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似是而非

順平額頭上隱隱冒出汗來,想了又想,這才做了決定,答道:“小的瞧着,他應是爲了芸生小姐,”他停了一停,又道:“在青州時,他曾說過兩句爲芸生小姐抱不平的話。”

順平心驚膽戰地回完這句話,嘴脣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閉合了。他已是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再多說怕是就要弄巧成拙。順平又忍不住暗罵鄭綸,那樣一塊燙手山芋,別人都避之不及,那傻人卻自己伸手去火裡拿,果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封君揚那裡一直沒有動靜,良久之後才輕輕地嗤笑一聲,反問道:“爲了芸生?”

第一次許還能說是爲了芸生放走辰年,可第二次呢?也是爲了芸生纔去山中尋找辰年?若真是隻想嚇走辰年,何須還要事先藏身車內?

封君揚脣角上揚起淡淡的譏誚,喃喃讚道:“好一個忠心爲主的鄭綸!”

見他這般反應,順平竟是連瞄都不敢去瞄一眼,只又將頭伏得更低了些,誰知封君揚卻是淡淡說道:“寫信給他,叫他自己去領二十軍棍。這種事情只此一回,再有下次,我們十幾年的主僕情分也就盡了。”

順平輕手輕腳地出得門來,直到走出去老遠,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來。他走後不久,便又有一名灰衣男子被小廝帶進了封君揚的院子,在書房外候了一候,這才低頭進了門內,將從漠北王庭探來的消息細細報給封君揚聽。

“……鮮氏那名王女遺孤年前到的王庭,是單于拓跋垚親自從西胡的一個小部落裡接回來的。據說是當年拓跋奚死後,王女不滿兄長大肆提拔妻族,一氣之下只帶了幾個隨身護衛便往西去了。不想卻在大漠裡遇到了沙匪,隨身護衛皆都死盡,王女獨身一人逃往大漠深處,被一個西胡小部落的頭領所救,帶回了部落。待王女養好傷之後,派了人回鮮氏王庭打探,這才得知兄長拓跋鈞已經病亡,單于之位落到了堂兄手中。王女便留在了那個小部落,嫁了那頭領。兩人婚後倒也恩愛了一陣子,可後來那頭領新娶了別的妻子,王女鬱鬱寡歡,沒幾年就亡故了,只留了一個女兒下來,便是拓跋垚接走的女子。”

那男子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未免有些口乾舌燥。封君揚指了指男子旁側桌案上的茶杯,淡淡道:“歇口氣再說。”

那男子忙謝過了,端起茶杯吞了兩口溫茶,小心地放下了茶杯,又繼續說道:“拓跋垚對那女子十分看重,看管的甚是嚴密,小人幾經努力,都沒得見上一面。”

封君揚手指輕輕地敲打着椅子扶手,沉默了一會兒,卻是突然問道:“那靈骨是什麼東西?”

男子答道:“說是鮮氏拓跋一族的聖物,是上天賜予拓跋族、命其執掌鮮氏王權的信物。可具體是個什麼東西,只那鮮氏八大氏族的族長才知曉,一般人都不曾見過,只知是有兩枚,一枚在拓跋垚身上,一枚就在這王女遺孤身上。”

封君揚聞言卻是笑了笑,道:“既然是在活人身上,又怎會沒人見過?”

那男子也隨着他嘿嘿笑了兩聲,從貼身暗兜裡掏了一塊軟羊皮出來,躬身雙手遞到封君揚案前,道:“少主果然英明!那王女遺孤被拓跋垚看得緊,沒能尋到門路靠近,不過拓跋垚身邊的侍女卻被小人買通了一個,畫了這麼個樣子出來,說那玩意是塊古玉,卻不知爲何叫做靈骨。”

封君揚展開那羊皮仔細看了看,道:“看形狀,倒像是猛獸的牙齒。”

那人應道:“小的也這樣想,鮮氏本是野蠻之族,拓跋氏崇拜的神獸便是狼神,許得就是把古玉雕刻成了狼牙的模樣。”

封君揚輕輕點頭,又看了那羊皮兩眼,便隨手扔在了案上。

那男子遲疑了一下,又道:“雖沒能見到那王女遺孤,可依小人所見,該不是芸生小姐。”

封君揚擡眼看他,笑着問道:“何以見得?就憑那段戲本一樣的身世?內容可能有幾分是真,不過那王女沒準當時不是往西去了,而是南下了。”

那日離開太行山之後,他便直接由陸路去了泰興,一是之前爲掩行蹤,定了要去泰興探望姑母,二也是爲了芸生失蹤之事。

到泰興後,賀臻並未向他隱瞞芸生失蹤之事,並請其幫忙暗訪雲西境內,因爲有線索顯示芸生失蹤那日,有可疑人物出了南城門,往江邊碼頭方向去了。既然是渡了江,那麼只有兩個去處,一是江南,一是雲西。

