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首者也沒有再說什麼,他雖然不明白柳孤寒爲什麼拒絕保管這件最重要的東西,但以這麼長時間與柳孤寒共事以來的認知,他明白柳孤寒自有深意。因此,確認得到的東西不錯之後,他便下令撤出,方玄也於此時不支死去,留下滿院子裡的仇恨與怒火。
“這個少年,其實揹負着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重擔,我不知他爲何會走上這一條路,也不知殿下與華先生爲何會派他來,但……”
心中想着有關柳孤寒的念頭,爲首者回撤的速度卻不慢,留下六人斷後,其餘的人迅速離開,出了北畈就立刻分道揚鑣,甚至死屍都不曾留下。
柳孤寒仍然陪在爲首者身邊,今日之事太順利,那天在宮城西門遇上的傢伙沒有出現,這讓他心中隱隱有些失望,那人是一個好手,找對手便要找那樣的傢伙,遠鍾與阿望此刻應在扶英練劍吧,他們兩倒是最好的對手呢。
幾個人默默前行,爲了擺脫身後可能的追蹤者,他們足足繞了半個京城。同行者也漸漸散去,突然柳孤寒伸了伸手:“停!”
“怎麼?”
爲首者低聲問了一句,柳孤寒閉上眼睛側耳聽了聽:“出來吧,跟了這麼久了。”
“還是被發覺了,了不起。”
這時正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月已西垂,天地間空朦陰森,肅殺清冷的氣息在街頭瀰漫。柳孤寒悄悄將劍拔出了鞘,在方玄斷氣之後,他將這劍收了回來。
他們轉過身來,隱約聽到了有人的腳步聲在數十丈外,柳孤寒向首領作了一個手式,首領立刻明白他方纔爲何不肯保管那東西了。
“保重!”首領重重握了一下柳孤寒的手,向另兩人招手,三人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柳孤寒則一個人留下。
從黑暗中走來的人也不多,只有五個而已,柳孤寒早就習慣了黑暗中的生活,因此別人看得朦朧不清時,他已經能看清來人的臉了。這五個人都沒有蒙面,顯然是不怕別人認出來,他們的神情輕鬆,並未把柳孤寒放在眼裡。
“我來收拾這個小子,你們去追那三人。”
一個瘦長的人快步向柳孤寒走過來,另外四個則向兩邊繞開,柳孤寒靜靜地看着他們,想從他們的動作中看出更多的東西。
“這個瘦長的手足雖長,動作卻不大,走路時雙肩上聳,黑暗中眼睛也閃閃發亮,定然是個硬手,他肋下夾着的包裹裡不知道是什麼兵器,他很自信,現在還不曾將兵器拿出來……”
“旁邊幾個人也不弱於他,這樣的對手任何一個都極難應付,但在這裡竟然出現了五個,他們是誰,何時開始跟着我們?”
柳孤寒心中明白,這五個人中任何一個可能都不在他之下,只要放過去一個,那麼首領等人就很難走得脫。今天晚上的行動事關重大,否則首領也不會冒着被太子與秦楚二王黨羽發現的危險,召集在京城的所有人手來突襲了。因此,無論如何,他必須死守此處,不讓這五人中任何一個追去。
“去!”
他的身體猛然貼地前掠,看起來倒象是隻毒蛇在草間遊動,那個瘦長個兒看出他的目標是右邊繞開的同伴,便大步向前:“且住,你的對手是我!”
瘦長個一面向前一面打開自己肋下的包,但就在這時,柳孤寒的身體猛地一折,以大違常理的方式從撲向右邊的同伴轉向他,速度比開始快了不只一倍。瘦長個兒剛剛打開裹着兵器的包,還沒有露出自己的兵器就覺得胸前一冷,他大吼一聲,聲音有如霹靂一樣,手中的包裹擲向柳孤寒,柳孤寒一擊偷襲得手,橫劍將那包裹擋開,只覺得胸前被巨大的衝力撞得發悶,長劍也被震得嗡嗡作響。
“殺……殺他爲我報仇!”
