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逢陌路

老農裝束的人口中清嘯一聲,河邊大船上立地又飛來兩條人影,竟是一男一女。

落地現身,男的是個矮矮胖胖的老人,身穿紅衣,極爲扎眼。女的面貌粗陋,也是中年以上的人。

這四人一齊出現,這邊何家的人登時都知道他們是誰。那中年人徐徐道:“諸位可是紅船主人手下四位武林高手?”

那老農裝束的人拂髯道:“不錯,尊駕既與歐劍川一起,當然明白我等來意。你們自量一下,如果不想多事,就把歐劍川交給我們。不然的話……”

中年人冷哼一聲,沒等對方說完下面難聽的話,已接口道:“你們誰先上來?”

對方矮矮胖胖身穿紅衣的老頭怒聲道:“這廝真狂,邵老,誰先教訓教訓他?”

聖手老農邵康道:“就煩姜老二你出手!”

火山豹子姜陽走前幾步,邵康又在後面道:“姜老二先問問他們來歷!”

姜陽環眼一瞪,道:“你們聽見麼?都給我報上名來!如若不說,可就無處替你們報喪了……”

那中年人神色不變,峻聲道:“我是嶺南何聰,這兩個是我侄兒何鈞何鉦聞說姜陽你在長江上,大演神力,鎮住長蛟漢龍兩幫之人。今日我何聰偏要試一試你到底有多大力氣?”

火山豹子姜陽洪聲笑道:“嶺南何家以大力神拳稱雄武林,我早就不大服氣,這一回碰得真巧,讓我瞧瞧大力神拳有什麼驚人一之處?”

何聰喝道:“狂徒小心!”呼地一拳當胸打去。拳風銳烈驚人,連姜陽後面的邵康等三人衣袂均爲之擺飛起來。

火山豹子姜陽不閃不避,一招“排山運掌”,雙掌平平推出。

拳掌相觸,發出“噼啪”一聲大響,只見兩人身形都搖晃了幾下,卻沒有移動。

何聰喝道:“且慢”說時已退了兩步_

火山豹子姜陽怪笑一聲,道:“怎麼啦?可是想投降認輸?”

何鉦、何鈞兩個年輕人齊齊怒罵一聲,何聰卻舉手止住他們,徑向火山豹子姜陽道:

“這歐劍川本是我要帶走的,但想來你們也必十分希望擒捉此人,對麼?可是我們費了不少手腳,你們如要得到他,我可以爽爽脆脆答應……”

火山豹子姜陽最爽直,聽了這話,不覺哦了一聲,敵意全消,道:“原來他不是你的朋友”

潛龍泰水心道:“他身上一股酒味呢!”

何聰道:“不錯,剛剛我讓他喝了不少酒,正因這樣,我纔有這番說話!我的意思是你們要歐劍川不難,但必須等他酒醒,然後你們有本事便捉他去……”

姜陽怒道:“他媽的,說了半天都是廢話……”

何聰雙目一睜,道:“什麼廢話,你怕不怕他酒醒?你說!你說!”

姜陽大怒道:“我怕什麼……”這一下可就僵在虎背之上。

口口口

何聰先發制人,不等聖手老農邵康說話,已仰天哈哈一笑,朗聲道:“這話纔不愧是一條漢子,好極了,但除此之外,尚有一個方法,就是你們四位之中,挑出一人,來與何某單打獨鬥,何某僥倖贏了,你們拱手送我叔侄離開。若然何某輸了,這歐劍川就是你們的,同時何某從此不再踏出嶺南地域!”

對方四人尚未回答,何鈞消聲道:“喂!你們敢不敢答應?”

聖手老農邵康冷笑一聲,微微示意,薛三娘雙手齊揚,對面兩個少年應聲倒地!

須知薛三孃的青芒針極爲厲害,對方縱然小心翼翼,尚且難防。何況一語不發,便自施展。

兩少年一倒地,何聰又驚又怒,低頭去瞧地上的兩個侄兒。

針風釵雨薛三娘訕道:“何聰,大敵當前,你尚且分心,我如乘機向你下手,此刻你已倒在地上,和那兩個少年做伴了。”

何聰聞言,心頭一震,只因這薛三孃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他擡目掃過對面四人,冷冷道:“你們出此手段,意欲何爲?”

聖手老農邵康應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老朽平生決不做沒有勝算之事,也不喜聽後生少年們狂妄之言,故此叫他們靜一會。”

薛三娘接口道:“他們決不會死,何聰你大可以放心”

何聰虎目一睜,道:“那麼姜陽你我再續前戰”

姜陽立即擺開門戶,準備應戰。何聰忽然聽到邵康低聲問薛三娘道:“你的青芒針用什麼手法?”

她低低答道:“用的是斷經絕脈陰手,天下無人識得解救之法何聰心頭大震,退開兩步,沉聲道:“薛三娘,你替我兩個侄兒取出青芒針,何聰帶他們轉頭就走……”

聖手老農邵康笑道:“何老師不愧是俊傑之士,這樣不傷和氣最好……”

河邊的大船上忽然傳來一聲清冷妙絕的琴韻,何聰忍不住向大船上望去。

聖手老農邵康命潛龍秦水心回大船上去,一面向何聰道:“何老師不必把碰見我們之事告訴別人……”

何聰沉默片刻,然後道:“可以,但你們如何處置這冰魂秀士歐劍川?能不能告訴我?”

