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咬緊牙關,擡眼看他,
封君揚面上仍掛着淡淡的微笑,問她:“是麼,辰年。”
辰年點頭,應道:“是。”
“好,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能爲了他殺我。”封君揚向她笑笑,聲音忽地轉厲,冷聲吩咐道:“殺了陸驍。”
這話剛一出口,他的身體便就僵了一下,鋒利的刀尖已是刺破他身前衣衫,進入血肉,封君揚緩緩低頭,看了看那刀尖所抵的地方,又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辰年,眼圈慢慢變紅,
辰年啞聲反問他:“封君揚,你憑什麼覺得我不會殺你,你倚仗的是什麼?”
他倚仗什麼,他倚仗的無非是她愛他,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算計她,一次又一次的哄騙她,辰年緊緊扣着齒關,手臂卻端得極穩,刀尖又往前探出幾分,血順着刀鋒冒出,往四下裡浸染開去,在他淡青色的衣衫上開出一朵豔麗灼目的花朵。
那顏色太過刺目,叫辰年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她回頭看向那些高手,寒聲喝道:“都退後。”
衆人沒得封君揚命令,不敢就此放了陸驍,可封君揚性命又在辰年手上,不敢妄動,一時之間,雙方竟是僵持下來,封君揚身體隱隱顫抖,脊背卻是挺得筆直,他看着辰年悲愴一笑,道:“辰年,你的刀該再深幾分,這樣一刀殺了我,豈不更好。”
辰年心中痛極,可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才能救下陸驍,便就硬着心腸說道:“你是人質,現在就殺了你,如何救陸驍。”
“好,好,好。”封君揚啞着嗓子連說幾個好字,眼角處卻是緩緩落下淚來,
就在這時,順平給鄭綸傳令回來,瞧到這幅情景,頓時一愣,待再瞧清封君揚所傷之處乃是身前要害,更是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他從馬上滾落下來,一面連滾帶爬地往大門處奔,一面急聲叫道:“謝姑娘,快停手,你這是做什麼?”
“停下。”辰年喝道,
順平嚇得立時停住了腳步,只央求道:“謝姑娘,你千萬莫衝動,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王爺這般待你,你怎忍心下手傷他。”
瞧着順平回來,辰年竟隱隱鬆了口氣,她穩一穩心神,冷聲與順平說道:“叫他們都退回院內,備馬,送陸驍出城。”
封君揚立在那裡垂目不語,順平飛快地睃他一眼,一疊聲地應道:“是,是,是。”
這些高手本就受順平節制,聽他下了令,便均都退回了城守府內,又另有人給陸驍前了坐騎過來,陸驍剛纔一人受到多名高手圍攻,此刻身上已是掛彩,他不願獨走,叫辰年道:“謝辰年,你隨我一同走。”
辰年沒想着與他一同走,更怕封君揚言而無信,一得安全就下令擊殺陸驍,便就說道:“你先走,不用管我。”
她話剛出,一直漠然不語的封君揚卻是輕聲吩咐道:“順平,備兩匹馬,叫他們一同走。”
順平聞言一愣,看了眼封君揚,卻被他冷漠凌厲的視線駭住,忙又叫人再牽一匹馬過來,封君揚看向辰年,微微冷笑,道:“謝辰年,我這次既說了放你,就絕不會失信,你可放心地與陸驍走。”
辰年脣瓣已經咬得出血,她默默看封君揚片刻,猛地抽回手上長刀,往後退卻兩步,向着他咧嘴笑了笑,道:“好。”
她毅然轉身,躍上另外一匹坐騎,喝道:“陸驍,走。”
他兩個策馬往北城門疾馳而去,一路通暢地出了城,又快馬加鞭往北行了一段路程,辰年便就勒停了馬,陸驍奇怪,忙也停了下來,問她道:“怎麼了?”
辰年笑笑,與他說道:“你走吧,帶着靈雀離開,再不要回來。”
“那你呢?”陸驍問道,
辰年正色答道:“陸驍,我並不想隨你去上京,我渡江南下,往江南尋師父和道長他們。”
這話之前她便就說過,陸驍絲毫沒有起疑,加之他是個性格爽快之人,從不願勉強辰年,聽她這樣說就只深深地看了她兩眼,沉聲說道:“謝辰年,你記住,總有一天,我步六孤驍能叫你在這藍天上肆意翱翔。”
辰年微微一怔,陸驍卻是向着她抱拳一笑,道:“後會有期,保重。”言罷,雙腿猛地一夾馬腹,策馬往着北方山林沖去,
陸驍剛走不久,辰年還兀自發呆,卻聽得身後又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撥轉馬頭回身看去,就見黃塵飛揚之中,一隊騎兵由遠及近,辰年只當封君揚又是說話不算,不覺嘲弄地笑了笑,橫刀立馬攔在了那路上,
那隊騎兵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當首之人卻是鄭綸,
原來順平給鄭綸傳信之時,鄭綸就已經與賀臻快到了南城門,順平傳過信後匆匆迴轉,鄭綸也在後跟來,只比順平慢了不過盞茶功夫,他到城守府時,封君揚已是昏迷,剛剛被人擡進府內,鄭綸眼見了封君揚傷在要害之處,又聽是辰年爲了陸驍才傷得封君揚如此,心中頓時全是怒火,帶着人就追了過來,
鄭綸勒馬,寒聲道:“讓開。”
辰年卻是動也不動,只問他道:“封君揚說了放人,怎麼,又言而無信了?”
