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有個典藏閣,裡面有許多皇宮主子比較不常看的書籍,卻也一直有人輪班值守着。
因爲僻靜,那時還是二皇子的楚淵總是偷偷拉着她往那裡跑。
有一次,他急匆匆得把阿妍叫了過去,然後一把將她抱住,那日的楚淵神秘兮兮的樣子很異常,她被他凝重的神情嚇了一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她忍不住詢問道。
楚淵緊緊環住她腰際的手攏得更緊了,將頭深深得附在她的發間,深深得吮嗅着,聲音覆上一層暗啞,“你到楚翊宮中做侍女一年了,昨夜我夢見了……”
阿妍被他莫名其妙的話語搞得一頭霧水,停止了掙扎,更加關切得問道:“怎麼了?夢見什麼了?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被她這麼一說,楚淵纔將環扣的手鬆了一些。
已經十八歲的楚淵有着修長的身型,渾然天成的王者氣韻中有着一層溫潤。阿妍定定得凝望着,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楚淵的手還是一直緊緊攥緊她的小手,“昨夜母后在我被窩中放了個女人。”
噗嗤——“就這事?把你嚇成這樣?”
阿妍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子已被他用力一扯,“你這沒良心的小乞兒,你相公差點被人搶走你還笑。”
她看得出他很認真,也是真的不開心,便趕忙說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你是二皇子,你母后一定在給你張羅皇子妃呢!現在還沒侍寢丫頭,許是着急了。”
“我就要母后把你許給我,別人都不可以。昨夜夢見你給楚翊侍寢了,不要我了。”將她的手放置在他的胸口上,“光想想,這裡就被刺得生疼,我差點被別人吃了,你怎能是這般輕鬆的反應?且還能如此達理的安撫一番?”
阿妍被他這麼一說也錯愕了起來,是的,他們相交多年,如同親人那樣牽掛彼此。
本就沒有想過會離開他,可她怎麼說他都好像很不悅,便只得勸道:“你別想有的沒的,你已二九,過兩年便及冠。我雖不明到底是小你四歲還是兩歲,但還是往小裡說,要明年才能及笄,你母后哪能讓你一年後再懂魚水之歡?”
“你真要氣死我是不是……”接而他咬牙切齒得擠出四個字,“家法伺候。”
阿妍眨了眨杏眸,老老實實得舉起兩手抓住自己耳垂,然後微微蹲下雙膝,好一副小媳婦模樣。
“知道錯了沒?”楚淵故作氣派得挺了挺腰,將雙手扣在胸前,做足了家長的架勢。
阿妍沒有說話,閃着水眸老實得點點頭。其實她真不覺得自己哪裡說錯,但他不高興,便順着他,希望他能好受些。
楚淵這才棲身坐在了書架旁的地上,再拉了拉阿妍的衣袂,讓她一起坐下。
阿妍對他淺淺一笑,“不生氣了?”
“坐下吧,還有事跟你說。”
緩緩坐在了他的身畔,“什麼事呀?”
“我瞞着母后在外面設了一個暗站,是米鋪。”
“你要做什麼?培養自己的勢力?那要小心呀!被你父皇、母后知曉可不行的。”
“放心吧,也就打開門做生意。”接而很深邃得看着夏心妍,擡手拂了拂她的墨發,“我已經長大了,自當要有自己的籌謀,不爲母后,不爲皇位,僅爲你我的以後。”
楚淵這話說得很認真也很真誠,阿妍心中激起了浪花,有感動亦有期望。
她不清楚自己對他到底是習慣還是依賴,但知道他的心裡滿滿都是自己。不管多無助的時候,有一個人關心着你,就是你活下去的動力。
她對着他安心的笑了笑,點點頭:“有時候你就別太忤逆你母后了,她排斥我其實怕你太過上心而誤了大事,她做的事我都理解,但是人要看以後不是嗎?所以你籌劃時,也要穩當一些,凡事多慮慮。”
“嗯”楚淵點了點頭,突然瞪大眼珠,一臉玩味的看着她,“你知道我米鋪叫什麼嗎?還有聯絡暗語是什麼嗎?”
“什麼?”
“小乞丐三餐不繼,卻綁住了本皇子的心,以後保你米糧不愁,故而就叫小七米行。”
以爲是多有意思的事情,原來是這樣,阿妍頭頂三條黑線劃下。
她望着楚淵溢着一絲促狹放大的俊臉,不自禁得向後縮了一縮,“你要幹嘛?”