聖手老農邵康道:“老朽也不知道,這要看他的造化了。”

薛三娘過去把兩個少年救醒,順手用一枚青芒針,扎至歐劍川胸前“紫宮穴”上。

何聰不復多言,帶着兩個侄兒,轉身自去。

聖手老農邵康仰天打個哈哈,道:“我們的運氣真不錯,姜老二,煩你把這廝帶上船去……”

火山豹子姜陽抱起歐劍川,一齊回到大船上,隨即解纜開船。向長江徐徐駛去。

口口口

在那寬敞潔淨的船艙中,端木公子盤膝而坐,膝上擺着那張古琴。他對面的一位清麗絕世的妙齡女郎,倚在繡衾上,用半坐半躺的姿勢,凝視着那端木公子。

這位女郎正是國色天香,武林知名的楊小璇姑娘,此刻她似乎並不介意那端木公子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的眼光,甚至她還與他對望。乍看時生似一對情人,互相脈脈含情地對視。

不過楊小璇的眼光中並沒有流露出兒女柔情,僅僅是不曾表示不悅之意而已。

然而這就十分值得外人疑惑和回味,她怎肯許可一個陌生男人向她含情凝視,而又不表示一點兒惱怒或不悅?

艙門簾子一掀,出現聖手老農邵康和冰魂秀士歐劍川。

這時歐劍川的酒意已被聖手老農邵康用藥物解掉,清醒後能夠行動自如,但四肢無力,想縱高跳遠的話,決難辦到。

聖手老農邵康告訴他說,不必妄想逃走,否則徒自招致凌辱,同時又告訴他說,現在去見主人端木公子。

歐劍川竭力追想前事,但僅僅記得在江邊把一個人打落江中,然後便在一間飯館喝酒,究竟如何會落在紅船主人手中,一點也不知道。

他爲人深沉多智,一言不發,只點點頭。

聖手老農邵康挽住他的手臂,走到前艙,撩起艙門門簾。

歐劍川方想這人爲何如此不懂禮數,連個招呼也不打,便揭起門簾。

目光到處,只見艙中除了端木公子之外,還有一人,正是他追蹤而來,意圖相救的楊小璇。

這還不奇,最使他心神激盪的是楊小璇竟然默然無語,和那端木公子相對而坐。

光是對坐還不要緊,他們居然還互相凝視。冰魂秀士歐劍川使勁咬牙壓住胸中那股妒火,卻幾乎把滿口牙齒咬碎。

楊小璇聽到聲音,側頭一看,眼光漠然地掃過歐劍川的面孔。

冰魂秀士歐劍川雖然盡力把妒火遏制住,但卻無法不在眼中射出恨怒怨毒的心意。

楊小璇的眼光再掠回來,看真這個黃面漢子果然是用蘊憤含恨的眼光掃射她和那端木公子,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聲音溫柔異常。

她道:“邵老師,這人是誰?”

聖手老農邵康道:“這廝就是前此與我們作對的冰魂秀士歐劍川……”

楊小璇秀眉輕皺,道:“他爲何這樣看我呢?”

聖手老農邵康不知其故,無法作答。端木公子已看出歐劍川向他們掃射過來的怨毒眼色,又見楊小璇秀眉顰蹙,露出不開心的神色,立刻揮手示意。

聖手老農邵康道:“歐劍川,可以出去了。”

冰魂秀士歐劍川此時心中的痛苦,真比世上任何毒刑加身還要厲害些。

他努力在面上擠出一絲笑容,啞聲道:“楊姑娘你好麼?令尊和其他許多人正在苦苦找尋你呢!”

聖手老農邵康冷不防聽他對楊小璇說出這等話,獰聲喝道:“閉口,你這是自取其辱……”

冰魂秀士歐劍川也獰聲道:“我在乎麼?”

楊小璇大聲叫道:“邵老師你別把他帶走,我要問問外面的情形……”

聖手老農邵康目光迅速地瞥過端木公子,端木公子瞧瞧他,又瞧瞧楊小璇,這時她已轉眼凝視着他,目光露出堅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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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公子一言不發,做個手勢。

楊小璇向他微微一笑,然後轉眼看那冰魂秀士歐劍川,恰好發現他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她不能解釋這種奇異的眼光是什麼意思,只能直覺地感到這個奇怪的人心中似乎無比憤怒,同時又萬分痛苦。

她等待片刻,希望對方平靜下去,然後才詢問他。但等了好一會,歐劍川眼中仍然閃動着這種憤怒與痛苦揉合在一起的光芒。

楊小璇轉念一想,這冰魂秀士歐劍川聽說武功深不可測,當日偶然出手,便把火山豹子姜陽擊敗,以他這等身手之人,如今變成階下囚,還要讓一個女子像審訊般詢問,自然十分憤怒和痛苦。

她輕輕喟嘆一聲,道:“歐老師,假如你不願意和我說話,那就算了,你不必生氣和不安啊!”

