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百步穿楊

過了許久,飛蛇倪盾忽然拍一下手掌,道:“有了,此計雖不光明,但卻可以應付一時!”

大家都凝神聽他的妙計,倪盾向大家說了之後,便匆匆出去。

過了大半個時辰,昨夜裡的不速之客百獸神君祈寧和呂雄飛。水明風二人,都起牀到大廳來坐。

但見衆人都面現憂色,倪盾卻不知何往。百獸神君祈寧不由得暗暗納悶,和他們聊了一會,那天山金拂帶着三頭猛虎,都到大廳來,在角落處各自盤踞。

百獸神君祈寧實在忍不住,便問道:“各位神色間隱隱不安,可是貴堡發生什麼事?”

衆人都強笑回答沒有事,百獸神君祈寧也不便往下深問。

飛蛇倪盾忽然進廳,向百獸神君祈寧等三人道歉之後,便說道:“本堡今晨才接到消息,午間便有事發生。神君和雄飛兄等皆爲敝堡上賓,這件事不便把三位牽涉進去,而且堡主不在,簡慢了貴客,在下實在不敢留客。俟本堡平靜無事之後,再由敝堡主專程前往拜謁,並致歉意……”

百獸神君祈寧吹開垂拂在眼前的凌亂白髮,道:

“副堡主既然這麼說法,老夫等自然不便打擾,可惜千里而來,終究無法探知雪人底蘊!”

倪盾感慨地道:“別提那雪人了,如不是它,敝堡還不致於這樣!”

這幾句話可就把百獸神君祈寧的好奇心惹起來,問道:“假使副堡主可以賜告的話,何妨教老夫等明白雪人怎會有此神通,能令貴堡大感困擾?”

飛蛇倪盾就是要等他這句話,忙道:

“神君既然下問,哪有不能奉告之理。今日敝堡之事,乃因金陵縹局的東方老局主請了南北武林名家多人,將於午間抵達白水堡,了斷昔年舊怨。本堡一向密切注意他們的舉動,但這一次因出現了雪人,因此引來許多好奇的武林人,其中大部份乃是東方樂水所請的人,藉此原因堂皇來到敝堡附近,以致敝堡無法預先發覺東方樂水的調兵遣將,楊堡主更因而有事外出,今日便爲對頭們乘虛而人,推究起來,都是那雪人該死,以致混淆分散了我們的注意力。東方樂水直到昨夜才發出請帖,請這些已落腳在本堡附近的武林高手們在今日午間齊赴敝堡!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確是高明,敝堡如今羣龍無首,只怕應付艱難……”

百獸神君祈寧沉思一會,問道:“東方樂水是昨夜才發的帖子麼?他的人呢?可在金陵?”

“不,他昨夜已抵達本堡數十里外的一個地方,行蹤雖甚秘密,但今日凌晨我們已查出來!”

“這麼說來,那東方樂水明知老夫已作貴堡客人了”

飛蛇倪盾何等奸猾,他明明要借重百獸神君祈寧的力量,但欲擒故縱,這時還接口道:

“這一點神君不要多心,他如知道神君在此,決不敢如此放肆百獸神君祈寧冷笑一聲,轉眸瞧着呂雄飛,問道:“雄飛你說他們可知道?”

呂雄飛雖然不想淌人這場渾水中,但此時明知百獸神君祈寧已激發了狂野之性,只好道:“東方樂水爲人精明能幹,焉有不知神君在白水堡作客之理?”

百獸神君祈寧伸手抓住頭上亂髮,含怒用力地撕扯,一面道:

“好傢伙,居然把老夫視如無物,老夫如不教他們知道厲害,還以爲我在北方乃是虛有其名之輩哩,嘿!嘿……”

飛蛇倪盾忙道:“神君有意仗義相助,敝堡無任榮幸。但敝堡主適好不在,在下自問可沒有這麼大的面子勞動神君……”

呂雄飛剛剛道:“倪兄不須如此客氣……”

百獸神君祈寧已怒嘯一聲,道:“老夫和他們撇開白水堡之事,副堡主你不須多管!”

他一聲怒嘯,登時惹得廳角的三頭猛虎連聲低哮發威,那頭天山金拂厲嘯一聲,那聲音似哭似笑,難聽已極。整座白水堡以及周圍十里以內的村鎮,所有的犬馬都爲之貼首懾伏。

飛蛇倪盾豪壯地大笑道:“神君果然不愧是前輩高人,這一份氣概,已教倪某佩服之極。既然如此,在下不便多說,反而弱了神君威風。等午間對頭們真敢來時,在下與及本堡弟兄,自當跟隨神君,和對頭決一死戰……”

神君怒氣漸息,不住頷首。

總管郝衡提醒倪盾道:“副座,堡主不在,我們似乎不便作主百獸神君祈寧立刻道:“這樣好了,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來時,老夫出頭命他們滾出去,並說明楊堡主不在,這是老夫架的樑,着他們衝着我來。假如老夫不敵的話,那就等楊堡主回來,他們再到白水堡來!”

飛蛇倪盾道:“神君出手的話,對方雖然也有幾個硬手,但比起神君可就差多了,神君適才之言,根本不須提及”

座中獨有呂雄飛暗中大叫不值,只因他惦記着愛徒慘斃之仇,一心一意把這著名兇人搬弄出山,要把雪人置諸死地,哪知憑空鬧出這等事故。他的人雖然較爲率直,但也是出名的老江湖,不比百獸神君祈寧那等國空一切,是以猜想到白水堡的對頭,決不好惹。假如百獸神君不幸敗陣,他徒弟之仇,可就不知幾時才能清雪了!