“你知道我米行對外經營,然後能進後堂議事的暗語是什麼嗎?”
“什麼?”
“螞蟻對大象說:‘我有了身孕,是你的。’”
“……”
“嚇暈的大象爬起來,說:‘那好吧!我還要一個。’”
“結果螞蟻嚇死了?”
“是呀!沒聽過你講的這笑話的人,誤打誤撞也不容易對上。”
“……”
“這個不好嗎?怎麼這個表情?那你幫我想一個。”他又靠近了她幾分,“不然就親你了。”
阿妍有些微惱,一把將他推開,“容我想一下成嗎?”
楚淵不說話,炯炯的雙眸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
“你要不能誤打誤撞的,那我說兩句你看看。”
“嗯,等着呢!”
“佛祖有言:武功在高,也怕菜刀;孔子曰: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啊……”纔出口,阿妍就遭了楚淵一個腦門崩。
“你腦袋裡怎麼就這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東西?”
阿妍雙眼一瞪,“你愛用不用,是你讓我想不一樣的,這會兒說出來,不用算了。”
“用,怎麼不用,娘子如此用心,我怎能辜負。但是逼是什麼?”
“……”
往日的這一幕猶在眼前,阿妍沉靜在回憶中,在街道上久久沒能挪動一步。
是的,不盡快去找楚淵實在說不過去。熙太妃怨她五年前的決絕,那五年前她到底做了什麼?傷害了他什麼?應該要快些問個清楚。而且熙太妃曾對她還活着而有些驚詫,那楚淵是否也以爲自己已不在人世?應該要快些報個平安纔對。
想到這,她邁開步子,向前邁步而去。
小七米行不大,鋪子前兩個夥計正在卸貨,一個人正在一邊記數。
她走到櫃檯,對着正在低頭敲打着算盤的掌櫃說道:“武功在高,也怕菜刀。”
那個掌櫃有些驚詫得擡頭望着她,嘴上的鬍子似乎抖動了一下,有些微徵後說出“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然後,那個不惑之年的掌櫃衝着正在盤算卸貨的夥計喊了一句:“阿虎,你這看着,我到後邊去一下。”
揚手請阿妍往後堂去,他微躬的樣子表現得有些恭謹。
米行的後堂倒是很大,別有洞天,還分前院後院。
他們坐定在後院閣樓的一個廂房,掌櫃爲她沏上熱茶,這才相對而坐。
“小姐是康王的人?”
“曾有幸認識康王,他曾留下這話,讓我日後可憑這句來米行看看。”
“那小姐這次是尋康王而來?”
阿妍點點頭,“多年不見不知他是否記得,也就來試着問問,不知掌櫃能否聯絡一下?”
“米行倒是有信鴿可以傳遞消息,只是不知小姐是何身份所以信中無法言明。”
“哦,勞煩掌櫃了,只需畫一件碎花棉襖,如若他記得便能知曉我是誰。”
掌櫃撫了撫鼻下的鬍鬚,思慮後點了點頭,“那好,鄙人這就去傳信,那飛鴿傳書需要些時日,小姐是另有住處?到時如何尋你?”
阿妍被他這麼一問,有了些許爲難,因爲她屬於沒有戶口的黑人,也不好說她還藏身舊宅。
“掌櫃無事的,過幾日我再過來問問有信沒?”她想城門不知何日才能開,屆時出城前過來問問便好。
掌櫃倒是沒有細問,點了點頭,“那就依姑娘所說,鄙人這就給康王傳信。”
阿妍也沒多耽擱,也向掌櫃告辭,邁出米行,看見一隻信鴿從頭頂飛掠而去,雙脣微微翹起了一抹弧度,楚淵,還是那個曾經相依的你嗎?
再看着熙攘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羣,已沒了先前的愜意。
她緩慢踱步,又來到了以前常流連的酒莊後院。十餘年了,有些斑駁的外牆已變成一幢華麗的宅子,阿妍覺得恍若隔世,感嘆一切已是過去,看來這一世只能在這時空度過,不求榮華富貴,但求平平安安足矣!