冰魂秀士歐劍川用力捏一下拳頭,手指甲差點兒把掌心戳破。

他啞聲道:“我沒有什麼願不願意,你愛問什麼,只要我曉得,都可以奉告。”

楊小璇看得出他心中的激動,但既然他這樣回答,便柔聲問道:“你可是見過家父麼?”

歐劍川點點頭。

聖手老農邵康在旁邊沉聲道:“歐劍川,你最好放明白點,楊姑娘問你時,別不作聲!”

楊小璇忙道:“不要緊,反正我知道他的意思就行啦!”

歐劍川此時一點也不理邵康和端木公子,忽然啞聲問道:“楊姑娘,難道你只記掛着令尊一個人麼?”

她怔一下,反問道:“除了家父之外,還該有誰?”

“我不知道,但反過來說,也可說是無所不知……”他故意停頓一下,果然見到楊小璇露出尋思之色,當下又繼續道:“只要你問出來,我無所不知,沒有不能回答的……”

楊小璇似乎大爲動心,但又不能十分相信,問道:“你的話可當真?隨便我問那個的近況,你都能夠回答?”

歐劍川點點頭。

楊小璇瞧瞧聖手老農邵康,輕輕道:“邵老師你可以迴避一下麼?”

邵康立刻道:“當然可以”立時退出門外。

冰魂秀士歐劍川此時心中更加難受,心想楊小璇不知要問什麼問題,竟要邵康回避,但卻不怕端木公子聽到,豈不是等如表示一切都無須避開端木公子。

這個思想變成毒焰烈火,焚燒着他的心,使他痛苦得呻吟出聲。

端木公子用那對澄朗明亮得迥異尋常的眼光,凝定在歐劍川面上。他的目光極是銳利有力,因此歐劍川雖然不曾旁瞬,卻也感覺得出來,並且知道自己心中隱蔽不住的痛苦,已讓那默不作聲的敵人細細觀察了去。

楊小璇柔聲道:“歐老師,你的心裡可是覺得不安?”

歐劍川澀聲道:“你有什麼問題,快點問!”

楊小璇便問道:“家父如今已返白水堡中麼?”

“不錯,他已被逼放棄找尋你”歐劍川說,心裡卻在想,自己說出楊迅處境,不知道是否能夠使她痛苦。

“令尊天罡手楊迅目下已面臨他一生中死生存亡的危急關頭因爲金陵鏢局已得到確切證明,昔日他們所失的縹,確是你父親下的手。因他此舉破壞了當初所訂的互不侵犯的盟約,金陵縹局老局主東方樂水已邀約了大江南北武林高手,向白水堡大興問罪之師!”

楊小璇的臉色果然大變,急急問道:“那東方樂水請的什麼人?家父有法子抵擋?”

歐劍川鄭重地道:“令尊雖然是近十數年來武林罕見的怪傑,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東方樂水請來的都是久已從江湖上隱退了的武林高手,譬如名列南斧北戟中的鐵矛飛斧夏侯山這種前輩高人,他昔年走遍南七省,開始保鏢之時,不用交情,全仗手中一面大斧,背上三支紅旗鐵矛,闖出聲名,其後被推尊爲南七路總縹頭。一生數百戰,未曾敗過。像他這麼一個人,令尊已無法應付。何況還有丐幫長老鄧雲鬆,武當高手子母金環陸璣之類的硬手幫忙。以我看來,雙方如若交鋒,白水堡辛苦經營了十年,將要毀於一旦……”

楊小璇聽到父親陷在這等危難之中,不由得淚光閃閃,憂焚百端。

口口口

歐劍川心想可惜天罡手楊迅還未曾死,否則她的痛苦,定要加倍。

他恨不得發明出一種最惡毒的方法,去折磨面前這國色天香。美絕人寰的楊小璇。

他知道自己可以親眼看着楊小璇在極度痛苦中香消玉殞而決不皺一下眉頭。此刻他心中的怨恨,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正如他在這一剎之前,對她的真誠摯愛,也是到了感情能夠達到的頂點。

“愛”與“恨”之間,原本僅是一線之隔。而且這兩種感情,互相關連。愛得越深,反過來便恨之愈切。有一分愛,便有一分恨……

假如他有辦法令得楊小璇痛苦呻吟在他腳下輾轉而死的話,也難以令他稍稍觸動惻隱憐憫之心。

楊小璇深深長嘆,痛苦地道:“啊,可憐的爹爹,要是我師父在這裡的話,我會苦苦哀求她老人家出手,幫助爹爹……”

歐劍川冷然道:“你師父是華山派的人,怎肯出手幫助令尊?”

楊小璇覺得這人真奇怪,居然知道她的師父是華山派的人。

她大聲道:“她一定肯的,我非哀求到她老人家出手不可。”

“她不會肯的,別說正邪兩道有如水火之不相容。但論華山派,昔日姑射仙子何靜大破崇明島七指神翁,即是與令尊已有怨隙。”

楊小璇哭叫道:“你胡說,師父她一定不會袖手不理的,我不要聽你的話。”

歐劍川簡短冰冷地道:“隨便你!”