到了正午時分,有人人廳報告說,有二十人正向白水堡馳來,相距不過數裡。

飛蛇倪盾等陪了百獸神君等人到正門堡樓上眺望,不久已見二十騎直馳而來,百獸神君祈寧怒叫一聲,登時虎拂齊嘯,但見那二十匹駿馬一齊跪伏地上。

白水堡這邊的人見此情形,都放聲大笑。

笑聲震耳中,忽然響起一聲極爲銳厲驚心的破風之聲,聲方人耳,一頭猛虎大吼連聲,響徹四野。這頭山君一負痛發威,登時狂風大作,砂飛石走。

百獸神君祈寧和飛蛇倪盾都微微變色,注目看時,只見那頭負痛大吼的猛虎,右前腳爪上釘着一支長箭,箭桿長約三尺,此時已沒人地中尺半之深。

那頭猛虎的腳爪被這支勁箭穿過,釘在地上,因整支長箭穿透過去,雖能從地上拔起來,但疼不可當,而且不會從腳爪上墜下來,是以越甩越痛,後來竟不敢動。

衆人一瞧這支長箭顏色雪白,箭鏇又細又長,和普通的大不相同。

飛蛇倪盾低聲道:“這是百步穿楊施海來了,神君千萬小心,別讓他在遠處把神獸暗算着了……”

百獸神君祈寧此刻頗爲心驚,敢情這百步穿楊施海在武林中負有盛名,的確不是僥倖得來。

適才剛剛聽到銳烈破風之聲,便見白光電掣一閃,自己的通靈猛虎已負傷大吼。

他心中有數,這三頭猛虎乃是由他手下數十頭猛虎中挑選出來的最通靈的惡獸,不但精於辨別他的命令,而且富於戰鬥經驗,擅長躲避暗箭。

但目下那百步穿楊施海一箭射來,不但箭上風聲銳烈驚人,而且射的正是虎爪部位,猛虎最易躲避。饒是這樣,手下猛虎仍然無法躲過這一箭之厄。

假如對方射的是老虎心窩,以那支白色長箭的勁道,非深人心臟不可。

他的一頭亂須亂髮輕輕拂動,冷冷道:“這就是他的破雲流光兩種利箭中的破雲箭麼?”

威鎮河朔呂雄飛應道:“不錯,這就是破雲箭了,昔年施海就靠五支破雲箭,一把金弦鐵胎弓,還有三十二支流光箭,押鏢走遍大江南北,一路上連傷二十餘位黑道巨霸,以此名震一時。他的破雲箭每一支發出時的聲音均不相同,無論哪一支箭發出時,如想從聲音判斷距離和速度,非上當不可!”

這話剛剛說完,那邊二十人已棄騎步行過來,首先是一名越子手手捧名帖,急步奔來。

百獸神君祈寧雖見那猛虎痛哼不止,但卻沒有去理會,任得那支破雲箭穿在虎掌上。

飛蛇倪盾率着衆人,由碉樓上下來,走出堡門之外。這時那一排三虎均在堡門左邊,因其中一虎負痛發威,大家對此虎不免有點顧忌。

對方那名趟子手奔到,利眼一瞥,便知飛蛇倪盾乃是衆人之中的首領、但看着此人形貌又不似天罡手楊迅,當下雙手捧帖,躬身施禮道:“小可奉老局主之命,特地奉上拜帖……”

倪盾哼了一聲,取帖一看,只見百步穿楊施海大名,赫然在內。

他微感詫異地斜睨中路管領蘇進一眼,蘇進在旁邊已看了名帖,當下道:

“原來李春巖兩個女兒只到了一個,換上百步穿楊施海,還是一樣人數……”話雖是這樣說,但不免暗自慚愧。

倪盾向那趟子手道:“勞你歸報東方老局主,就是不才飛蛇倪盾,已在堡外迎候各位大駕。”

那名趟子手應了一聲,轉身便走,走了七八步,驀地一聲淒厲長笑之聲,從天而降。黃影一閃,那頭天山金拂已落在那趟子手面前,齜牙怒吼。

這天山金狒的叫聲特別難聽,宛如有人碰上極爲傷心的慘事,一時失了常性,發那種淒厲驚心的長笑。

趟子手爲之大驚失色,忙忙閃開,須知野獸可不比人。假如此刻攔路的是個蓋世高手,他也不致於驚慌,縱然一死,也搏回一點名聲。但這頭惡獸破壞規矩,攔住去路,用言語責備毫無用處,如被它抓死,死得不值一錢,是以這個膽力過人的趟子手,此刻也禁不住大驚失色。

金狒長臂一伸,巨大的手掌抓住趟子手胸前衣服,一下子舉起半空。

那邊的東方老局主與及羣俠相距尚有七八丈遠,無法馳援。丐幫長老鄧雲鬆怒氣陡生,抖丹田大喝道:“惡獸竟敢無禮,就請施兄使出穿楊絕技,教訓教訓這等兇惡獸類……”

他的喝聲宏亮異常,雖然虎吼震天,但衆人仍然聽得一清二楚。

人羣中一位年逾六旬的魁梧老人,響亮地應道:“鄧兄且看老朽收拾這頭惡獸”說時已搭箭拽弓,動作甚爲神速。

弓弦驚心奪魄地響了一下,跟着一陣風雷之聲,劃空飛到。

這正是先聲奪人,弓弦響時,百獸神君祈寧那等自負的老魔頭,也禁不住疾如電光石火般縱上前去,遮擋在天山金狒前面,手中同時已撤出擅用兵器右手虎尾鞭,左手一尺方圓的鋼鈸。

