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央老人只對重孫說了這幾個音節,至於其它的事一個字都沒有吐露。在這種極爲偏僻的村子裡想要翻譯幾句外語也是很困難的事,他的重孫不得不跑到外面去打聽,沒有書面字跡,只有幾個記憶了很多年的音節,翻譯的不知道對不對。
那是一句德語,按照甲央老人記憶的音節翻譯出來,就是四個字,神的廟宇。
“神佛會驅除你心中的陰影,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不會有任何人追究你,或者你的親人朋友。”晉普阿旺寬慰了甲央老人幾句,轉頭看了看小鬍子,從儺脫次逃出來的那個德國人所說的神,是什麼神?這不確切,如果儺脫次真的是隱秘的苯教的發祥地,那麼他們所信奉的神不止一位。
“對神佛講出你心中的憂慮,你會更健康的生活在神山腳下。”
甲央老人被昨晚那場突如其來的心病給嚇壞了,可能越是風燭殘年的人,對待生命和時間久越珍視,看得出他還想再活一百零七歲,所以甲央老人沒有再做任何隱瞞,接着講了下去。
關於那些德國人的事情,甲央守口如瓶,村子裡的人當時還好奇的詢問幾句,時間久了,人們就把這些淡忘,甲央本人也刻意的迴避這段記憶,徹底塵封起來。大概十來年之後,也就是建國時期左右,藏區的形勢有些緊張,甲央所在的村子因爲偏遠,沒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但是從外面回來的人還是帶來了些變天的消息。
就在這個時候,三個陌生的藏人來到了村子,他們也是在打聽一些事情。可能是人的常識,一般到陌生地方詢問某些事情的時候,大概都會尋找那些年紀最大見識最多的人,三個藏人找到了另一個老人,沒有問到他們想知道的事,但是卻聽到了甲央曾經帶人進入羣山裡的往事,他們接着又找到甲央,問了些別的情況後,話鋒一轉,直接扯到了儺脫次上。
儺脫次這個地名頓時牽動了甲央塵封的回憶,他馬上矢口否認,說對於這個地方,自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甲央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三個藏人察覺了他言語中的不實,一再追問,但甲央始終沒有承認。
當時正是白天,那三個藏人沒問出結果,暫時離開了,但是甲央質樸卻不代表很愚笨,他能看出對方離開時流露出的眼神有些不善,再加上牽扯到了那些往事,讓甲央心裡很不安生,他隨即就帶着自己的家人悄悄離開了村子,在外面躲了幾天,家裡人很不解,然而甲央卻有苦難言。
他們再回到村子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了,剛剛回來,就聽到村裡人在談論一件事,前幾天到村子來打聽消息的三個藏人死在了村子外面。村子裡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就把屍體放在村外,看看會不會有其朋友過來找他們。
甲央去看過那三具屍體,三個藏人死的有一點奇怪,他們的身體外面沒有任何傷痕,給養什麼的都充足,但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看到三具屍體的時候,甲央的心就砰砰的亂跳,他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覺得這三個人的死,和他們打聽儺脫次有關。
這是甲央第二次和儺脫次發生接觸,那個時候他覺得三個人的死亡和儺脫次有關,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然而後面的事情,就讓甲央更加印證了自己的這種感覺。
三個藏人的死去並沒有影響村子的正常生活,該過的還是要過。儘管開始的時候這件事天天被人猜測議論,但是時間一久,還是被遺忘了。
建國之後,大概就是七九或八零年的時候,寧靜的村子又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他們沒有明確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村子裡稍有見識的人就覺得,這是一批搞地質勘探找礦的人,因爲前一年就有一批與他們相似的人,到山裡去找礦,不過那批人什麼都沒問,只是暫時在村子裡落腳,住了兩天就走了,所以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這支隊伍一共有十七個人,十六個男的,還有一個女孩,對於其他人,甲央的印象不深,但是對那個女的,他很注意。那是個年輕的漢族姑娘,當時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很活潑可愛,愛笑,一笑起來就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甲央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兒,他的小女兒在十八歲的時候得病死去了,像剜掉了甲央心頭一塊肉一樣疼。他覺得這個漢族女孩和自己的小女兒長的很像,她們都有可愛的小酒窩。