楊小璇低泣數聲,然後又擡頭問道:“你真是無所不知?你怎知我是華山派的?你又爲何肯把詳情告訴我?”

歐劍川沉痛地哼了一聲,道:“我當真是無所不知,白水堡的一切在我是瞭如指掌……”

他停歇了一下,然後又道:“凡是使別人痛苦太多的,本身終會遭到報應……”

說到這裡,他的情感幾乎遏制不住,因爲他要告訴她,爲什麼唯恐沒有機會把白水堡的一切告訴她的原因。

他道:“因爲我希望你感覺痛苦,而在目前,我無法用別的方法,因此只好把你父親的近況真相說出來……你痛苦麼?哈……哈……

楊小璇嬌軀大大顫慄一下,她真想不到這人竟是存心要她痛苦。不但如此,當他越說越激動時,嗓子曾經一度不啞,話聲之熟悉,使她想起那年少英俊的愛侶玉坤!

她當然不會想到面前這個心狠意毒的黃面漢子,居然就是她。心中的王坤。

但因而令她無法不向他詢問,她之所以要屏退聖手老農邵康,也是爲此故。

她咬咬牙,淚珠不住灑滴在衣襟上,一面低聲問道:“你既然知道白水堡一切情形,我試試你是不是真的?”

歐劍川閉口等待,他極爲渴望對方會提起“王坤”兩字,雖然她縱是提及,露出關心之意,已不中用,但他仍然莫名其妙地希望聽到。

她張了兩三下嘴巴,終於問道:“家父做事素來周嚴秘密,他的對頭們能夠查出證據?”

歐劍川大失所望,眼珠微轉,道:“你問得好,若然金陵縹局方面,不是處心積慮,派了奸細在白水堡中臥底,的確無法查得出來!”

楊小璇本來要問的是王坤,話到口邊,忽然嚥住,改問此事。這時一聽對方的回答,大出意料之外地令人驚奇,立刻問道:“奸細是誰?”

“王坤,你也識得他吧?”

“天啊……”她尖叫一聲,兩眼睜得比杏仁還大。

歇了一下,她又叫了一聲“天啊廠’跟着珠淚紛紛灑下來。

口口口

須知王坤既然和她相愛,山盟海誓。自己已立下不惜拋棄老父,隨他出走到天涯海角的決心。憑他們之間這種愛情,王坤縱是奸細,也應體諒她愛父之心,不再揭發楊迅的秘密纔對。

她極快地掠過這個思想,因此心中的委屈和痛苦,簡直比千百把尖刀刺戳她的心房還要厲害。

她在心中悲叫了幾聲“王坤”,又暗想道:“想不到你這等無情無義,把我爹爹出賣……天啊,你明知我愛父之情,深似大海,那麼你竟是拼着和我決裂分手,而把我父親的秘密揭發,告知對頭……”

歐劍川見她流露出極端痛苦之色,心中一陣暢快,真想仰天大笑。

他想道:“你終於陷人痛苦的深淵了麼?嘿……嘿……我以前的愛人啊,你儘量痛苦吧,我看了卻快樂無比,死也無憾……你這個楊花水性的賤人,最好痛苦得死掉……”

端木公子霍然起身,喉中發出一下奇怪的聲響。看他的樣子,大有過來打歐劍川耳光和安慰楊小璇的意思。可是他遲疑一下,又坐下去。

歐劍川本想問問她痛苦到什麼程度,他可是以勝利者自居,頗有顧盼自喜之勢。

摹然想到一點,使他宛如冷水澆頭,那一陣近乎瘋狂的快樂,立地消失。

原來他想到楊小璇此刻固然十分痛苦,但細細推究起來,她的痛苦如何發生的?不外是因爲一來她極愛父親,也敬崇父親,因此爲了父親的親信叛離而替父親難過。

二來她的自尊心大受損害,因爲王坤和她相愛,居然不顧念她而仍向對頭供給情報。這等如說她的愛情並不曾在王坤心中佔據最重要的位置!

他又想道:“她這一陣痛苦,並沒有顯示出我在她心中的份量,唉……我要是能夠知道我在她心中佔了何等份量,那麼我也許便不爲她的下賤而痛苦了……”

楊小璇是那麼美麗,因此不論是慘笑或悲啼,仍然異常動人。

她盈盈舉袖拭去淚水,硬嚥地問道:“你可知王坤在什麼地方?”

歐劍川點點頭,道:“我知道”

但這時他還想不出如何回答,方能儘量刺傷對方,使她悲哀痛苦。

“他在哪裡?他本來是什麼身份?”