那陣風雷之聲,沖霄而起,果然不愧有“破雲箭”之稱,衆人俱看到一道白光,帶着隱隱風雷,斜斜掠過頭上,直沒人遙空中,去勢之勁疾神速,一似要把青天射破。

因白水堡衆人正在驚詫,百步穿楊施海已厲聲道:

“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你們如不即速將使者放回,老夫的破雲箭可就不客氣了”

百獸神君祈寧暗運真氣,迫出冷森的聲音,道:

“這是老夫手下仙獸,因同伴受傷,故而急怒。難道老夫還能傷你們進來的一個膿包麼?你們且看看這膿包可站得穩不”

他的聲音不高,但在虎吼人叫聲中,依然字字清晰地傳人衆人耳中。

那天山金狒似乎懂得他的說話,驀然把那趟子手放在地上。但見那人蹌踉數步,終於雙腿一軟,跌在地上,爬不起來。

白水堡的人故意哈哈大笑,對面驀然弓弦一響,跟着一陣穿雲裂石的高亢嘯聲,破空飛來。

衆人一陣大亂,各各撤出兵器,鬨笑之聲因而忽地中輟。

那一陣極是高亢的嘯聲頃刻間已到了衆人頭上,衆人紛紛低頭躲避時,白光已如奔虹掣電般疾劃而過,帶着那一聲尖嘯,衝向衆人身後,跟着“砰”地大響一聲,然後音響皆歇。

衆人回頭一瞥,只見滿空碎石飛射,那座高達兩丈跨在堡門上空的石築碉樓,右下角一方石頭,已被那支破雲箭射個正着,通體粉碎,塵屑碎片飛滿一天。石牆上平添了一個尺許方圓的深澗。

這等威力,別說親眼瞧見,直是連聽也未曾聽過。那方石頭就是用大鐵錘硬砸,也未必砸得這等粉碎,何況用一支長箭,便有如此威力!

這時輪到對面衆人大聲譁笑,白水堡諸人也感到適才大是狼狽,不由得羞怒交集。

子母金環陸璣朗聲道:“百獸神君隱居多年,何故又人江湖?莫非你昔年自誇之言已驗,故此意欲橫行天下麼?”

百獸神君祈寧冷冷道:“老夫高興怎樣,不幹別人之事!”

大家相距尚有六七丈遠,但對答的語聲,卻無人不聞。

那百獸神君祈寧昔年隱居邙山時,曾經誇口說有一天他重出江湖,僅須帶着訓練好的幾隻猛獸,便可以橫行天下。子母金環陸璣乃是武當派名家,見聞極廣,是以曉得百獸神君祈寧有此自誇之言。

百步穿楊施海朗朗道:“百獸神君你這頭似猿怪獸,行動敏捷,身上相信不易被刀槍所傷。

老朽卻敢用一生聲名賭上一下,就以鞘中僅餘的三支破雲箭,如果不把這頭怪物射死,我施海從此退出武林,就算是沒有我這號人物如何?”

威鎮河朔呂雄飛忙道:“神君不可輕易用仙獸賭賽,這廝必有把握,方敢誇口!”

百獸神君祈寧聽了呂雄飛的話,心中不覺叫苦,含怒忖道:“呂雄飛這廝雖然是一片好心,但這麼一說,豈不是反而迫得我非賠不可?”

丐幫長老鄧雲鬆呵呵大笑道:“神君如不敢賭,把這些怪獸趕緊驅走,免得人間一片腥風羶氣……”

百獸神君祈寧更下不得臺,方自含怒要說話,飛蛇倪盾卻在旁邊低聲道:“神君可稍稍拖延一會……”

老魔頭立刻會意,陰沉地回答道:“施海你不必大呼小叫,我們的帳清算有時,稍等片刻,自然會鬥一鬥你的破雲箭”

飛蛇倪盾跟着大聲道:’‘東方老局主及諸位遠道而來,難道就爲了神君麼?”

雙方不一會便湊近在兩丈以內,飛蛇倪盾仔細一看,那金陵縹局老局主東方樂水長得方面豐頤,氣派甚大。鬚髮雖然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鑠。

丐幫長老鄧雲鬆和子母金環陸璣他都見過,只有這先聲奪人的百步穿楊施海未曾見過,但見他左手鉤着一支巨大的金弦鐵胎弓,背上箭鞘中還插着七八支白色長箭,這才明白他昔年本以五支破雲箭成名,但剛纔已發射了三支,爲何後來挑戰天山金拂之時,卻稱只剩三支破雲箭,敢情他除了五支破雲箭之外,尚有好幾枝別的長箭。而方纔用了的三支之中,第一支射在虎掌與第三支射碎碉樓方石的箭,纔是五支破雲箭中的兩支。

這百步穿楊施海身量魁梧,頭已半禿,雙目神光炯炯,足見眼力特佳。

但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倒是一位從未出聲過的老頭子,這個老頭子長得不高,身軀渾圓紮實,頭顱巨大,臂膀粗壯,肩背甚寬。

