人都知道。
“你沒弄明白我的意思,除了八爺手下做暗活的人,他還有別的人。”曹實立即糾正了我的思維:“這批人一直是由八爺親自聯絡的,他身體還好的時候,每年都會出去一次,跟這批人見見面。我開始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些,後來八爺癱了,才漸漸告訴我一些事情,只不過都是些皮毛,到現在爲止,我都不瞭解這些人是什麼來頭,只知道他們有個代號,叫‘6’,我替八爺去跟他們見過兩次面,一次在天津,一次在石家莊,對方兩次都派了同一個人。”
聽了曹實的話,我的心頓時驚喜交集,老頭子原來還有這麼深的根,他在江北這麼多年,所有力量並沒有完全暴露。只要有人保護,能保老頭子平安,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喜訊。
“老頭子雖然老了,心思還是非常慎密的,沒有人能把他一下子連根拔倒。”
“衛家九重門,老八人上人......”曹實坐在椅子裡,後背重重的靠到牆壁上,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看着我說:“八爺會完全垮掉嗎?衛家的兄弟都死絕了,只有八爺活到現在,不是他運氣好,這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這批人是怎麼樣的一股勢力?”我隨即就有些擔心,說實話,事情弄到這一步,我只希望老頭子好好的脫險活下去,但是以老頭子的心性和作風,只要他沒有山窮水盡,就一定會找機會翻盤。
“天少爺,我不瞞你,這些人的來歷和背景,我真的不知道。我替八爺跟對方的人見面的時候,他都會讓我轉交給八爺一些東西,東西是密封的,我沒有打開過。雖然不清楚他們的來頭,不過每次接洽以後,八爺就會組織一次跟西夏銅牌有關的行動,我猜測,行動的信息都是由‘6’提供的,能搞到這些信息,絕不會是一般人。”
我沒想到老頭子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背景,而且還極力的隱瞞我,這可能是出於對我的一種愛護,不希望我摻雜到複雜危險的事情裡來。一個父親對兒子隱瞞一些事情很正常,但他隱瞞的事情本身肯定不正常。
“我不知道怎麼跟‘6’取得聯繫,不過八爺在江北垮了,他從江北脫身以後肯定會去找他們,最起碼處境會很安全,我們就暫時避避風頭,八爺知道我另一個電話,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他會跟我聯繫。”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們找不到老頭子,就只能耐心的等,等他來找我們。
“老曹,還有一件事,你必須說真話。”我盯着曹實的眼睛,說:“衛勉在那裡。”
按說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應該太小肚雞腸,但是衛勉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那口黑鍋背的時間太長了,隱隱象一座山一樣,讓我始終不能輕鬆。
江北亂了,老頭子失蹤,掌控不住大局,或許這是個好機會,可以讓我趁亂把衛勉找出來。
“天少爺,我拍着胸口說,勉少爺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
曹實的語氣很誠懇,神情看着也不虛,我剛萌生出的希望頓時又破滅了。如果找不到衛勉和老羅,那麼這口黑鍋我是不可能摘掉的。衛勉具體被安置在那個醫院,只有老頭子知道,老頭子失蹤,衛勉也沒有下落。
“天少爺。”曹實輕輕喊了我一聲,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出來。然後他微微一動眼神,瞥向外面,說:“這些人是你搬來的,究竟靠得住嗎?”
“至少不會害我。”我也嘆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我能依靠的,除了小鬍子他們還能有誰?老頭子沒倒臺的時候,曹實在江北確實很威風,但是他的勢力完全是依着老頭子這棵大樹長出來的,大樹倒了,曹實就成了光桿司令,他搬不動一個救兵。
等我和曹實談完出來,和尚的一點皮肉傷已經包紮好了,麻爹正親自下廚給他做飯,說是勞軍。小鬍子樑子的傷這麼胡亂一包紮可能不行,否則傷口一直長不好,硬拖下去,會有大麻煩。所以吃完飯以後,我就帶着他們去市郊的一個職工醫院,先把傷口處理好。
現在風頭正緊,我們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太長時間,給樑子接診的是個年輕大夫,入行不長,身上的書生氣還沒脫落乾淨,相當負責,什麼都問。他看的出樑子腿上是一處刀傷,所以目光非常警惕,一個勁兒的暗中盯着我們看,搞的我們哭笑不得,又不敢發作,磨蹭了很長時間纔算把傷口完全處理。
接下來,年輕大夫就要樑子住兩天,被我們推辭了。和尚攙着樑子,在大夫那種有點鄙夷的目光中離開了。
還沒走出醫院大門,我就看到一幫人正好從醫院外經過,明顯不是什麼正經人,但都很面生,我過去在江北沒有見過他們,當時就緊張起來,帶着和尚他們縮回醫院,從後面的太平間那裡翻牆出去。
因爲是大白天,我們出來以後也不敢直接回住處,叫輛出租車坐一段路後再換一輛,來回倒騰了很多次,纔在住處附近下車,確定沒人尾隨後,匆匆忙忙鑽進街道。
這片平房區裡的住戶大多生活都不寬裕,寥寥幾個小賣店和小飯館都非常破。我們四個人拉開距離,低着頭貼着衚衕牆根朝前走,路過街旁一個小飯館時,麻爹突然從裡面跑出來,拉着我們就往僻靜的地方走。
“麻爹?不是跟你說了很多次了,非常時期,能忍則忍,在家裡湊合填飽肚子就行了,幹嘛又跑出來吃。”
“老子的嘴巴真有那麼饞嗎?不出來不行!”麻爹緊張的東張西望了一番,說:“曹實好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