看似賀臻什麼都沒有瞞他,若不是賀澤之前已經尋過了他,封君揚一時之間怕是也看不出什麼破綻來。賀臻的表現實在太好,就彷彿真的是一位因愛女失蹤而日夜憂慮的父親,礙於家族名聲卻又不得不強行掩下這事,只得派人暗中偷偷查找尋訪,雖心急如焚,人前卻仍要故作無事。

倒是姑母更爲了解這個與之生活了十幾年的丈夫,於無人處緊緊地握住自家侄子的手,顫聲道:“不要信賀臻,他在做戲,他一直都在做戲。他一定知道芸生的下落,他一定是爲了那個賤人的女兒,瞞下了什麼事情。芸生是在那個院子裡沒的,一定和那個傻子有關!芸生不會去咱們雲西,她是被帶往北邊走了,那傻子身邊的侍女說曾見過漠北那邊的人,而那賤人就是出身北漠破落戶。”

雖過去了這麼久,封君揚卻似還能感受到當時姑母指尖的冰涼與顫抖,他緩緩地握了握手掌,擡眼去看那灰衣男子,道:“芸生剛剛失蹤,漠北便傳來了拓跋垚尋回了王女遺孤的消息,是否太過湊巧?”

那男子是封君揚心腹,極得他的信任,這纔派去了漠北鮮氏探查此事,現聽封君揚這樣說,想了一想,便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從泰興去漠北王庭,小人一路疾行趕路,也費了月餘時間。若真是鮮氏人帶走了芸生小姐,他們還要隱藏行蹤,絕不可能比小人更快。可芸生小姐是十一月初九從泰興失蹤,那王女遺孤卻是十一月中就到了王庭,這當中時間對不上。”

封君揚沉默不言,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許是拓跋垚有意爲之。”

若他是拓跋垚,爲了不泄露王女遺孤的真實身份,自然會做一些假象來迷惑衆人,叫人無法按常理推測。

那男子聽他這樣說,雖不認同,卻仍是應和道:“也有可能。”

其實封君揚雖這樣說,他自己也曉得這不過是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天下之大,雖有巧合之事,但畢竟少之又少。現在只能肯定的是芸生失蹤定與賀臻那沒入族譜的第一任妻子有關,可賀臻有意掩蓋,能探查到的線索實在太少。他離開泰興之時,曾留了人在那查訪當年之事,可用了近半年的功夫,竟沒能查出什麼來。

事情過去的太久,城守府後院的那一場大火彷彿把一切痕跡都燒得乾乾淨淨,只留一個傻女被賀臻養在那所僻靜的小院子裡,尋常人等見都見不到。

封君揚不覺伸手輕揉太陽穴,停了片刻,這才又問道:“鮮氏那裡可還有別的什麼消息?”

那男子答道:“拓跋垚之前就剷除了兩個反對他氏族勢力,後得了這王女遺孤與那靈骨,已被八大氏族的族長認同,現雖還有些人不服,卻已是撼動不了他的單于之位。小人來之前,聽聞拓跋垚想要遷都到以前的北漠都城上京,正在與那些氏族族長商討此事。”

封君揚聽得眉頭一跳,好一會兒才嘆道:“好一個拓跋垚,竟有這般的野心與魄力。”

那男子不解封君揚爲何會發出如此感慨,卻不敢隨意發問,只恭謹地坐在那裡,等着封君揚的吩咐。

又過片刻,封君揚這纔將那案上的羊皮給了他,說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上一歇,過兩日還需你親跑一趟泰興,將這羊皮交給姑母,請她設法查尋可有人見過此物。”

那男子起身接了那羊皮,小心地退了出去。

封君揚只覺疲憊,將身體緩緩倚入椅中,取了那案頭的飛鏢默默把玩。他之前曾給自己定下了三年的期限,本以爲這三年時間很短,眨眼便過,可現在看來,這三年卻是太長了。

等不得,他等不得,別人也等不得。不只辰年那裡等不了他三年,便是漠北鮮氏,也不會給他三年的時間,容他奪得天下。

他指尖摩挲着那飛鏢,脣邊卻泛出一絲苦笑,仰在椅中怔怔地出了會兒神,這才又重新提起精神處理那案上的公務。剛剛看過幾份公文,順平卻從外急匆匆進來,低聲與他說道:“盛都來了密使,王爺請您過去。”

終於來了!封君揚眉頭微動,擡眼看向順平,問道:“可知是何事?”

順平聲音裡難掩亢奮,簡潔答道:“越王奉詔殺了嶺南王,皇帝卻說越王矯詔擅殺,處死了越王,引得齊姓諸王憤怒,要清君側。大郡主說動皇帝,請王爺帶兵入朝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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