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灘上狂奔,淺灘上衝鋒舟裡的顧俊拼命向我揮手,身邊不時落下炮彈。60米的海灘,我跑的很吃力,肋下的彈傷一直在流血。幾個兄弟俯在灘頭向我背後的敵人壓制射擊,我左右變換位置着奔跑着,突然一個踉蹌栽倒在沙灘上,一顆子彈擊中我的大腿。瞬間的麻痹過後巨大的疼痛向我襲來。我擡頭看着淺灘,衝鋒舟上的顧俊跳下沙灘,嘶吼着向叢林中射擊,槍口的火焰彷佛就打在我的臉上。申軍半俯着衝上來拖我,抓住我的那一刻,他的頭像是被卡車撞擊似的向後挫去,鮮血在後腦上炸開來。在他倒下的同時,我看見他的鼻子沒了,取而代之的是7.62毫米口徑步槍子彈鑽入的血孔。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撐起,瘋狂的端起槍轉身射去。射完子彈,我才發現被我擊中倒地的卻是老趙。老趙口鼻都在嗆血,身體不停着抽搐。身上明顯的看到3、4個彈孔,他最喜歡的那把81-1扔在身邊。老趙大口嗆着血,眼睛死死盯着我身後。一陣劇烈的疼痛從我手臂傳來,我一回頭,方達握着一把匕首扎入我的胳膊……..
“你醒啦,別動。馬上就好。”
強烈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一片潔白。窗簾被風溫柔的撕扯着,我聞到一陣芬芳,不知從何傳來,只是覺得給我扎針的護士沐浴在陽光中很聖潔。
這是間病房,所有東西都非常雅緻,但身下的牀墊卻非常潮溼。口很渴,我想張嘴說話,努力了半天喉嚨勉強發出幾個字“…..水….水….我…..喝水…。”
“別動啊,剛醒來不能喝水,你忍耐一下。我去喊醫生,一會兒給你換牀單。”小護士聲音很甜,臉上洋溢着青春的白嫩。衝我微微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我被方達耍了,從上島開始這就是個圈套,我就那麼自信地走進他的圈套,趴在那裡等着他把繩索套在脖子上。是,他終於出現了,但這卻不是我期待的見面。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但從我剛纔醒來,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方達。他居然對自己人下這麼重的手,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種冰冷血液衝擊心臟的痛苦。而這,就是他讓我拋棄親人,拋棄一切跟從他後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
醫生進來了,不止一位。雖然穿着白袍但衣領下赫然現露着領花,這是部隊醫院。
“你感覺怎麼樣?”其中一位俯下身子翻看我的眼睛。
肋下和胸口還在隱隱作痛,我動動腿,想看看腿怎麼樣,結果才發現左腳上打了石膏。
“別亂動,你昏迷了很久。現在我看你的情況還算穩定,千萬別把傷口繃了。嗯,你的生命力很頑強。”這個醫生很親切,語氣和他的手一樣溫柔。對我說完他轉頭向背後的幾位繼續說道:“創口傷沒什麼關係,就是心臟受損比較嚴重,但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他體質不錯,應該沒什麼問題。”
“唔——,他的體溫消下去了沒有?”那個頭髮花白的老醫生點點頭。
“哦,早上體溫是37度8,我剛剛量過。”先前的那個小護士鑽了出來。
“好,那就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了。”老醫生很滿意。
我看着他們,終於嘶啞着說出幾個字:“醫生,這是哪裡?”