歐劍川靈機一動,啞聲道:“他是江南武林名家歐元平的兒子,又是少林寺當今方丈心印大師的關門高弟。而他所以爲東方樂水賣命之故,除了他父親歐元平和東方樂水交好之外,尚有一個緣故……”

楊小璇似乎知道對方故意賣個關子而未曾說出來的原因,定必甚是驚人,最少會令她十分震驚,因此她求援地四面瞥視一下。

端木公子一下子躍過來,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楊小璇沒有縮回她的手掌,顰着那對蛾眉,眼中射出令人可憐動心的光芒。

歐劍川眼見這兩人如此親熱,心肺差點氣炸,眼中射出極冷極毒的寒光。

他可沒有想到,那端木公子適才一直沒有過來,此刻一到便握住她的手,予她以安慰和支持。這種情形,正是他自己促成,使得一向不敢過來的端木公子,得到乘虛而人的機會。

他也沒有想到,楊小璇在這等飽受刺激和心情痛苦之際,根本不可能想到男女避嫌的禮教,心中自然更不會因此而生出男女之情……

可是事實上又不能怪歐劍川妒恨交集,任何男人只要處此情景之中,還能夠冷靜地分析楊小璇的心意?還能夠想到這是自己一手導演,因而不去怪責於她?

楊小璇沒有追問,也沒有瞧任何人,目光垂注在地上,等候對方說下去。

歐劍川實在忍不住,啞聲問道:“你不必避開這位紅船主人麼?”

他的眼光忽上忽下,直在端木公子和楊小璇面上跳動,而且語含譏消,他想端木公子一定會斥罵他,或者安慰楊小璇幾句。

但端木公子沒有做聲,而且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否則定然發現他眼中的妒火和使人奇異的怨毒。

楊小璇則搖搖頭,表示不須避忌。

口口口

歐劍川恨不得舉掌把這兩人立斃掌下,但他又明白自己這種激動心情,不過是在自己失去武功之時纔會浮起心頭。

假使他此刻武功全在,他知道自己決不會動手。因爲一個女人既然已不愛你,縱然用武力暫時泄了胸中一口惡氣。但這有什麼用處?這還是英雄所爲麼?

他在極度妒恨之中,仍有一陣悽愴之感,他覺得楊小璇和這端木公子,似乎有一種極爲深刻,不是世俗上所能瞭解的感情。

而他們只須脈脈無言,兩手相握,便可以傳遞心聲和情意。這一點卻是他以前和她未曾有過的……

不管怎樣,他已是一個失敗者,他緩緩道:“王坤幫助東方樂水,還有一個緣故,那便是晉南李家刀李春巖與東方樂水交情極好,李春巖有兩個女兒,大的芳名李瓊,小的李瑛……”

楊小璇嬌軀微顫,但目光仍然沒有擡起來,也沒有插口。

端木公子輕輕地撫摸她的秀髮,溫柔地安慰她,也沒言語。

“王坤便因和李瓊姑娘相戀,這緣故最是有力……”

歐劍川說時,突然變得異常冷靜和小心地觀察她的反應。

只見她那對明眸中射出怨恨和傷心光芒。

歐劍川跟着又道:“王坤因與李瓊已經私下訂了自首之盟,衝着未來文人與東方樂水的交情,非出力不可,這是最重要的原因

楊小璇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問道:“你怎能把這一切都知道得如此詳細?”

歐劍川詭笑一下,道:“我除了冰魂秀士的外號,還有一個別人從不曉得的外號,便是‘傷心使者’是也。人間一切令人傷心之事,我都不辭千里奔波之苦,輾轉相告!哈……

哈……”

他仰天大笑數聲,然後又道:‘可惜我沒法子去告訴王坤。若果我不是喝醉酒,這船上的人決沒法子把我活捉。但我仍然會把這消息讓你知道!”

楊小璇緩緩道:“你以前見過我麼?”

歐劍川詭笑道:“當然,否則我怎認得你就是楊小璇姑娘“你以爲我會爲王坤傷心?”

他愣了一下,想道:“不錯,假如她能夠背棄盟誓,把我置諸腦後,縱然聽了我一片假話,又怎會傷心?啊,我這樣做法不是太愚蠢了麼?”

楊小璇恢復了她那種平靜清冷的神色,輕輕把端木公子的手甩開,站起身來,徐徐走到冰魂秀士歐劍川面前,微笑道:“無論你說什麼話,我都不會傷心的”

說到這裡,忽然舉手打他兩個耳光,極爲清脆。

歐劍川因她強調說不會傷心,當時爲之怔住尋思,竟不曉得閃避。耳光打完之後,一陣極爲屈辱的情緒升起來,使得他不願意再說一句話,暗自忖道:“歐劍川啊,你不但感情被人玩弄,而且還遭受這賤人的無比侮辱。此刻要是立刻死了,決不能瞑目。歐劍川呀,你非活着不可,你非設法報卻此仇此恨不可……”

但怎樣才能報仇呢?他此時卻還沒有工夫細想。

端木公子生想歐劍川還手,是以趕快躍起來,傍住歐劍川,只要他一動手,便可從中阻攔。不過假如歐劍川當時立刻還手的話,端木公子便來不及保護佳人了。

楊小璇又問道:“那麼王坤現在何處?”

歐劍川想也沒想,便應道:“死了!”

她冷笑一聲,道:“怎麼死的?”

歐劍川一時編不出謊話,便敷衍道:“你已不關心他,問之何益?”

楊小璇道:“假如他真的死了,我還是會覺得傷心的,你不是叫做傷心使者麼?”