他背上斜插着三支鐵矛,各系一支紅旗,手中提着一面巨斧,斧柄長僅四尺,斧頭又厚又大,看去哪怕沒有七八十斤之重。

光是這面大斧,已足以教武林中人震懾氣餒。誰都能夠擬想到,這面巨斧劈下來時,哪怕不重逾千斤,就算用鐵棍招架,看起來非被他的巨斧硬生生斫斷不可。

白水堡諸人一看便知這人正是全國近百年來縹行中兩位最出色的人物之一。

這兩人便是北方的萬里關山姬雨亭,南方的鐵矛飛斧夏侯山,合稱爲“南斧北朝”,因夏侯山用斧,而姬雨亭則使一對極爲沉重的鋼戟。

夏侯山的樣子十分渾厚,一望而知是個熱腸厚道之人,但偏生武功極強,南七路所有黑道人物,無不畏懼這個名鏢師。

不過這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了,像如今的白水堡羣豪以及另外數處的黑道豪雄,均未吃過鐵矛大斧的苦頭,是以不知他到底有多麼厲害。

百獸神君祈寧雙目凝視着這個沉默的老頭,心中已盤算好等會兒決不能讓狒虎碰上這種霸道強猛的好手。

除了這幾位長老之外,還有一個年約五旬左右的中年人,也是長得身高肩闊,雙袖捲到肘間,露出那對筋肉虯突、極爲粗壯的前臂,他的手腕起碼比尋常壯漢要粗上一倍,那對手掌又厚又大,手指粗得像十根蘿蔔

這等形相一望而知必是硬功中高手,他們可沒有猜錯,此人正是嶺南怪傑何三省的嫡親孫子何蒙。那何三省七八十年之前,忽然以“大力神拳”崛起江湖,武林爲之震動。自從何三省之後,何家的大力神拳,算是在武林派中得到一席位。

此外便都是些年青男女,個個英氣勃勃,精神煥發,其中以李瓊那張圓圓的甜蜜的面龐,博得最多目光注視。

這時東方樂水上前一步,拂髯大聲笑道:

“副堡主問得好,老夫遠道而來,還有這麼多位高朋貴友,不辭跋涉,一同來到白水堡,當然不是衝着百獸神君祈老師!”他歇了一下,忽然厲聲大喝道:“敢問楊堡主楊迅何在?”

末後這一問,聲色俱厲,氣勢威猛,果然不愧是全國聞名的大縹局老局主身份。

飛蛇倪盾囁嚅了一下,才答得出話。他道:“敝莊主適因要事,離開了白水堡,老局主信不信?”

那邊幾個人一齊冷哼出聲,這幾個人便是子母金環陸璣,丐幫長老鄧雲鬆,百步穿楊施海等,但因礙於東方樂水在前頭,不便喧賓奪主,故此都不作聲。

百獸神君祈寧忽地向那三隻猛虎走去,走到那頭受傷大虎之前,便俯腰伸手捏住那支猶自穿在虎掌上的破雲箭,兩指夾住箭桿,暗中運勁一夾,那支精鋼爲蕊的破雲箭,竟然中分爲二。

他把兩截破雲箭拿在手中,仰天陰笑一聲,便步回來,卻不發一言。

他露的這一手可真把羣俠看得一陣駭然,馳名天下的破雲箭居然一夾便斷,可見得這個神君指上功夫,威力之大,不可思議。

東方老局主沉聲道:“天罡手楊迅一代之雄,想來不會因害怕而躲藏起來……”

旁邊一個面如冠玉的英俊少年大聲道:“東方老局主,楊迅不過是個不擇手段的強盜頭於罷了,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衆人驚顧發話的人,原來是峨嵋前輩高手神槍手陶光宇的愛子陶澄。這個年青俠客爲自己當初因癡想楊小璇,而師兄鐵甲金槍陶彬在白水堡被害之事,大感內疚。這一來可就把他單思病治好了,同時也把楊迅恨得人骨。

話可要說回來,鐵甲金槍死在“雪人”毒手之下,天下武林皆知,陶澄本不應遷恨於楊迅如此厲害。但內中有一樁緣故,使得他這樣。

原來自陶彬死在雪人之手的消息傳揚開後,武林中便有不少高人紛紛趕到這茅山,其中如江湖罕見蹤跡的君山二友玉杆挑魂冷恆,大風劍客辛石帆等,是何等身手和眼力?再加上子母金環陸璣、丐幫長老鄧雲鬆等人,搜索多日,都找不到一點可疑蹤跡,是以大家一交換搜索經過,都斷定了這個“雪人”,如不是像魔鬼一般通靈能變的話,斷沒有查不出來之理。那麼目下既查不出來,只好認爲是白水堡弄的玄虛。這等手法武林以往並非沒有例子陶澄等人見到東方樂水之後,得知這個判斷,陶澄便把一腔恨意,發向楊迅頭上。

此刻他這麼鋒利地消罵楊迅,副堡主飛蛇倪盾還沉得住氣,總管惡屠夫郝衡卻忍不住,怒叱一聲,道:“小子你是什麼東西,竟敢侮辱堡主?”

陶澄冷冷瞪他一眼,怒罵道:“你們一窩子都是賊!”

惡屠夫郝衡氣得鬚髮蝟立,忽然聽到倪盾低聲道:“出去宰那小子!”