鄭綸冷冷地看着她,道:“你讓開,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辰年一心要拖住鄭綸,好叫陸驍他們走遠,怎會就此讓開,她將長刀橫於身前,道:“休想,你若從這裡過去,就先殺了我再說。”
鄭綸聞言,二話不說,手下一按馬鞍,直接縱身向着辰年撲去,
辰年緊抿脣瓣,微微側身撥開他刺過來的長劍,手腕急轉間,刀鋒已是緊貼着他的劍身往他手上急削過去,鄭綸這一劍若是繼續劈下,雖能傷了辰年,可他手腕卻也要被辰年削斷,無奈之下,鄭綸只得回劍自保,辰年卻趁此機會從馬背上躍起,連人帶刀,如影隨形地追向鄭綸,
她這兩年武功進展神速,早已不是那年飛龍陘中的那個小小女匪,雖還敵不過鄭綸,可此刻以命相拼,一時倒也不懼鄭綸,
鄭綸見辰年爲了陸驍非但重傷了封君揚,竟是連她自己的生死都不要,招招都是與敵同歸於盡,心中不覺更怒,手下招式愈加凌厲,辰年被他激得好勝心起,體內五蘊神功極速運轉,內力貫灌注刀身,那刀風暴漲,竟迫得鄭綸連退幾步,不敢觸起鋒芒。
鄭綸不想辰年武功竟精進到如此地步,他是武學奇才,年少成名,鮮遇敵手,縱是如喬老那般的絕頂高手,也耐他不得,現如今卻被一個二十歲的姑娘迫得如此,鄭綸也鬥得興起,長嘯一聲,手中長劍如靈蛇般探出,直刺向辰年肩頭雲門穴。
辰年疾速仰身躲避,腳尖就勢踢出,將鄭綸手中長劍踢偏,她腰肢柔韌而靈活,明明剛壓到了底,卻又似柳條一般瞬間彈了起來,藉着那勁道,雙手握刀直劈向鄭綸肩頸,她速度太快,鄭綸只得迅速閃身,長劍一轉,挑向她的肋下。
不想辰年這一招卻是虛招,刀鋒在半空中兀地一轉,竟就向着鄭綸握劍的手臂上斬落下去,鄭綸心中一驚,想也不想地伸掌向辰年身前拍了過去。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鄭綸也是一時怒極攻心,纔會出此下策,想迫得辰年收刀躲避,可辰年那裡卻早已是存了死念,只不管不顧地揮刀砍落,生死不過瞬間之事,辰年長刀落下時,心中卻忽地想到她與鄭綸並無深仇大恨,他曾在青州放她逃離,他曾與她共奪宜平,他曾以身家性命做賭來配合她演戲,甚至就昨夜,他還曾搖着槳送她上岸??
他是封君揚的左膀右臂,她真的就要這般斬斷他的手臂嗎?
辰年忽地一笑,手腕急翻,以刀背拍在了鄭綸手臂上,就在此時,鄭綸的一掌也已拍到,重重落在她的胸口,“砰”地一聲,竟將辰年整個人都擊飛了出去。
鄭綸不想辰年會半點不避,呆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手掌,又看看那完好無損的右臂,一時怔住。
旁邊親衛這才得了機會衝上前來,急聲問道:“將軍。”
鄭綸撥開他們,一步步走向不遠處的女子,她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他心中忽生出莫名的害怕,竟叫他雙腿止不住地發軟,似是下一次邁出去,就會栽倒在地上,就在他離他還有丈許遠的時候,那地上的女子才慢慢地動了一動,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坑聲。
鄭綸頓時停在那裡,動也不敢動一下,只怕這是幻覺,自己一動,這幻覺就會消失。
辰年用手臂撐着地費力地半坐起身來,看鄭綸這般呆立在那裡,咧嘴想笑,卻是忍不住先吐了口鮮血出來,她吃力地擡起手背,擦了擦那血跡,無力說道:“鄭綸,你不用怕,這許多人都能給你作證,不是你殺的我,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鄭綸心中一片茫然,低聲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辰年低聲重複,卻又忍不住悶咳,她受傷極重,每咳一聲都有血從嘴裡涌出,她開始還擦,到後面手臂再無力氣擡起,身體也撐不住,索性就又躺倒在地上,低聲答道:“累,活着??太累。”
她微微眯起眼睛,貪戀地望着天空中的藍天白雲,低聲道:“可我偏偏又應過老和尚不尋死,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