瘦長個子只因爲一時大意而被柳孤寒刺中要害,同伴們都大驚,原本繞開的身形不自覺變成了圍住柳孤寒。柳孤寒慢慢向後退卻,他知道自己一擊得手實屬僥倖,對方沒有以多打少纔會給他這個機會,現在起,將是他的苦鬥了。
“我的長處是黑夜,在這夜裡,我看的比旁人清楚,我的衣衫、劍都是黑色,對方要想看清我的身形與動作並不容易。”柳孤寒心中飛快地想,臨陣之時判斷敵我長短優劣,是華閒之對劍道五弟子的嚴厲要求,即使是腦子不是很靈活的石鐵山,華閒之也要求他不能只靠蠻勇。
那瘦長個子很快死去,另一個人似乎成了首領:“兩個人留下,兩個人追過去!”
他說話的時候,柳孤寒猛然前躍,手中劍悄而無聲遞了出去,直指他的咽喉。劍遞出一半,“叮”一聲響,柳孤寒覺得手中發麻,幾乎無法再握住劍。那人冷笑一聲:“偷襲成功一次,還想成功第二次?”
柳孤寒向後退出兩步,那人力氣極大,拉開距離對自己會更有利些吧。他沒有回答那人的話,這是生死搏鬥,而不是鄰居閒聊,任何廢話都沒有用處。
人總是喜歡動嘴更甚於動手,似乎只憑嘴就可以實現一切,卻不知道在絕大多數時候說得越多也就越誤事。華麗的辭藻,美妙的許諾,狂熱的宣教,都比不過一點點行動。
柳孤寒深深明白這一點,他的對手似乎並不明白,仍在喋喋不休:“小子,你同伴拋下你一個人,如果你立刻投降我會考慮讓你死個痛快,本來你可以不死的,但你殺了我們的人……”
“哼!”
這人的嘮叨讓柳孤寒禁不住哼了聲,就在他哼這一聲的同時,這人身影突然閃了一下,柳孤寒疾退如風,手中劍不假思索刺了出去,“錚”一聲,劍刺在這人手臂上,卻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想來這人戴着鐵臂套。
“說那麼多廢話原來不過是擾亂我的心神,這人不象表面那麼簡單!”
柳孤寒的念頭剛起來,身側另一個人也向前躍過來,這人手中揮動齊眉棍,棍上嘯聲如雷,橫掃柳孤寒腰間。
看出這一棍還留有後手,柳孤寒雙膝用力,遠遠避了開來,但他身體還沒站穩,那個戴着鐵臂套者“呀”一聲喝,掄臂又搶上前,雖然是黑暗中,柳孤寒仍然看到那人手指奇粗,伸向自己胸口。
“破綻被抵消了!”
那個戴鐵臂套者的動作狂放,原本有幾個致命破綻,柳孤寒深信自己只要出劍即使殺不死他,也能讓他重傷。但另一個人的齊眉棍恰恰彌了同伴的破綻,兩人合擊,給柳孤寒的壓力絕不止增加一倍。
“這兩人都好強,另兩人若是和他們一樣,他們追上了一切都完了。”閃躲的同時,柳孤寒的眼睛斜斜瞥了另二人一眼,那二人動作舒展迅速,看來不把他們留下來不行。
他稍稍分心,戴鐵臂套者便抓住了機會,猱身矬腰,伸手抓向他小腹,柳孤寒想要揮劍反切迫其自救,那個用齊眉棍者卻把他的劍攔住,柳孤寒只得後退,但那個戴鐵臂套者早知如此,懸空側身擺腿,急退中的柳孤寒避無可避,腰間被他一腿踢中。
腰部傳來的痛楚讓柳孤寒幾乎暈過去,他被這一腳踢飛起來,那戴鐵臂套者雙足一觸地便立刻又彈了起來,騰空又是一記飛腿,緊隨柳孤寒飛起的身軀。
“當心!”他踢出一半,猛然喝出聲來,那個執棍的也驚呼着飛掠而來,齊眉棍排山倒海一般掃向柳孤寒。柳孤寒冷笑了聲,在空中折轉身軀,手中劍悄然無聲刺了出去,一個準備繞開的漢子目瞪口呆地仰首望着他,他這一劍自口中刺入,那漢子吼了聲便萎縮着倒下。
“該死的東西!”
另一個漢子回過神來,反手揮刀上撩,柳孤寒在牆上用力一蹬,那一刀從他腰下劃過,斬下半幅衣襟。
“去!”
