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雪白的狐裘夫氅送到了無憂的帳子裡。 (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 //她撫摸着溫暖厚重的大氅,心裡分外沉重。
雲錦披風沒了,狐裘大氅卻塞進了她手中。君昊天這此天的表現,常常讓她心悸。她是爲了竊他江山才隨他出徵的,不是嗎?爲何現在越來越在乎起他的生死?
當他撈着染血的戰甲從沙場歸來,她的血跟着他一起沸騰。當營中傳來前線告急的戰報時,她的心也爲他揪起。
她不斷地爲自己解釋在這個熱血沙場,只要是個有血性的青年,誰不爲之歡欣鼓舞?但君昊天的鐵蹄不僅踏上了南軍的大營,也一步步走向她的心防。她走出營帳,外面的天空就像一整塊淺色的琉璃,美得讓人害怕。彷彿有人用粒石子一砸,這靜謐的琉璃就會全部坍塌破碎,化成乾涸血般棕色的碎片。遠方傳來女子的哭聲,悽悽哀哀,像是日暮時的鬼啼。無憂拉住經過的一名士兵:軍營裡怎麼會有女子哭泣?士兵如實回答“攻打陵川鎮前,皇上曾向南軍招降,他們不肯投降,頑抗七日。川陵,破城,南軍俘虜數萬人,皇上下旨全部就地活埋,坑殺他們以祭奠北軍亡靈。現在聚集在轅門外的都是南朝士兵或貴族的妻女要集體斬首。
無憂點了點頭,放他離開,兀自向轅門外走去。
天色濛濛,無數的南朝婦孺被繩子栓在一起,天氣太寒,夾着冰雹的雨霧還在飛散,她們仝都哭成了一目。南方女子多柔弱,以丈夫爲天,失去了天地的支持,她們只能無力地任人鞭笞。
無憂上前幾步士兵們正在用鞭子抽打前排的婦女,讓她們跪下。
無憂搖搖頭。她在現代也算出生南方的地道江南人,但她不會軟弱任命,也絕不會像這些女子一樣,把自己的一生依附在男人身上。沒有了夫婿,她還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繼續活下去。
看到無憂冷若冰霜的眼神,跪在地上的一個婦人忽然啐了口,用兇狠的眼光瞪着無憂,若那眼光能幻化成匕首,她必然會衝上去捅無憂兩刀。
那婦人大抵是把無憂當成了北朝女子,甚至天子的近親,於是用看滅族仇人的眼光瞪她。無憂靜靜的回望回去,時間長了,那婦人才低頭。再狠毒不過是將死的人,與其想着報復,不如想着如何讓自已活下去。
北軍坑殺俘虜,殘忍麼?不。那是一個皇帝的風格。秦滅六國,坑殺趙軍數十萬,但結果卻能統一天下,書同文,車同軌。始皇帝的精神傳給了傑出的繼承者,君昊天也算其一。一個皇帝,若不狠,如何征服天下?殘陽如血,女子淒厲的悲鳴震盪在血紅的天空,無憂只是淡然地回首,衣袖劃過血腥的空氣。
回到大營,剛走近主帥營帳,就聽到裡面傳來辯駁聲。原是文官在對坑殺戰俘一事提出不滿,勸說:“上可適當寬免,則將來可臣服此國。
無憂手一抖,本欲揭開營帳的手又垂了下去。連她一個女子都懂的道理,三品文官卻不懂。
營帳裡傳來君昊天果斷地駁斥:“書生陋見!開國之君,皆殺人無數,還可流芳百世。創業之帝就不可殺人?”
無憂聽了心頭熱血沸騰,忍不住要爲他撫掌叫好。衆臣散去,無憂避開到一側,半晌才撩開簾子進帳。君昊天正垂首站立在沙盤前,左手抓一把紅色小旗,右手攢着下巴,苦思冥想。
聽到無憂掀簾子的聲音,他微一擡頭,掃了無忱一眼,又垂下臉繼續在泥沙鑄成的微型據點分佈圖上觀看。口中漫不經心地問:“剛纔去過轅門了?
