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之離去之後,偌大的凌虛閣裡,只剩下蕭太后一人,這位啓國當今最有權勢的女人,呆呆的坐在主位上,望着遠方發呆。
老實講,蕭太后並不是那種特別精明強幹的女子,她比起她的丈夫成康皇帝,要差的很多。
所以她纔會猶豫不決。
如果是趙睿坐在這裡,就不會有這麼多問題,那位成康皇帝可以輕而易舉的掌控全局,哪怕趙顯遠在千里之外,一舉一動也逃不過趙睿的遙控,可是蕭太后不行。
她一來在朝中沒有太大的威望,二來手中的權柄太少,唯一執掌禁軍右營的胞弟,還被趙顯關在了夔州城。
此時,這位皇太后心中萬分糾結。
按照成康帝生前的囑咐,她是不願意跟趙顯徹底撕破臉皮的,但是現在的局勢來看,如果不對西征的肅王加以限制,恐怕那個年僅二十歲的堂弟,真的會帶給臨安一個天大的驚喜……
就在蕭太后猶豫不決的時候,大內官李懷重新回到了凌虛閣,這位大宦官低着頭,語氣輕柔。
“啓稟太后娘娘,有一個紫衣道人,持希夷真人的信薦而來,自稱是西楚國師,在宮門外頭求見娘娘…”
“希夷真人的信薦?”
陳希夷去年到今年大半年的時間裡,數次把趙睿從生死邊緣拉回來,因此啓國皇室上下,都對這位仙風道骨的老神仙極爲尊重,即便是蕭太后,對陳希夷也頗爲感激。
“希夷真人說什麼了?”
李懷輕聲道:“希夷真人倒沒有說什麼別的,只是幫着證明了這個紫衣道人的身份而已。”
“西楚國師……”
蕭太后皺着眉頭思考了片刻,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
“罷了,既然是希夷真人的朋友,哀家就見上一見,你把他帶到凌虛閣來。”
“是。”
李懷躬身退出了偏殿,沒過多久就領着一個黑髮紫衣的道人走進了凌虛閣裡頭,李懷在偏殿門口停住腳步,伸手虛引。
“這位道長,太后娘娘就在裡頭。”
趙傳祿彎下身子,對着李懷打了個稽首。
“有勞這位公公了。”
李懷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凌虛閣,去紫心殿陪伴小皇帝去了。
趙傳祿微微一笑,邁步走進了凌虛閣的偏殿。
偏殿之中,蕭太后已經不再是方纔那種呆呆的表情,而是變成了面帶淡淡的微笑,顯得溫和又不失威嚴。
趙傳祿理了理自己寬大的紫色道袍,雲淡風輕的拱了拱手,聲音清朗:“郢都趙傳祿,見過太后娘娘。”
蕭太后微笑道:“趙真人多禮了,請坐。”
趙傳祿也不客氣,自己找了個矮桌跪坐下來,對着蕭太后點了點頭:“多謝太后娘娘。”
蕭太后淡然道:“眼下貴我兩國正在交戰,不知道趙真人不遠千里而來,有何貴幹?”
說到這裡,蕭太后似笑非笑:“貴國的韓當大將軍,被我大啓肅王打的大敗,莫非趙真人此來,是替西楚求和的?”
趙傳祿搖頭道:“太后誤會了,老道只是借住在郢都,並不是楚國人。”
蕭太后仍舊面帶微笑。
“趙真人身爲西楚國師,又是坊間流傳的三大道人之一,事蹟早已經流傳甚廣,哀家曾聽說真人自小在郢都長大,怎麼現在就突然不是楚國人了?”
“自小在郢都長大不假,可未必就是楚國人了。”
趙傳祿好整以暇的捋了捋自己的長鬚,頗有些感慨的說道:“老道今年七十六歲,是兩歲那年家裡遭逢大難,被家中長輩帶到郢都城安家的,轉眼七十多年過去了,家中長輩早已經不在塵世,只留下一句祖訓,告誡我們這些趙家後輩,永遠都是客居郢都。”
說到這裡,老道士擡頭看了一眼蕭太后,笑了笑:“說起來老道還跟太后娘娘有些親戚,太后娘娘如今在夫家當家做主,可否知道七十四年前趙家發生了什麼?”