這支隊伍在村子外搭帳篷住了幾天,白天會到村子裡來走動一下,那個笑起來就有兩個小酒窩的姑娘尤其活躍,和村民混的很熟,甲央知道了她叫唐月,是個北京女孩。因爲死去的小女兒的原因,甲央對這個姑娘非常好,把家裡一罈藏了很多年的雞爪谷酒都拿出給她喝。
甲央當時的身體很好,儘管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但非常健康,健談,他像一個祖輩一樣,時常和唐月聊天,唐月講了些內地的事,讓甲央很開心。他在閒聊中詢問過唐月他們是幹什麼的,是不是地質隊的人,不過唐月嘻嘻哈哈的說笑着就遮掩過去,一直到今天,甲央都不知道這批人究竟是做什麼的。
隊伍住了大概一個星期之後,唐月又一次和甲央聊天,當時甲央已經是村子裡年紀最大的老人了,唐月在這次閒聊中,似有意又似無意一般的向甲央詢問,山裡有沒有一個叫儺脫次的地方。
甲央的心又一次顫抖起來,之前的兩次經歷讓他對儺脫次這個地方說不出的厭惡,這是心裡的一塊心病,即便很像小女兒的唐月詢問,甲央也無法忍耐,他的表情變了,匆匆忙忙結束了這次聊天,他的態度讓唐月有點吃驚和不解。到了第二天,唐月和另一個男的來找甲央,甲央看看唐月,不由得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三個因爲打聽儺脫次而死的藏人,他不願提及這些,也不忍唐月會因爲這個發生什麼意外。所以當唐月和另一個人說起儺脫次的時候,甲央推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但奉勸他們這個季節不要進山,很難走。
這兩個人不知道相信不相信甲央的話,不過他們很清楚,從甲央這裡是得不到什麼情況了。當天,隊伍開始收拾行裝,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出發上路,他們的方向是距離這裡最近的一個山口。在隊伍離開村子之後,甲央越發的替唐月開始擔憂起來,他不能明說,但又想盡力阻止這一切,想來想去,甲央開始後悔,他覺得之前就應該對唐月說真話,因爲他對那三個藏人的死亡一直懷着懷疑的心理,懷疑與儺脫次有關。
甲央不忍心看着唐月會出什麼意外,當隊伍出發許久之後,甲央坐不住了,他立即起身,從一條近路繞向山口,希望能夠在那裡截住唐月的隊伍,把情況說明。甲央的心裡很焦急,不過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趕路的時候有點力不從心,所以耽誤了時間,走到天黑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隊伍的影子。
甲央心裡憋着一股勁兒,趁夜繼續朝前趕,他所走的小路是在山腰上,一直走到將近凌晨的時候,他藉着月光,居高臨下的就看到小山的山腳下搭起了幾個帳篷,明顯是隊伍半夜露營的地方。
他心裡總算鬆了口氣,當時就從山腰的近路下來,準備和唐月說之前自己經歷的情況。但是隻走了不多遠,他隱隱約約看到兩個在露營地守夜的人突然丟下手裡的東西,繞着一個帳篷開始跑。
緊接着,幾個帳篷裡的人都鑽出來了,一個一個跟着兩個守夜的人繞帳篷跑,前後幾分鐘的時間,就越跑越快。甲央不知道這些人大半夜在幹什麼,立即止住了腳步。
這肯定不是半夜出來跑操,甲央看了一會兒,就察覺出不對勁,這些繞着帳篷兜圈子的人雖然跑的特別快,但是他們的腳步很僵硬,連手臂擺動的姿勢都有些機械生硬,看上去就像半夜發癔症夢遊的人一樣。
皎潔的月光下,這一幕越發的令人感覺詭異,十幾個人悶着頭順着着帳篷周圍二三十米的範圍內,和一串被人驅趕的行屍走肉一般不住的繞圈子,沒有人說話交談,就是低着頭跑。因爲距離還遠,甲央看的不太清楚,不知道那些跑來跑去的人裡面有沒有唐月,但他又不敢再靠近。
甲央躲在遠處足足窺視了有三個多小時,正常情況下,普通人以這種速度不斷的跑上半個小時可能就是極限了,然而這些人一直跑了三個小時,速度卻沒有減慢。
這時候,奔跑的人裡面有一個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隨即就一動不動,其他人卻像不聞不見一樣,竟然就踩着他的身體繼續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