“唔。”沒想這麼快就有人把消息報過來了。
你也覺得朕殺戮過重?他隨意地問,右手撥出一隻小旗,看準位置,果斷地插進沙盤上的一處據點。
無憂順着他手勢瞥了一眼,是龍門。
“皇上打算下一步從龍門進攻嗎?君昊天凝眉不語,手心又攢了一隻紅旗,但遲遲沒有落下。
無憂圍繞沙盤緩緩踱步:“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統一大業,必然要有人流血犧牲。現在死的是南朝人,軍中就有人反對,他日若是要犧牲自已的將士們,又當如何呢?”
從她進門,君昊天第一次擡起眉,長時間地凝視她:“無憂你的意思是?”
行軍必須果斷,治軍當立軍威。再有人提出反對,斬!無憂宇字鏗鏘,柔弱的骨血裡彷彿撐着一副鋼鐵的骨架,每一個字,都直擊君昊天的心靈,與他所想正正契合!他正視着無憂,薄脣翕和,冷靜地道:坑戰俘,祭血旗,
越龍門,佔兗州,無憂緊緊地接上後一句,劈手奪過君昊天手裡遲遲不肯落下的紅旗插在了沙盤正中的兗州城上1
你也認爲該強攻兗州?君昊天深邃的黑眸牢牢注視着沙盤上無憂剛放下的那一面紅旗,他彷彿看到了天朝的軍旗在兗州城外的青石牆上迎風招展。
無忱談笑自若“兗州是洛水一帶重鎮,因龍門把關,皇上才遲遲不敢進攻。若兗州不拿則進攻南軍時始終要謹防腹背受敵。破兗州,皇上纔可安然無憂。這一戰,必然艱苦,縱使以血的代價,也在所不辭。
君昊天握緊了手中餘下的紅旗。戰爭,流血是必不可免,縱然損失慘重,兗州他也勢在必得!
翌日,君昊天向兗州城發了檄書“降者可生,不降皆死。他想用最後一步來盡重減少北軍的損失。洛水一帶小鎮在大軍的凌厲攻勢下,迅速投降,但龍門守將齊嶽始終不肯投降。他們回答皇帝說:“我等只剩一人,也不爲汝之奴隸。
大軍紮營龍門下,龍門橋頭,兩山崢嶸,相對而出。君昊天站在高處,俯瞰奔騰洛水,他的背影像是山穹上崛起的異峪,巋然屹立,讓人聯想到九天司神。
當無憂走到他身後時,嚴肅的神明也驟然微笑了。山風獵獵吹鼓衣袍,無憂裹緊了君昊天爲她所制的大氅,只聽他在前面說“無憂,你過來看。
無憂聽他的話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俯瞰腳下滾滾浪濤。他一手自然地搭在無憂肩上,將她攬得近一些,一手指着河對岸的峻秀山峰“你說,在這裡搭一座橋,豈不壯觀””
無憂詫異地順他手指方向看去,兩山險峻洛水端急,這可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 //於京城之外,開闢如此巨大工程,除非他有意將洛陽建爲東都!