這飛蛇倪盾爲人狡詐多智,說這話時,聲音既低,嘴皮也不動,是以對方沒有人能發覺。惡屠夫郝衡明白倪盾的意思是要自己藉着狂怒之態,躍出去向那出言不遜的年青人挑戰,好歹先挫一下對方銳氣。

等對方想大幹時,才由飛蛇倪盾用江湖規矩把事情按住。

這法子當然陰損,當下大吼一聲,跳將出去,同時之間已撤出“黑屠刀”,橫在胸前,厲聲道:“小子你滿口胡說八道,有種的便出來和郝爺比劃比劃!”

陶澄豈肯弱了家門威名,先躬身向東方樂水道:“老局主恕小可放肆,出戰此賊!”

東方樂水那麼老的江湖,此時卻無法阻攔,只好道:“小俠務須小心”

陶澄應了一聲,唰一聲掣出家傳金槍,縱出場心。

惡屠夫郝衡真想不到這個少年,竟是峨嵋派的人。但此刻卻不便退回。他到底是個老江湖,濃眉一皺,計上心來,宏聲道:“郝爺教訓完你之後,才問你一句話!”

陶澄眉籠殺氣,目射寒光,冷冷道:“惡賊你還有性命問話麼?接招!”

接招兩字方自出口,手中金槍已演出家傳絕學,嗖嗖嗖,一連六七槍,登時滿空金蛇亂掣,都向對方攻去,惡屠夫郝衡見他銳氣正盛,黑屠刀疾舞如風,護住全身,一面後退避敵。

陶澄朗聲長笑,施展一身家傳秘藝,出手全是迫攻毒招,氣勢如虹,眨眼間攻出二十餘招之多。

惡屠夫郝衡原以膂力沉雄見長,碰上對方繡花也似的精巧槍法,相形之下,頗覺笨拙。

但他儘管被對方疾攻得無法還招,卻不曾露出敗象。

兩邊的人都十分沉重地注視着這一場惡鬥。在白水堡方面,惡屠夫郝衡這一陣決不能失敗,否則白水堡的威名,便已墜折九成。

在羣俠方面,對於聲名倒不大放在心上,卻因陶澄乃是峨嵋前輩高人神槍手陶光宇的獨生愛子,性命極是珍貴。假如有個三長兩短,這一幫人如何能向陶光宇交代?

東方樂水輕輕用手肘撞一下交情最深的鐵矛飛斧夏侯山。那位譽滿江湖數十年的老縹師立刻會意,暗作準備。

場中郝陶兩人又戰了三十招左右,漸漸變成互有攻守的局勢。這時刀光霍霍中裹着一個虯髯滿頰的兇猛大漢,而在金蛇電掣中,卻是個英俊少年。對襯之下,更顯得郝衡像個兇惡絕倫的屠夫。

又打了七八招,惡屠夫郝衡業已發動全力,向對方反攻。他每逢發出兇猛招數,必定吐氣大叱,加添了不少威勢,十餘招過處,陶澄已呈露不支之象。

惡屠夫郝衡打得性起,已生出殺死對方之心,故意獰笑連聲,道:“小子還不收槍認輸,更待何時!”果然陶澄怒罵一聲,手中金槍拼命反攻,這一來不免要露出破綻。

但見刀光飛旋,金槍亂掣之際,那惡屠夫郝衡猛可大喝一聲,左手捏拳力劈出去。這一拳打在金槍槍身,登時把金槍震開,陶澄門戶大開,惡屠夫郝衡早已算計好形勢,黑屠刀圈回來,兇猛無比地迎面斫人。

東方老局主這邊的人,見那惡屠夫郝衡名不虛傳,果然心黑手辣,堪堪可取陶澄性命,不由得人人渾身冒汗。李瓊天性最是溫柔多情,驚駭得叫也叫不出來,而且還把雙目閉上,不敢再看。

可是在白水堡那一邊的人,此時也極爲驚駭,敢情陶澄家傳金槍絕學,確是不凡。雖然棋差一着,性命危在須臾,但他雖不能逃生,卻能與敵偕亡。

五指一鬆一緊,那支金槍靈活得有如靈蛇般滑回來,不過卻變成槍柄在前,槍尖反而變成槍柄。

莫看此刻那支金槍不是用槍尖向郝衡身上招呼,但因一來陶澄這一着拼命奇招看上去順手就勢,真力能夠全都發出,二來槍柄對正惡屠夫郝衡脅下重穴戳去,根本不須多大力量,便可致郝衡死命。

是以白水堡諸人一眼瞥見陶澄變化神速,郝衡亦已同陷險境,不覺都大驚失色。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但見人影一閃,已到了麋戰中兩人身邊,猛一伸手,雙指穩穩鉗住陶澄那支金槍i

這一瞬間,雙方均已看出那條人影正是百獸神君祈寧。他露了這一手,身法神速得如鬼魁出沒,同時指上功夫之佳,武林罕見,陶澄本已全力施爲,卻被他兩指輕輕鉗住,順手便奪過那支金槍。

雙方的人雖已看清是百獸神君祈寧出手,但驚訝之情還來不及泛上心頭,同時之間紅光一閃,“當”地大喝一聲,惡屠夫郝衡的黑屠刀已飛上半空,刀身上猶自被一支紅旗飄飄的鐵矛釘住,一齊飛到兩丈以外,方始墜下。

惡屠夫郝衡虎口險險震裂,這一驚非同小可,-然退開尋丈。

陶澄那張有如冠玉般的臉龐上,此時留下一道血痕,敢情那惡屠夫郝衡快了一點,雖然黑屠刀沒有把他的頭顱斫開兩片,但刀鋒已在他面上留下一道長達三寸的傷痕。

雙方的人都知道惡屠夫郝衡的兵器脫手之故,乃是名震江湖數十年的南七路總鏢鐵頭矛飛斧夏侯山突然出手,遠遠發射鐵矛。

看他這一下威力之大,比起適才百步穿楊施海的“破雲箭”似乎毫無遜色,衆人都爲之心驚膽裂。不但確信這位夏侯山威名不虛,而且十分想不通一個人的手力如何能夠這麼雄渾剛勁?