“這裡是611,小夥子,先養好傷,其他的都別想。”那個溫柔的醫生轉身向老醫生說:“院長,我看就這樣,他情況都還穩定,在觀察兩天就可以轉房了。”
“唔,繼續觀察。”
他們一邊說一邊出去了,只留下那個小護士。
“這裡是哪兒?”等他們都出去,我繼續問小護士。
“611啊,哦,解放軍醫院啊。”小護士開始整理我的病牀。
“我是說這裡是哪裡?哪個城市?”我費力的講到。
“哦,深圳啊。怎麼,你不知道?”小護士很詫異的反問我,手裡停了下來。
我不再理她,閉上了眼睛。思維很混亂,這裡是深圳,從海南到這裡至少一天,那麼說我很可能昏迷了一天以上。船上最後的記憶是我在衝進來的幾個人中看見了方達,然後去撞他。再向前就全是那煉獄般的感受,回想起來有如撕裂的膠帶在電影機上摩擦放映出的畫面,不堪忍受。那些聲音還似乎在我耳邊迴盪,使我無法平靜。
小護士和一位大媽給我換好牀單就出去了。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我麻木的瞪着天花扳,回憶着過去幾年的經歷,但幾天前記憶的畫面卻總是跳出來遮住我的眼睛。後悔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卻很快被我否決。現在這麼考慮很幼稚。頭依然很暈,我在混亂的思緒中再次沉沉睡去。
我在第三天才下牀,打手和瘦子很專業,沒給我留多少外傷。腳上的軟組織挫傷有可能還是我自己掙扎時弄的。站在窗臺前望着外邊城市的景色,真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這幾天裡,醫生在康復我的肉體,而我自己卻在平靜我的心。小護士常說我是個安靜的人,但她永遠不會知道我內心掙扎的痛苦。儘管我有準備,但在這撕破平靜的鉅變襲來之時,我還是沒有表現出鎮定。可也不能否認,這是我踏上這條路之後所必須經歷的。連續幾天的思考,我終於能冷靜的面對這些問題。如同方達的眼神告訴我一樣,這一行不好乾。並不是用精美畫面堆砌起來的電影,也並不是我只靠一把豁了嘴的老虎鉗就制服了日本間諜脅持的汽車那麼簡單。這一切對於一個平凡的人來說都太殘酷,但我忍耐了九個月。
我一直都住在611陸軍醫院的特護病房,每天院長都會和其他醫生來看我,但也沒什麼特殊關照,只是關心我的恢復情況。在醫院裡昏迷了2天,據他們說我是一箇中年男子送來的,隨後是院長親自安排的治療。毫無疑問,那個人就是方達了。現在距我醒來已經過了4天,他還沒出現,和我一樣,他也在等。
小護士天真浪漫,是個可愛的姑娘。叫白潔,並不是軍人,她是醫院職工。很喜歡在我面前蹦蹦跳跳。認識了之後,每次見到她我總能不自覺的笑出來。昨天她染了頭髮,早上被科室主任臭罵了一頓,可現在扶着我在樓下散步時還是唧唧喳喳的幫我介紹深圳,絲毫看不出有什麼難過。
快回去了,我擡頭看看我房間的窗戶。
方達靠在窗口默默地望着我。
回到房間,方達正坐在沙發上等我,反客爲主的衝我點點頭。白潔把我扶上牀,左右看看,衝我吐了吐舌頭,輕輕地關門出去。
“恢復的怎麼樣?”沉默的互相看着,方達開口道。見我沒回答,又繼續和我互視了一會,眼光放了下去。從口袋掏煙,隨即擡頭看看,有些猶豫。
“你抽吧,給我一支。”我開口了。
吸了幾口,我突然笑了。方達默默看着,嘆了口氣。
“過程出了點意外,局勢不是我一個人在控制。”
“接下來要我做什麼?”如果放在幾天前,我不敢想象面對方達我會做些什麼。但現在,他真實的坐在這裡,我卻不想聽他的解釋。直到現在,我才慢慢理解當初股長對我的評價,但就在我不知不覺中走向股長的期待時,我卻不知這究竟是否是間好事。
方達愣了一下,繼而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神情。
“你的軍人身份到現在結束了,這裡是深圳。出院之後,你可以過一段普通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儘快轉變你的角色,做回個老
百姓。”他恢復了固有的語氣。
“我盡力。”
“在這裡注意你的言行,不要說多餘的話,你現在叫蕭寒,記住了。還有兩個禮拜,我會來接你。”方達起身準備走,走到門口又突然轉回來,在我牀頭放了一疊錢。拍了拍我肩膀,終於出去了。
樓下停了一輛車子,看見方達走出來,立刻開上前去停在他身邊。方達上車前打了個電話,然後車子就開走了。
“剛纔那個人是誰啊?”
我站在窗前,白潔不知什麼時候進來。
“一個朋友。”我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