的確,若是南北統一京城位置偏北,不利全國的統治。他竟想得如此遠了,看來他對這場戰爭極有信心。
君昊天凝眸遠方,如同自言自語:但這洛水裡還有水鬼,不將她降伏,不能冒險造橋。”
建洛陽爲東都,不是一日之宮。南楚的水軍善戰,龍宮蛟兵,更不是一年可以征服。
無憂笑“什麼水鬼,明明是洛水女神。你再這樣不敬,當心洛神今晚就化作了美女,勾了你的心魂去。
君昊天故作嚴肅道洛神香豔,與朕何干?天子坐陣,還怕朵神詭變?朕到要看看這勾魂的美女,是不是真的洛神化身。
他說洛神化身時,眼睛盯着無憂,無忱紅着臉低下了頭。
兩日後君昊天開始正式攻打龍門。
他命人連夜趕修棧道,硬是從陡峭山峰上開出一條通道,直搗敵人心腹。他令崔元直做首陣先鋒從正面攻擊守軍,自己率五千輕騎從開鑿的棧道包抄夾擊。三日破關。他毫不憐憫,按照自己曾許諾的那樣將守關的所有士兵一概處死。
大軍據守龍門下一步便是攻克兗州城。
於此時南軍在黃河岸兵分兩路,成犄角之勢,圍攻北軍。一路由南帝炎落宇親自率領,十萬騎兵在黃河岸邊,開始造橋,大張旗鼓,預備渡河。另一路也是十萬,由東向西,繞山路而行,日夜兼程,領軍之人尚且不明。
北軍若這時強攻兗州,極有可能被趕來的援軍包抄。若採取守勢,也將會被因於龍門,如同坐以待斃。就在這時,君昊天下達命令仝軍出動,在最短的時間內攻陷兗州,趕在南楚援軍到達之前佔領城池。
攻城前夜,士兵們困坐篝火前烤肉取暖。暗黑色的夜,睜着火紅的瞳子,愉快地望着牛皮大帳裡所有的天朝主將。
今夜,蒼狼星黯然,淡得幾乎讓人難以尋到。這兩日無憂眼皮總是不停地跳她隱隱覺得此戰不利。但攻陷龍門一刻,就已是簧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知道這時再提出什麼改變都是有損軍心的。她環着雙臂坐在榻前。陰影裡,好像總有一雙神秘的眼睛,似乎相隔萬里也能看到她。一聲笑,若有若無,像是風中的。無憂倏地轉過身,帳子密不透風,哪裡也看不到眼睛,更別說是任何異樣。她緊緊抱住身體,黑暗就像神佛無形的手掌,將她攥在手心。
簾帳被潦開,君昊天卸下鎧甲,一身棉袍走進來。這是出征以來,他第一次在夜間進自己的營帳。
無憂忽然臉紅自己怎會想到那些羞人的可能。他隨意地在帳子裡掃了一眼問“怎麼還不睡?
無憂搖頭:“大戰在即,睡不着。”
“朕也睡不着。”他邁開步子,走到無憂身邊坐下,“不過朕猜我們的原因不同。朕是因爲興奮而你,在擔心。
無憂倏地張大眼睛,擡頭看他。他那清透的眼睛彷彿能看透人心。但他又補了一句:但願是爲朕擔心。
“有區別嗎””無憂攏着身體輕笑,“皇上若出了事,羣龍無首,北軍必敗。爲北軍擔心和爲皇上擔心還不是一回事?她自以爲解釋得天衣無縫,君昊天也笑了,露出的牙齒雪白如貝:“那朕只好一廂情願地以爲是後者。”
無憂臉上一熱,垂下了頭。君昊夭寬闊的肩抵着她的,讓她有種想依靠的感覺。
明天,我也能上戰場觀戰嗎”戰場有戰車隨行,她可以坐在車上縱觀全局。君昊天微微側眸,打量她許久,彷彿第一次認識她。然後,薄脣輕掀,吐出一個淡淡的好。這樣,無憂反而訝異“你不問我爲什麼?”