心中掀起的惆悵鬱結於胸,內在的空虛與寂寥伴隨而來。
孤獨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它啃噬着樂觀的精神,腐蝕着積極向上的心。
她有些自嘲得笑了笑,自己不能被自己打敗,未來生活是美好,只是要靠自己創造,不能頹廢亦不能沮喪,她深深嗅了嗅周圍的氣息,讓自己珍惜得來不易的自由。
回到藏身的舊宅子,踩在院中滿是枯葉的地面,沙沙聲響傳來,仿似提醒自己,過不了幾日便要離開京城,去尋找將來。
她給自己打完氣,再凝望着屋內一層層的蜘蛛網,以及屋中厚厚的塵土,捲了卷繡袍準備開工。好歹要在這歇個數日,那就先清潔一番,回頭備上被褥便可舒服窩個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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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十餘日過去,城門依舊封閉,打開之日遙遙無期。城內的人開始有些輿論,爲這樣封鎖而感到不滿。
但理論上封城不可能長久,此次封鎖爲了捕捉歹徒,確實過分勞命傷財!
城內官兵雖然沒有之前那麼頻繁來回奔波,但也沒聽說哪家姑娘遭遇劫持。
不過這不是阿妍想知道探討的事情,畢竟中央政局與她無關。
只是她聽說的流言中,有一條不得不引起深思,那便是蘭淑妃因私藏鳳袍與金鳳步搖而獲罪被貶入冷宮,跟着她孃家的詹氏一族也受牽連,蘭淑妃的父親軒武將軍被禁足府中。
那夜阿妍明明已將牡丹紅袍取走,竟還是出事。而且還是這個罪名,可嘆宮裡的人行事有多高深。
當然,能做到這個的,可能性最高的唯有兩人,謹貴妃與皇帝楚翊。也或者是夫妻披肩,同心協力剷除“外人”。
看來謹貴妃登上後位勢在必行,而那些五品以下的嬪妾應該只是擠破頭想往還有空缺的妃位爬去,而還沒空籌謀拉下位高權重的蘭淑妃。
因此比較有可能的是,楚翊要推謹貴妃爲後,幫她剷除阻礙,另外鞏固自己政權。
而如果是謹貴妃的話,本得聖寵,無聲無息行事剛好合了皇帝的意思,又沒謀命,皇帝就算知道是謹貴妃爲之,亦是當做不知道的。
皇家的夫妻關係本就複雜,夏心妍只是擔心秋菊是否會遭牽連。
畢竟寢殿出事,如若跟着蘭淑妃被譴冷宮,也是要成爲主子出氣的筒子。而若被貶入其它地方,也有的是其他妃嬪的丫鬟壓榨。
命運就是這般反覆無常,今日笑魘如花,明日便垂淚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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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華國的習俗正月過年三盛世,初一賀春節、初十趕廟會、十五鬧元宵。
今年據說逢玉皇大帝大壽,所以從初八起,城內的雲霄廟便開始盛大的慶生活動。
阿妍藏身在廢棄宅子十餘日,按捺不住跑去小七米行問了迴音,可惜全無消息,不由失望了一把。
再尋思着,今日正月十三,廟會最後一日,人流也不如前幾日那麼多。前日迎神,各家各院全都虔誠叩拜相迎,當時前頭舞獅,一旁敲鑼打鼓放鞭炮,熱鬧非凡。可憐心裡直癢癢的阿妍只能躲着偷偷撓。
因此她今日繼續將左臉眉毛以下,易容上一層到臉頰的“胎痣”,再拿出紗巾遮住臉頰,然後興匆匆往雲霄廟而去。
沒想到,臨近廟會的街道依舊人聲鼎沸。阿妍想自己應該是接踵人羣中的一個塵埃,而感受感受這種盛筵機會不多,於是便也放開手腳隨性得逛了起來。
街道兩旁除了平日裡的商鋪,還多了許多臨時搭建的布棚,成爲了小商品的售攤。她被眼前的琳琅滿目的工藝品攝去心神,特別是一旁阿婆的剪紙畫很有神韻,細膩卻不失大氣的風韻。
她留下銅錢,挑選了一副百花圖,小心得收好。
又被一旁藝臺表演的口技吸引過去,忍不住駐足伸頸欣賞起來。
當表演結束,周圍觀看的人全都微笑,默嘆。夏心妍也不禁喃喃自語道:“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又搖搖頭,想不到在古代待久了,也文謅謅起來。
她轉身準備往另一邊而去時,掠見一個男子鬢角已經微白的中年男子竟然一直盯視着她。
阿妍有些不明所以,卻不忘轉身加快步伐往廟會深處走去。那名不惑之年的男人也躲避着接踵而來的人羣,提速向她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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