“七十四年前……”
蕭太后皺起了眉頭,默默盤算了一番年號之後,這位趙家的媳婦驟然睜開眼睛,驚道:“你是當年世宗皇帝之時,十王之亂的餘孽?!”
如今的皇帝趙壽,是啓國的第八代皇帝了,而世宗皇帝,則是第三代皇帝!七十四年前,世宗皇帝在位之時,趙家的藩王還有封地私兵,那時十王並起,要奪取臨安,幸賴世宗皇帝英明神武,一一平定十王之亂,並且藉此機會大肆削藩,把啓國的藩王權柄,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而當年的十王后人,也大多被世宗皇帝屠戮殆盡,只不過還是有一些漏網之魚不知去向,聽這西楚國師的口氣,他竟然是當年十王之亂之時,遺落在西楚的血嗣!
趙傳祿灑然一笑:“老道雖然做了出家人,但是俗世姓名一直未改,太后娘娘不妨算一算,這“傳”字輩在趙家該是什麼輩分?”
蕭太后閉口不答。
她嫁進趙家已經二十餘年,對於趙家宗室的情況自然瞭如指掌,她的兒子趙壽,是“延”字輩,丈夫是“宗”字輩,再往上是趙長恭的“長”字輩,然後就是趙成器那一輩的“成”字輩。
而這個“傳”字,比起成字輩還要高上一輩!
原先蕭太后並沒有把趙傳祿這個“傳”字放在心裡,現在聽到趙傳祿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
不過趙傳祿等人,已經離開啓國七十四年,啓國也不可能承認他們的身份,所以蕭太后只是微微吃了一驚,並不是太過放在心上。
“趙真人是十王之中哪一家的後人?”
趙傳祿淡然道:“江陵郡最後一代江陵王,正是家祖。”
蕭太后點了點頭,開口問道:“趙真人在西楚郢都待了七十多年都不曾回來認親,這一次特意來見哀家,不會是爲了要認祖歸宗吧?”
趙傳祿微笑搖頭。
“之所以說這些陳年舊事,只是爲了向太后娘娘說明,老道此來,不止是站在楚國的立場上。”
這位西楚國師眯着眼睛說道:“太后娘娘可能不知道,你們家的那位肅王殿下,如今已經兵進涪州了,等他打下涪州府,就可以一路平推到郢都城下!太后娘娘不妨想一想,那時這位肅王殿下的影響力,將會在啓國大到什麼地步?”
不等蕭太后回答,這個老道士就自顧自的說道:“真到了那時候,莫說老肅王趙長恭及不上這位新肅王,就算是七十多年前的十王加在一起,也未必趕得上這一個肅王。”
蕭太后面色陰沉,冷笑道:“趙真人說了這麼多,無非是爲了給楚國說情,此次是西楚先進攻我大啓藩屬國,我大啓不過是反擊而已,此戰所有後果,都該由西楚獨自承擔!”
趙傳祿不慌不忙。
“可肅王殿下就算打到郢都城下,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甲子以前,蘇定邊大將軍也曾經打到過郢都城下,最後還不是乖乖的帶兵退回函谷關以內?楚國國力畢竟勝出一籌,趙家可以借勢勝一時,卻不能勝一世,肅王他就算打下了再大的疆土,也是守不住的。”
蕭太后皺眉不止,過了片刻,她才低聲道:“我大啓或許無力佔據函谷關以西的土地,但是趙真人莫忘了,函谷關西面,現在還多了一個西陳,有了西陳割據西楚勢力,我大啓西陲就再無邊患了!”
這些征伐西楚的理由,都是趙顯曾經跟她彙報過的,蕭太后都一一記了下來。
“罷罷罷,既然蕭太后執意如此,老道也沒有辦法勸阻,太后娘娘只當老道沒有來過就是了。”
說罷,這個老道士轉身就要離開凌虛閣,臨走之時,這個年逾古稀的黑髮道士轉過身子,對着蕭太后哈哈一笑。
“太后娘娘,趙家七十多年前是我江陵王一脈出走他國,過幾年,怕是成康帝一脈也要被逼得出走他國!”
“甚至,你們未必有機會能夠走的出去。”
說完這句話,老道士飄然遠去,蕭太后死死的看着趙傳祿離去的方向,把嘴脣咬出了血。
過了不知道多了,蕭太后才顫聲開口,
“李…李懷,去把陳靜之喊進宮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