歐劍川道:“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問,我不妨告訴你。他是……”說到這裡,他已考慮到決不能說是被楊迅殺死,否則她一回白水堡,這誑語便拆穿了。同時也不能說是被紅船主人手下們殺死,因爲端木公子就在旁邊聽着。眼睛一轉,便想出一個荒謬的假話。

他道:“說出來不由你不信,他竟是被金陵縹局的人誤殺的。東方樂水佈置王坤這一着棋,極是秘密,因此他請來的朋友全不知道,那王坤由青松岬秘道逃走時,被潛伏遠處的百步穿楊施海一支破雲箭,穿透心胸而死。我其時親眼目睹,是以知道此事。但東方樂水還緊緊保守秘密呢……”

楊小璇真不知信他的話抑是不信。不過她方纔已疑心歐劍川的身份,是以認他所說的話,完全虛假。現在她如要決定相信他的話與否,唯一方法,便是先確定此人身份。

她退後兩步,然後轉身走到窗邊,徑望着一片白茫茫的江水,敢情此刻已人了長江。

歐劍川跟了過去,眼光射出窗外,忽見水中冒出一個人頭,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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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璇自然也瞧見了,驚噫一聲,歐劍川舉手搖一下,那個人頭便沉入水中。歐劍川低聲道:“這個人想營救我出險呢,你可以告訴端木公子……”

他自家也不明白爲何要這樣說法,話出口以後,頗爲後悔,假如她真的向端木公子告警,那個長蛟幫的好漢,決難逃出潛龍秦水心的毒手,何況他此時的身份不是王坤,楊小璇根本沒有理由袒護他。

楊小璇轉身定睛瞧着他,歇了一下,道:“我不管你們的事!”跟着大聲叫喚邵康進來,道:“請你把他帶走吧”

聖手老農邵康把歐劍川領出艙外,送到另一個艙房內,道:“此艙經老夫特別設計,你不須妄想破門逃走”

冰魂秀士歐劍川道:“我逃也沒用,出去還不是廢人一個。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便是楊小璇姑娘怎肯跟隨你們在江上飄浮?她是出名的冷若冰霜的美人,如何肯跟你們?”

聖手老農邵康詭笑一下,道:“山人自有妙計,卻對你說不得!”

說罷轉身出艙,把艙門鎖住。聽那艙門關閉時的聲音,已知必是鋼鐵製成。

歐劍川現在只剩下獨自一人,驀然間淚水涌出來,使得視線也因而模糊。房中沒牀沒椅,他一跤坐在艙板上,雙手抱住頭,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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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璇居然會變心而與端木公子在一起,這件事除了使他傷心痛苦之外,還十分詫怪。

端木公子雖然五官端正,但看來並沒有什麼突出之處,何以楊小璇肯跟他?

他痛苦地思索這個疑問,有時光火起來,恨不得衝出艙去把船上的人統統殺掉,然後迫問楊小璇爲何要背棄盟誓。但他查不出自家被對頭用什麼手法制住,渾身真氣根本凝聚不起來。

在另一個艙中的楊小璇,也陷人痛苦之中。她雖然不相信歐劍川的話,可是她仍然覺得痛苦,當下她把端木公子攆出艙外。

端木公子極爲順從她的意思,乖乖走開。於是這個艙中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從王坤身上,想到父親的危機,竟不知是真是假,記得那天晚上,她一覺醒來,便發覺自己已經處身這個艙房中。船行悠悠江水中,有規律地輕輕搖盪着。

她一睜開眼睛,便見到端木公子那對會說話的眼睛。這對眼睛當日在白水堡中,留給她的印象極深刻。如今忽然出現在眼前,使她十分驚訝。

她雙肘在牀上一運力,想躍起來,哪知力不從心,只支起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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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公子驚煌地瞧着她,她銀牙一咬,纖掌揮處,把他打了一個大嘴巴,然後尖聲罵道:“想不到你們竟是下三門的臭賊,滾出去”

他伸手掩住面頰,不走開也不分辯。楊小璇繼續大聲罵他,直罵到脣乾舌敝。又跳下牀,上去把他連打了兩個嘴巴。

端木公子失措地退出去,楊小璇氣得幾乎要發瘋,她可不知自己是否已被那廝淫辱過,但不管是否曾被淫辱,她也無顏再活下去,瞥見窗門打開,外面流水悠悠,立刻奔過去,便要投身江流之中。

窗外忽然傳人來一個男人的冷峻聲音,道:“楊姑娘且慢,聽老朽幾句話之後,再跳不遲!”

她聽到人家聲音在外面傳人來,自然而然中止跳出去之勢,不出一聲。

那人跟着便道:“老朽秦水心,乃端木公子手下,有個外號叫做‘潛龍’,即是說水上功夫高人一等。姑娘別看這裡大江茫茫,但你如跳下去,老朽不須片刻工夫,便可把你救回。可是久聞姑娘三貞九烈,從來不與男人搭訕,是以老朽替姑娘想到,假如你跳落江中,老朽把你救回之時,免不了肌膚相觸。這一點姑娘一定受不了,是以老朽先行奉告,免得事後怨怪老朽”

楊小璇一聽這敢情好,用這等方法迫得自己連江也不敢投,氣極無法,淒厲尖笑一聲。

窗外又傳來潛龍秦水心的聲音道:“昨宵把姑娘帶來此處的,乃是端木公子手下四人中的薛三娘,別的人一概不敢靠近姑娘!”