那位貌不驚人,頭大身短的“南斧”夏侯山鐵矛出手之後,身形也同時向前縱去,快如掣電,恰好是惡屠夫郝衡退開之時,他已站在陶澄身邊,右手大斧提起來,掩在臉前。

百獸神君祈寧陰冷的目光停在他面上,沉聲道:“老鏢頭髮射鐵矛竟不出聲麼?”

南斧夏侯山不答,卻向陶澄道:“勝負乃兵家常事,陶少俠且退回去敷治傷勢……”

他說的那麼坦誠,教人聽了,深信這位名震一時的老縹師的話,絲毫沒有替人掩飾遮羞的成份,而是他自己本人確信“勝負乃兵家常事”這句話。

陶澄心中的難過登時減了一半,退將回去。李瓊最先迎上來,道:“啊,險些駭死我了……陶師兄你覺得痛麼?”

施雪影、陸雲、趙遠秋等人也圍攏過來,人多手快,一會工夫便替他上了最好的金創藥,由陶澄自己用一條汗巾掩住面頰傷處。

陶澄深深嘆口氣,這時纔回答李瓊的話,道:“這一點點小傷當然不痛,但心裡卻痛得難受……”

李瓊忽然流下眼淚,她一方面是爲了陶澄說得淒涼沉痛而十分難過,另一方面卻忽然因而想起王坤,當日王坤被他們幾個人追上,被趙遠秋、陸雲兩人按在地上,陶澄打了他兩個耳光。

他們走開之後,王坤仍然躺在塵埃中,面上流露出一副說不出的表情。那時她的妹妹李瑛曾經詢問她爲何王坤不起身,她告訴妹妹說,王坤心裡難受得忘了起身……

這幅景象像閃電般掣過她心頭,使她忽然泛起一股幽怨,加上陶澄的沉痛淒涼,於是她不知不覺垂下兩行珠淚。

施雪影伸手輕輕撫摸她的秀髮,柔聲道:“瓊妹別這樣,這點子事可算不了什麼……”

但這些年青人都沒有一點笑她的意思,趙遠秋故意道:“雪影你的金創藥靈不靈,陶師兄不會在面上留下疤痕吧!”

施雪影道:“大概不會有疤痕吧?”旁邊的陶澄已蒼涼地道:“留下刀痕更好,教我以後練功時永不疏懶,而且也別忘了這一刀之仇……”

這時南斧夏侯山也退了回來,百獸神君祈寧仍然站在雙方之間,手中還捏着陶澄那支金槍。

飛蛇倪盾大聲道:“今日東方老局主會同衆位到白水堡來,適巧楊堡主外出,不知倪某是否擔當得起……”

東方樂水朗聲道:“楊迅昨日尚在此地,怎的今日便不在?老夫此來,非見楊堡主不可……”

倪盾冷笑道:“楊堡主可還沒把金陵鏢局放在眼中,但他的確在昨日傍晚離開,因爲……”他故意歇了一下,加倍小心地注視着對方衆人的表情,繼續道:“因爲堡主愛女忽然失蹤,故此楊堡主非出去不可……”

東方樂水等人無不露出驚訝奇詫之色,東方老局主先不答理倪盾,回身和衆人低聲交談。

這種情形落在倪盾眼中,也自眉頭大皺,低聲對尹尉等人道:“糟透了,難道不是王坤所爲?抑或王坤根本不是他們一路人叩

對面衆人交談之後,東方老局主才向倪盾道:

“既然楊堡主遭遇這不幸之事,老夫不便乘人之危,只好等他回來,只不知貴堡對此事可曾已有線索?”

以東方樂水這等身份的人,本來不會詢問對方關於楊小璇失蹤的線索這個問題。可是因爲陶澄聽到楊小璇居然失蹤,忽然忍住傷痛和羞愧,上前請東方樂水詢問對方,因此東方樂水纔會在最後搭上這個問題。

飛蛇倪盾聞言暗喜,忖道:

“這班人自命俠義,必定有心幫助找回楊姑娘,然後才找堡主算帳。像他們這些幫手,真是求之不得……”

當下立刻爽快地道:“既然諸位非見到楊堡主不可,那麼只好略爲等待。在下敢擔保楊堡主決不是畏事之人,會因諸位人多而不敢露面……在下如不把楊姑娘失蹤事說得詳細些,只恐諸位會發生誤會……”

他頓一下,旁邊的百獸神君祈寧冷冷道:“副堡主快點說,說完之後,可要輪到老夫了……”

倪盾忙道:“以本堡所得到的線索,楊姑娘的失蹤,有兩撥人可疑。第一路是紅船主人端木公子,他率了數人來本堡求取一面古琴,聲明如果楊堡主允許贈予的話,便肯爲本堡做任何事。但楊堡主因那面古琴是楊姑娘心愛之物,故此拒絕了。昨日傍晚時分,楊姑娘連人帶琴一齊失蹤……

另一個可疑之人,便是本堡有個姓王名坤的人……”

此言一出,李瓊爲之嬌軀一震,這時她和另外幾位少俠們都明白倪盾提及的古琴,竟是那鳴琴瀑瀑內山洞怪老人的那面古琴。他們本以爲王坤已死洞中,誰知他不但沒死,還把古琴帶回白水堡,獻給楊小璇。

陶澄厲聲道:“那廝居然沒死麼?楊姑娘如此鍾愛那張古琴,莫非是因贈琴之人而使然麼?”