火舌吐豔,好像血色之花,腆得他眉目透着紅暈的光:小孩子總要出來見見世面。朕說過要給你機會站在朕的身邊,明日一戰,你就親眼看着朕如何征服南軍的堡壘吧。”
無憂彷彿已經看到硝煙四起戰馬奔騰的壯闊景象,輔天蓋地的血色之中,一襲明黃的身影勢無可擋。她竭力掩飭自己的激動心情,時於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來說,能親眼見證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也是一次難得寶貴的經驗。
火光跳躍下,君昊天的身子與她靠得更緊了,他有力的臂膀攬她入懷,眉眼稍稍放鬆,和煦的笑嘆:“你怎麼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呢”人家的姑娘都在家繡花彈琴呢,你每每見到朕不是談國事就是軍事。
他輕緩無奈的語氣,眉目和藹,一時間竟勾起無憂時慈父的回憶。出征兩個多月,她離皇帝越來越近,卻也越來越不瞭解他了。就像現在他可以一臉無害地微笑,數落她不像個女孩子。以前的他,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出這樣一面。
藉着這油然而起的童心,無憂順從自己的依賴,將頭枕在了他臂膀一側君昊天的身休有一瞬僵硬,隨即更緊地擁抱住了她。面對佳人的第一次投懷送抱,他顯得謹慎又掏泥。何時,自己像個初嘗情事的少年一樣羞澀了呢。
時光回朔,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皇宮御花園的一處假山洞裡,曾經也有一對男女幼童這樣相依而坐。篝火譁刮作響裡面還烤着他們從御廚房裡偷出來的紅薯。
女孩菱脣半張早已呼呼睡去,脣邊還往外溢着銀絲口水。男孩稍顯成熟沉穩,一隻手臂給女孩靠着,另一隻手拿着棍棒在篝火裡翻攪,紅薯都烤黑了他無聲地苦笑,當視線觸及身旁的女孩時,便像盛了蜜,甜到心裡。
記得第一次在御花園裡偷親她。小女孩不僅沒哭沒鬧,還睜大了黑亮亮的眼睛,抓着他手臂反問“昊哥哥,我知道男孩女孩爲什麼要成親了!
男孩臉上的紅暈還沒退去,尷尬地被她扯着。
“因爲成親以後,新郎就可以吃新娘嘴裡的蜜”小女孩稚嫩的聲音拖得老長,好像發現什麼有成就的秘密,還興奮地嚷着道等雲兒長大了,也要找個蜂蜜新郎來送做堆!”童音尚在耳畔迴盪,君昊天蹙了蹙眉,揮去那此纏繞的記憶。今晚的他,似乎總是想起那此早該被塵封的往事。
望着綺在自己肩上的那張容顏,與記憶中的小女孩一樣乾淨明晰,只是那一點刺紅怎樣也無法抹去。那是他親自給她的印記。若不能天荒地老,被她恨一輩子也好。
想起她執拗地在金鑾殿上告訴自己,她不是駱雲兒,她叫秦無憂,那是一件多麼痛苦的真相!可以接受被恨,卻無法接受早已換了一個人的事實,
即使如此,他依然義無反顧地被吸引。不知是因爲這張臉,還是她骨子裡透出的那股孤傲和倔強,
無憂顯然已經熟睡。美目輕闔,黛眉微蹙,長睫如蝶翅安靜地覆下,粉紅菱脣不安地撅起嬌嫩如花瓣的脣片之間喇着縫隙,幽蘭氣息輕吐。
成親以後,新郎就可以吃新娘嘴裡的蜜啦”雅嫩的童音再次迴響,說這話的女孩此刻就安靜地躺在自己身邊。君昊天俯下頭湊着她臉頰輕吸一口氣,女子的馨香沁入心脾他眯起了眸子,向她脣間輕輕探去
夜色獨魅,士兵們早已歇下。營帳間星火繚繞,魅影幢幢。一抹幽深的視線久久地落在軍帳內相依而眠的兩人身上,”
翌日清晨,三軍鎧甲錚錚,整齊地列隊在軍帳之外,轟隆隆的戰車輪翻雲而來。一輪白日,噴薄而出。