楊小璇咬着銀牙,退回牀邊,四看沒有任何利器,摸摸身上須臾不離的龍魂短劍和三枝虎魄古錢,都不見了。

此後一直沒有人打擾她。直到晚上,聖手老農邵康進來,瞧見飯菜仍然不曾動過,便含笑道:“楊姑娘一定以爲家主人是個無賴之徒。但其實這一切他都毫不知情,今天早上姑娘如此對付他,未免太過!”

楊小璇氣得杏眼圓睜道:“太過?要是有刀在手,我殺他不了,便立刻自盡!”

“正因這樣,老朽等才決定暫時使姑娘失去一身武功”

楊小璇眸子一閃,問道:“你們用的是什麼手法?”

邵康答道:“是薛三娘用神針閉穴的手法……”

他歇一下,又道:“老朽爲示誠意,不敢不說實話”

楊小璇喔了一聲,道:“神針閉穴,那是少林寺不傳之秘,三娘是少林派出身的麼?”

聖手老農邵康微微一怔,道:“楊姑娘當真是文武全才,見識廣。目下武林中能夠喝破這‘神針閉穴’來歷的不多。不過薛三娘卻不是少林出身……”

楊小璇暗自忖道:“華山派與少林派別有一般淵源,是以我對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知之甚詳。你們不知道我實在是華山傳人,自然覺得稀奇。可惜我僅知道來歷而無法破解,終究無用……對了,我何不趁機打聽這端木公子的來歷,與及爲何把我劫來此間?”

聖手老農邵康忽然道:“楊姑娘必定想問老朽爲何把你請來此地之故,對麼?”

楊小璇心中應道:“你只猜對了一半……”口中卻應道:“不錯,你可以告訴我麼?”

邵康道:“此舉有兩個原因,先說姑娘方面。老朽等已打聽出白水堡情勢不利,江南武林以東方樂水爲首,將與白水堡攤牌,一決雌雄。爲了使令尊能夠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對付敵人,故此把姑娘請來……”

楊小璇乍聽好像不合情理,繼而恍然大悟,敢情他們認爲白水堡必敗,因此將會波及於她。楊迅既然無力護女,他們爲了她着想,便把她劫來。這一想爲之怦然心動,懸慮起父親的危險劫難。

邵康繼續道:“第二點說出來,姑娘千萬不要見怪纔好!那便是家主人自從到過白水堡之後,不但無法捨棄那面星郎琴,更無法忘懷姑娘情影。可是他最是自量,決不敢冒讀姑娘。老朽千方百計,探求他的心意,他只答復過兩句話說:‘平生知己,天下一人。’老朽不懂此話之意,據家主人解釋說是有生以來,走遍天下,只有楊姑娘能夠在他的眼中讀出他的心聲……”

楊小璇並不否認,淡淡道:“就憑這兩點理由,特別是後面的一個,你們就不能問我同意與否麼?”

聖手老農邵康輕輕喟嘆一聲,道:“只求楊姑娘體諒我們下人的苦衷……”

楊小璇本想問端木公子的來歷,但對方提及什麼平生知己,天下一人的話,使得她心情紊亂起來,不願再說,便揮手道:“請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口口口

聖手老農邵康忙忙遵命離開。第二日清晨,楊小璇正自憑窗托腮,凝想心事。邵康又進來,告訴她說,白水堡已多了一個有力幫手百獸神君祈寧,請她不須太過憂慮。

楊小璇芳心大覺寬慰,問道:“聽說紅船主人行蹤詭秘,身世如謎,到底是什麼人?”

聖手老農邵康鄭重道:“既是姑娘問起,老朽不敢不答,但以後還請姑娘代守秘密……

家主人系出名門,乃是昔年名震一代的鐵指青環百步勾魂端木令大俠的嫡生公子……”

楊小璇啊了一聲,道:“本來也有人這麼猜測,但又因端木大俠一生嚴正,而你們卻似乎不大重視江湖規矩,是以便不作此一猜測……”

邵康正要回答,忽然數聲美妙琴韻,傳人兩人耳中,邵康露出大喜之色,道:“家主人自從昨日見過姑娘之後,便獨自抱琴靜坐一室,不言不動,直到現在……”

楊小璇轉眸望着窗外流水,忖道:“這端木公子出自名門,果然不是輕薄之徒。昨日被我侮辱,一直傷心到現在,卻仍不敢對我怎樣。這種人做個朋友,也還可以……”