飛蛇倪盾噫了一聲,道:“奇怪,你們倒曉得了!不錯,楊姑娘和這廝大概有點感情,相信王坤定因身份懸殊,故此設法把楊姑娘拐走……”

“拐走……哈……哈……”陶澄仰天大笑,他也不知何以忍耐不住,笑聲一歇,便譏嘲道:“久聞楊姑娘不但姿容無雙,那一身文才武功,也是舉世罕儔,她能被人拐跑麼?”

東方樂水實在忍不住,霜眉一皺,低聲但有力地道:“陶少俠不可涉及人家姑娘私德……”

陶澄登時一陣赧然,低聲道:“老局主說得是,小可失禮放肆,慚愧無地……”

東方樂水那麼老的江湖,此時卻咿唔以應,大爲失態,一似在心中究思一件極爲重大的事情。

對面的百獸神君祈寧突然獰聲長嘯一聲,道:“各位武林高人既然來到白水堡,適巧老夫也在此地,看來老夫雖想袖手不理,這塊老面皮卻沒處放……”

這邊羣俠都等東方樂水答話,雖知這位老局主仍在尋思,竟沒做聲。

祈寧桀桀怪笑道:“老夫久已不曾動手,這次架樑卻也頗夠份量,值得破例出手。諸位!”他停了一下,然後又沉重地道:“諸位如不能把老夫趕走,別想見到楊迅!”

東方樂水矍然一震,道:“哦,他要架樑……”又似自語,又像跟旁邊的人說。

南斧夏侯山和他交情不比泛泛,因此才肯再度現跡於江湖。此刻見他心神不定,暗中大奇。只因這位東方樂水平生智過於勇,應付任何大事,從未曾有過失態。今日居然這般模樣,足見他心中定有極爲疑難不決的事擾亂了心神。

當下緩步走出尋丈,緩緩道:“百獸神君爲友熱心,誠然可佩,但今日之事,關係甚大,尊駕可以留在白水堡中,等楊迅歸來,然後幫拳助陣,我決無話可說!”

百獸神君祈寧見他慢吞吞的,似有退讓之意,不由得囂張起來,狂笑一聲,問道:“假如硬要架呢?”

夏候山突然瞑目大叱道:“那就莫怪我等不再留情”

這位貌不驚人的老縹頭突然發威,鬚髮猖立,環眼圓睜,氣派威猛異常,把白水堡方面的人,駭了一跳。

百獸神君祈寧桀桀大笑道:“這纔像個名震南七省的大鏢頭!”然後道:“施海,你剛纔要用三支破雲箭,對付老夫金拂,但那天山金拂乃是獸類,與你較量,不免降低你身份。

老夫如向你挑戰,憑着手中一支虎尾鞭,一面銅鈸,要接你三支破雲箭!”

百步穿楊施海朗聲道:“神君瞧得起老朽的朽弓破箭,老朽不勝榮幸”

東方樂水雙目射出光芒,迅速地接口道:

“百獸神君威名久着武林,今日既想試施兄破雲箭的威力,自是武林罕見的盛事。好在神君的鋼鈸乃是防禦鏢器的上佳兵器,這一場想來雙方都沒甚便宜可撿,兩位就請動手,老夫等自當拭目以待兩位各施絕技!”

南斧夏侯山微微一笑,退將回來,心想東方樂水一拋開心事,便露出本色,憑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對方便陷人局中,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萬一被施海一箭射死,而叫做倒黴。但躲過三箭的話,卻無法報復。

百獸神君祈寧當然知道對方用話把他套住,但此刻他卻是明知是圈套也得往套裡鑽的情勢。

當下把手中金槍一甩手扔過來,口中大喝道:“小娃娃把兵器取回!”金槍脫手飛出,帶起一股銳烈破空之聲,直向人叢射來。

陶澄含愧搶上前去,正想接槍。南斧夏侯山哈哈一笑,道:“他是衝着老朽的鐵矛而出手,還是由老朽接回來纔對……”

口中說時,右手大斧一攔,把陶澄身形阻住,跟着上身向前一欺,鐵掌一綽,硬把那支金槍接住。

須知他外號鐵矛飛斧,背上那三支紅旗鐵矛,雄勁無匹,百步之內,能夠摧木裂石。是以此時去接對方甩射過來的金槍,自然能夠接住。

可是那支金槍人手時,但覺奇勁奇重,憑他的鐵掌鋼臂,也須運足全力,方始抓牢,不禁低低讚了一聲,向施海道:“那老魔功力不比等閒,施老莫在他鈸上白費功夫……”

百步穿楊施海點頭會意,便斜向左方退去,以便騰出足夠的地方發射勁箭。

陶澄聽南斧夏侯山這麼一說,心中便明白對方甩回來的金槍上力道不同尋常,暗自叫聲僥倖,自忖假如不是南斧夏侯山老練,代爲接去,這一下非又一次出乖露醜不可。於是痛下苦練之心,更加堅決。