當君昊天騎着御馬,出現在衆人的面前,那歡呼聲雷動,山河爲之動搖。他去了大氅,和戰士們一樣只穿冰冷鎧甲,一襲明黃披風在寒風中獵獵起舞。他不發一言,卻好像給每個人的心中滿進了勝利的譏息。清晨無憂醒來身邊便已是冷冷的軍榻,雪白的孤裘大氅蓋在身上。腦中一陣混沌,她赤腳起身,將大氅往身上一攏,衝出了帳子。
君昊天在馬上回眸,迅疾地掠過無憂,又重新凝視遠方,好像看着湮漫的遠山,脣角似笑非笑,冷厲的剜過幹軍萬馬。清露驚訝地看着無憂,遠遠地拎着她的靴子追上來:“夫人……穿鞋……”
無憂這才意識到腳上冰冷,紅着臉退回了帳子,讓清露伺候穿衣。她不施粉黛,長髮高高束起,綁成一股。穿着男子的勁裝窄袍,護心軟甲,腳蹬黑色長靴。當她走出營帳時,儼然英姿颯爽的女將姿態。
君昊天爲她留下一輛戰車,但她選擇披掛上馬,跟隨在御駕左右。
御駕停在兗州城外一處高曠的山丘上。無憂在馬背上俯瞰戰場,雙方的軍陣如同一隻巨大的釜,底下有烈火烤炙,無數黑壓壓的螞蟻在其中掙扎。無憂深吸了口氣,眼前頓時模模瑚糊,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規模的人間戰場。壯烈的馬隊好像要橫掃過黃土高原,雄鷹飛過騎兵們的頭上,又飛過戰車,還有長矛手,弓弩手,在高丘聖駕的頂上盤旋,
良禽擇木而棲,蒼鷹尚且選擇了君昊天,勝利是屬於北軍的。
三通戰鼓,好像遠古巨人的怒吼。北軍的騎兵,在地上滾起黃塵,一道黑色的鐵幕往城牆下攔去。巍巍城牆上,旌旗揮舞,頓時鍠箭如雲。
人頭攢動之中,一身金甲之人在數百騎的簇擁下,披荊斬棘,衝在最前方,他手持一把黃金矛,橫攔豎刺,所向披靡是先鋒崔元直!潼關初見,無憂便識出他有將才。此次南伐,便是他一展身手的大好時機。城樓上的弓弩手們不斷的射中北軍的士兵,但雖然每一丈都丟下同伴的屍休,天朝騎兵們依然衝鋒,那此沒有了主人的戰馬也還在狂奔向前。他們逐漸向城門靠近,猛烈地撞擊着看似堅不可椎的城防
人們激戰,殘殺,砍掉馬足,刀刻刺向所有活着的生物。天朝人就像函練有素的殺人機器守城的南軍也不甘不弱。廝殺在僵持,箭羽漫天,中箭的騎兵們紛紛下馬,徒步拉扯,削去南軍的腦袋。無憂已然看不見血,日光爲冷兵器的寒光所蓋,天地間灰茫茫地只映照着一個字“殺!”
激戰延續至正午,軍士跪報“皇上,我軍後方起火。
無忱探出頭去鳥雲滾地,萬股黑煙,從北軍綿延的背後冒起,不知什麼。被風捲到黑雲之上,蜷起來像是枯技敗葉。
火光終於化成萬千散星,又有滿面煙塵的軍士來報:“皇上,南楚主力大軍趕到,離我軍戰場不到一百里。君昊天坐在馬背上的身體硼緊,臉色發白似乎竭力支撐。
無憂暗暗在心裡發怵。以北軍之勢到日慕必然攻下兗州城。但沒想南軍行軍速度如此之快,日夜兼程,竟在正午便趕到了戰場。
御駕隨行衆臣開始小聲議論,有人在私下建議退兵。主軍軍心渙散,則必然影響前方衝鐸的先鐸軍。
君昊天凝起了眉,冷冷回身,炯炯雙目掃過議論的衆臣。那眼神似冰刃,讓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了口。他不語,仍舊緊張地注視着前方戰情。
主軍中號角被吹響了,酣烈的戰爭,被這種豪邁的呼喚一**再推上雲霄。以至於戰馬的衝擊如八無提防之境。馬匹的光滑皮毛,軍士的鐵甲,護心境,還有刀劍,在陽光下,好像無數條在閃光的驚急湍流,無憂心中,頓時充滿了開天闢地的勇氣。
這時,兗州不可撼動的城門忽然開了一各縫,從城中殺出一隊人馬,與崔元直的鋒頭逐漸接近,水銀瀉地般,就在威覺的刑那,尖刀已經插入北軍的中軍,無孔不入。
與此同時,軍愫再次來報“報兗州城內殺出一支騎兵,衝亂我軍陣型勢不可擋!”