聖手老農邵康已不知何時悄悄走開,她想了一會,暗暗決定只要這端木公子真是十分敬重自己的話,不妨交個朋友,自己便可借重他的力量,暗中幫助父親。

須知她乃是華山派弟子,平日又深明正邪之分,對於父親所作所爲,本不贊成。無奈身爲女兒,不能迫着父親改邪歸正。

因此她對於白水堡的覆亡,並不在意,也不打算支持父親。可是難就難在白水堡覆亡的話,楊迅恐怕無法保存一命。

假如她有力量的話,倒是希望能夠在父親最危險之時,突然把他救走。目下端木公子手下這四人,如能任她調度,這個心願便不難達到。

這個念頭使得她暫時忘卻其他一切,包括王坤在內。她立刻轉身走出房外,只見左邊轉角處,另有一道房門。

走過去一瞧,房門半掩,那端木公子盤膝坐在地上,星郎琴擱在膝上。她只能見到他的側面,因此他那個高挺秀氣的鼻子,分外顯得特出。

她推門進去,端木公子似乎在想心事,竟未發覺。楊小璇輕輕咳了兩聲,端木公子仍然端坐不動。

楊小璇微覺不悅,但既然進來了,不妨再忍耐一點,便輕啓朱脣,叫道:“端木公子……”

那位年青公子動也不動,楊小璇登時生氣起來,提高聲音,“喂”了一聲。

他好像根本聽不見似的,楊小璇下不了臺,站在那兒乾生氣。她想不透這個男人怎的如此驕傲,縱然昨日被自己侮辱過,但如今她自動來找他,無論如何也不該這樣子對付她。

她本來就眼高於頂,從來看不起天下男人。除了一個王坤以外,所有的男人見到她,再大脾氣的人,都變成馴良的小羊。但想不到今日碰了一個大大的釘子。

兩下僵持了好久,楊小璇忍不住心中氣憤,急步走到他面前,含嗔道:“你不須如此裝模作樣,我雖是自討沒趣,你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她雖是氣急了,卻只能這樣數說,只不過在態度上表現得十分氣憤就是。那端木公子一瞥見她,面上便露出錯愕之色,急忙站起身。楊小璇說完之後,見他一言不發,生似連分辯幾句也不屑爲,氣得眼淚都掉下來,回頭就走,衝回自己房中。

口口口

一忽兒端木公子悄悄進來,楊小璇含嗔叱道:“滾出去,你若敢走近來,我便咬斷舌頭,嚼碎了和血噴你……”

端木公子那對明亮的大眼睛中,閃動着不安和歉疚的表情。緩緩走近。

楊小璇又尖聲叱他停步,卻見他並不理會,把心一橫,便待咬斷舌頭。

端木公子已瞧見她要咬舌的動作,駭得面無人色,登時有如泥雕木塑般呆住。眼睛裡把心中的驚駭、歉疚、求恕等情緒,一齊表露出來。

楊小璇從來未見過有人能夠如此強烈地在眼睛中表現出心中情緒,此時見他不敢上前,便不真個咬斷舌頭。

她一收回舌頭,只見端木公子長長吁口氣,所有的緊張和驚駭都消失了,眼中只剩下歉疚和求恕的光芒。

她突然覺得十分慚愧,心中記起邵康對她說過“平生知己,天下一人”這兩句話。事實的確一點不假,她競能如此清晰明確地從他眸子中讀出他的心聲。她怎可以這樣呢?若教王坤知道,他將有何種想法?

那端木公子由開始到現在,一言不發,現在他又從眼睛裡告訴她說,請她讓他解釋。

她不置可否,但忽然大吃一驚,原來端木公子除了用眼睛之外,還加上手勢來解釋。

“你不能說話麼?”她尖聲叫道。

門外飄送人來邵康蒼老清勁的語聲,他道:“不錯,家主人自小便已聾啞……”

楊小璇啊了一聲,道:“那倒不能怪他了,原來他聽不見聲音,也不能用言語分辯……”

她作個手勢,請他坐下。端木公子眼中射出喜悅的光輝,趔趄一下,然後在一旁坐下。

她自家也坐在榻上,徐徐用手勢告訴他說,她一直不知道他身有殘疾。

他十分安靜地坐着,面上一片歡喜之容。此時楊小璇已把心中戒懼之情完全泯滅,但覺這個年及三旬的男人,只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憐憫之情,漸漸增加。

不久,他們便以紙筆交談,楊小璇寫道:“我們可以做朋友。”他眼中露出自卑的神色,取筆答道:“在下自慚形穢,實在不敢高攀。”

楊小璇忙寫道:“請勿作如是想”跟着岔開話題,用筆問道:“此刻往何處去?”

他疾書答道:“在下不知,似向東海而去……”原來這端木公子從來不理會身外閒事,一切均由聖手老農邵康作主安排。

他們除了交談目前的事以外,間中也涉及詩書經史。這端木公子因有聾啞殘疾,故此常以讀書消遣,時久年深,學問極佳。楊小璇大爲佩服,因而更加憐他不幸,埋沒了絕世才華。

端木公子也答應了楊小璇的請求,等到楊迅在危急關頭,助他脫險。聖手老農邵康道,只要楊小璇肯留在船上,什麼都答應,立刻安排一切,加意打聽白水堡消息。當時並且把龍魂劍虎魄錢還給她,並由薛三娘替她取出閉穴神針。但一經閉穴之後,楊小璇雖會內家正宗功夫,也得三日後,方能復原,如是別的人,便要一句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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