百步穿楊施海走了一段路,回頭一看,估量相隔已在八十步以上,便揚聲叫道:“百獸神君祈寧請注意,老朽可要獻醜了

白水堡衆人都撇開一旁,剩下百獸神君祈寧一個人在場中。他左手鋼鈸映日生光,掩在胸前,右手虎尾鞭卻斜指前方,放聲大笑道:“儘管動手好了,老夫已瞪大眼睛啦!”語氣中露出毫不在乎的意思。

事實上以他們這等武林高手,對於相距八十步以上的勁箭,的確不須擺在心上。若不是百步穿楊施海先聲奪人,當年的事蹟誰也記得,而適才的兩支破雲箭,威勢的確不比等閒,這才使得魔頭祈寧取出兵器護身。否則他一定會以空手接箭。

雙方的人都屏神靜息,數十對眼光全部註定在百步穿楊施海身上。

施海朗聲道:“神君不會介意老朽施展一點詭計吧?老朽事先聲明,射到神君身上的,絕對只有三支破雲箭!”

百獸神君祈寧曬道:“施老兒你如沒有一點花樣,老夫倒要看輕你了……”

百步穿楊施海並不因對方口吻態度張狂輕挑而生氣,微微一笑,取下金弦鐵胎弓,另一手從箭壺中取出一支長箭,搭在弓上。遠遠望去,他的金弦鐵胎弓固然比普通長大,那支破雲箭也是又長又粗。

只見他拽開弓弦,有如滿月,然後三指一放,“崩”的一聲脆響,清晰異常地傳人衆人耳中。

百獸神君祈寧聽到弓弦一響,疾忙凝神瞥視。但卻尋不到長箭射來蹤跡。

他張大口意欲長笑,卻又聽到弓弦一響。這一下弦聲接得極快,真教人懷疑是兩張弓緊接着發射,方始能有這等快捷。

百獸神君祈寧這時才爲之一凜,衝到脣邊的笑聲,硬給咽回勝中。

原來這一聲弦響,比第一響亮清越得多,同時緊跟着弦響之後,一聲尖銳刺耳的勁箭破空之聲,橫空射至,來勢之神速,果真有“穿空破雲”之意。

百獸神君祈寧憑他數十年修爲,耳目靈警之極,發覺那箭竟是射向自己天靈蓋。來勢雖然神速,但以他這一身造詣,大可縮頭藏頂或是舉鈸抵擋。

他當然不肯縮頭躲避,當下舉起鋼拔,恰恰遮住天靈蓋。

這原不過是轉眼間事,他剛舉鈸,箭就到了。這時百獸神君祈寧方始想起,對方的破雲箭威力極大,可能把鋼鈸炸裂。但這時想收鈸已來不及,只好運足真力,流佈鈸上。

這百獸神君祈寧臉色微變之際,已被南斧夏侯山瞧得一清二楚。夏侯山這位老名家外貌雖是忠厚老實,其實腦筋也真快,眼利如刀,要不然光憑武功,決混不到南七路總縹頭的盛譽。

他霜眉輕皺之間,已明其故,心想那百獸神君祈寧敢情一生都沒曾想到過有這麼一日,居然會碰上這等對手。是以從來沒有在那面鋼鈸上,下過特別的苦功。照道理來想,那面精鋼打造的鋼鈸,足足可以抵擋住任何暗器,加上他一身內家功夫,無論如何也不須顧慮到這一點。

偏偏今日碰上以箭法稱雄武林的百步穿楊施海,他的破雲箭能夠在百步以外,將石頭炸裂,此刻用足全力施爲,他的鋼錢保不住並不稀奇。

南斧夏侯山只要明白對方不曾在鈸上下過特別功夫,便已足夠了。

就在夏侯山轉念之時,那支箭已到了百獸神君祈寧頭上。在場觀戰之人全部均是武林健者,眼力不比尋常。

只見那百獸神君祈寧身形紋風不動,手中的銅鈸分毫不差地護住天靈蓋。

但那支來勢極快的勁箭呼嘯一聲,貼着祈寧頭上擦過,一直飛到遠處,方始墜地。

大家都爲之一怔,光華閃處,另一支長劍已射到百獸神君祈寧小腹之處。

弓弦的響聲,已被第一枝箭的尖嘯聲淹沒。而這支箭本身的響聲,卻直到箭尖高百獸神君祈寧的小腹不及兩尺之時,這才劃空而響,彷彿是施海又發射另一枝勁箭似的。

這時所有的人,包括百獸神君祈寧在內,方始明白那百步穿楊施海所謂詭計,竟是這麼一回事。第一枝箭不用說也知道不是“破雲箭”。但施海如何能夠在頃刻之間,連發兩箭,竟連舉手取箭的動作也不需要?這一點卻無人能夠參詳出來。

百獸神君祈寧到底是一代之雄,武功高極。目光一瞥見敵人之箭已堪堪插在小腹上時,明知像平常人那樣閃避,或是用鋼鈸抵擋,已來不及。立刻疾如電光石火般一側身。

那支破雲箭勁疾無他地插在他身上,忽然裂帛一聲,長箭已透體而過,飛出老遠,方始墜地。

衆人驚看百獸神君祈寧時,只見他屹然直立,似乎並未受傷。

老一輩的高手這時都忍不住暗贊那百獸神君祈寧功力之高,應變之快,的確出乎意料之外。但那些年青的與及眼力略差的,都無法想出百獸神君祈寧如何能夠中箭不傷,甚至能夠讓那勁箭透體而過,宛如穿透空氣,一直飛出老遠,方始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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