無憂看見,君昊天的身體猛烈地震盪了一下。他抓住爪黃飛電的馬繮,極力使自己的聲音冷靜:衝鋒岢兵由誰率領?
回皇上,是南楚振威將軍樓萬里
“樓萬里這個名字一出,君昊天再次被震懾。
他攥得拳頭髮白:“樓萬里何時到了兗州城?軍士答不上來。
連無憂都聽說過南楚振威將軍樓萬里的名號。他是前朝戰神樓廣瀾的義子。南楚多年積弱,若非樓家坐陣征戰南北,只怕早已被天朝蠶食。據線報樓萬里作爲北伐主將,一直與南帝炎落宇同營,何時已經暗中到達了充州?
這一消息,對君昊天來說不弁於重大打擊。正躊躇間,北軍後方喊殺聲震天,南帝主軍已經趕到
中軍立刻沸騰關於撤兵之說愈演愈烈。君昊天也陷入了掙扎,是繼續強攻作垂死一搏,還是保存實力,暫且退兵刀遠方,樓萬里的衝鋒騎兵已與崔元直絞鬥到一起。崔將軍盔甲染血,身負數道傷。依然鏖戰不退。無憂看得牙齒髮顫,不由地也攥緊了手心。
是戰?還是退?
君昊天目光冰冷,將自已腰間一塊白五佩解下,用力丟在地上,白玉登時碎了。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他昂首坐在馬背上,斬釘截鐵地富布:“傳令三軍,全力攻城敢有後退者,斬!”
中軍立刻死一般寧靜。無人再敢提退軍,但戰況依然不樂觀。
西北處又起火光,北軍派遣第一波攻城的士兵已經死傷殆盡。第二波第三波衝出的士兵在鼓聲中吶喊。
狼煙瀰漫,山河劇變。
只聽中軍中,好像發出了幹百人齊聲的驚呼,北軍的旗幟都在那聲吶喊中滯了片刻。
君昊夭好像被針紮了一下,猛然挺直了背,英俊的臉孔上有幾分懷疑。
過不多久,又有人來報,“皇上,先鋒崔元直將軍戰死。”
崔元直那正直果敢的將軍,無憂手一震,君昊天的面色也沉了下來
南楚大軍從後方趕至兗州城上,焦黑燃煙的旗幟忽然撤下,換了一面金色的大旗。登時間,鼓聲大作,兗州城城門大開,上千的士兵長龍從城裡殺出,好像乾渴許久的巨龍,終於可以一口吸乾這污穢腥臭的海水。南軍首尾相連,北軍已成騎虎之勢,進退兩難。
君昊天倏地撥出腰間佩刻,兩腿夾著馬肚子,便要催馬親自上陣。
軍中老臣以身體擋在馬蹄下“皇上,您乃是天子之軀若有個意外……”海天中文首發
讓開一一君昊天的眸子凝着火光,斷臂殘肢在他眼前滑落,他果斷地揚起了刻。
那老臣卻抱了必死的心,抱着馬腿一動不肯動,佈滿鴻溝的臉上老淚縱橫。
無憂終於忍不住站出來:“皇上,撤兵吧。”
君昊天愕然地回首看她,眸子裡閃着孩子般醃弱的水光。他好像不相信自己會敗,蒼白的臉上全寫着不甘心。
“堅持下去,你會繼續損兵折將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無憂走上前,勒住了爪黃飛電的馬繮。
放手君昊夭冷冷地俯視她,朕不會輸。就算戰到一兵一卒,朕也不會認輸。
他說話時,牙齒緊緊咬住了脣。鮮血,緩緩的,從他脣齒間滲出來。