躲過那一刀並沒有讓柳孤寒松下這口氣,戴臂套者的腿正踢在他後肩上,錐心的疼痛讓他幾乎以爲自己的肩骨碎裂了,還沒有穩住身軀,戴臂套者在空中彈腿,又是一腳踹向他的後心。雖然背對着對方,無法準確判斷對手的動作,柳孤寒還是憑藉自己出生入死鍛煉出的本能,他左手回擺,一肘撞在那戴臂套者腳上。這一肘雖然讓他沒有被直接踢中,但他仍被巨大的反震力從空中踢翻落下,重重摔在街頭。
“嗡!”
幾乎在他落地翻滾的同時,一棍齊眉棍重重擊在他剛剛掉落的地方,鋪地的青石立刻四分五裂,飛濺的石屑火星擊打在柳孤寒臉上,就象北風劃過一樣疼痛。
“殺死他,先殺死他!”
柳孤寒的兩次突襲便殺死了兩人,而他雖然也受了傷,卻不影響繼續戰鬥。這極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讓他的對手再次判斷失誤,他們收起了輕視之心,不再認爲柳孤寒只與他們水準相當,而是認爲柳孤寒比他們每個人都要高明。因此,他們心中都生出了畏懼,沒有哪一個敢留下來單獨面對柳孤寒,希望能憑藉三人合力,用最短的時間先殺了柳孤寒再去追離去的人。
事實上如果是公開的比鬥,柳孤寒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只會是互有勝負,但這不是公開比鬥,而是生死相搏,柳孤寒長時間作刺客的經驗與多次生死邊緣打滾的體會起了決定的作用。
柳孤寒貼着地旋身,手中劍也迅速掃出,將對手的攻勢略略阻了一下,借這機會他向後翻,暫時擺脫了對手咄咄逼人的攻勢,終於站了起來。對手見時機已失,出於慎重也沒有冒失進攻,三人排成品字形,一步步向柳孤寒逼了過來。
柳孤寒隨着他們的步子慢慢後退,對手沒有給他可乘之機,相反,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對手下一擊將是致命的。面對三個這樣的高手全力夾擊,就是老師在這裡,他也會選擇遠遠避開吧。
“砰”一聲,他後背貼在了牆上,已經退無可退了。
無論多強的人,終會有進退不得的時刻。身上的傷又痛了起來,這讓柳孤寒難得地露出了微微笑意。
“看來這堵牆下就是我埋骨之所了。”
面對死亡,柳孤寒心中卻很平靜,他想起了許多事情,幼年的純稚,童年的不幸,少年的血腥,象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一一掠過,很短的時間裡,他回想起很多事情。到了最後,所有的事情都慢慢消去,只留下華閒之的臉。
“人之異於禽獸者。”
老師的話似乎就在耳邊,自己爲了他的理想而死在這裡,沒有絲毫可以遺憾的了,自己這條沾滿了血腥的命,能爲救千萬人而死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華閒之的臉也終於消去,突然間,他黑暗一片的腦海中亮光閃了一下,陽春雪的臉又浮了出來。
“小雪……”
象是洪水衝破了大堤,巨大的心潮在柳孤寒心中翻騰,小雪如果知道自己死在這裡,她會怎麼樣?她一定會不顧一切來爲自己報仇,這樣她的手也會象自己一樣沾上血腥,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死去,一定會萬分的傷心吧……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雪傷心啊。
陽春雪對他的依戀與這依戀中隱隱生成的情愫,即使是冰冷如他者也能感覺出來,面對這種最純真的情感,他選擇了逃避,但他也明白,他終有逃無可逃的那一天。他心中一面暗暗乞求那一天晚些到來,一面又有些期盼那天到來。
但那一天恐怕永遠不會到來了,眼前三個人太強,自己連和其中一個同歸於盡都困難。京城裡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的一羣高手,而他們又爲什麼會追着自己?
柳孤寒猛然想到白天在宮城西門遇到的那一個人,他心中隱隱感覺,那一個人和這羣人是一夥的。
“小雪以後爲了給我復仇,她絕不會讓遠鍾阿望和鐵山插手,她一定會單獨面對這些高手,她那個倔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