“皇上……”
整個中軍,衆將樣臣齊齊跪下,哀訴般呼喚著。
君昊天孤獨地在馬背之上,望着遍地跪伏的臣子,忽然有一種天地愴然的悲涼感。
他的背脊,像一座風霜雨打的雕像久久地插直不動。
最終,手中寶劍頹然墜落,他闔起了眸子:“撤兵吧。
無憂提着的一顆心也隨着他的這句話而終於落定。她緩緩鬆開了馬繮,咬着發白的嘴脣,對君昊天扯開一抹艱難卻自信的微笑。
點頭,是對他勇氣的嘉許。
男兒頂天立地,當拿得起放得下,敢於逐鹿天下,就要有面對失敗的勇氣。
“君昊天,今天,我見證了你的失敗。但它不會是終點,而將是一個新的,真龍,必有一天將龍騰九霄。
山風獵獵,她毫不介意兩人身份的雲泥之別,直呼着他的名字。
馬背上的男人似乎茫然了。但他眼底的不確定只是一瞬間,當御駕的大旗在上空揮舞時,他迅速地張開臂彎,把無憂帶上了他的馬背。
朕記得你今日的話。兗州洛水,碧海青天見證我君昊天,必將東山再起。
馬鞭重重地落下,如同他的每一個字,鏗鏘有力,榔地有聲。
北軍倉皇撤兵戰馬哀號,鳥鳶啄場。連無憂的頭頂也有一隻。她心下厭惡,身後的君昊天盤馬彎弓,一簧射下那隻不吉利的飛禽。烏鳶墜落。
他們腳底的大地,在夕陽映照下,好像一片片凝血的紫色斑駁。血,只有血。
“皇上南軍追來了
一個老將拼死地向這裡嘶吼,他剛說完,背心立刻被一支利箭貫穿!
無憂驚惶地向四周看,除了南帝率領的戰車步兵和兗州城裡衝出來的騎兵,哪裡還埋伏有弓弩手?
這時,血色天空忽然被團團黑影遮擋,在山丘兩翼的村叢中,驀然冒出無數南軍旗幟1先前戰報說南軍主力兵分兩路,一支由炎落宇親率渡河,另一支繞山路趕來,就是這隊弓弩手”
這可真是一支天降奇兵1
那報信的老將軍奮勇向南軍弓弩手埋伏的高地撲去,當他攀上高地時,全身中箭如同一個刺蝟,但還是向着弓弩手隱蔽的土垛爬。他口中還在呼喊着護駕“殺敵“無憂突然有些難過。她合上眼皮,又強迫自己注視那個人。
身後君昊天未對她說一句,只是用堅實的臂彎緊緊環住她,對着突困的衆將道:“衝出去
山谷間迴盪着將士們用生命吶喊的是”!
殘存的騎兵圍城一個圈,將聖駕保護在其中,車輪般滾動前進。四周暗處飛射的箭羽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人生存的希望封閉在其中。
倏地,一陣疾風掠面君昊天壓着無憂的身體伏在了馬背上,耳畔勁風呼嘯那利箭似乎就擦着頭皮飛過,無憂驚出了冷汗,轉眼去看誰能如此精準地射中聖駕
老村虯枝中,頭頂草編僞裝的少年們手拉彎弓,懷抱半月,飛箭接連射出!少年的眸光好像染了戰場的血,熾熱滾燙,在那其中,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肅殺嚴冬,無憂卻好像看到了明豔的桃花綻放、落英繽紛不,不會的無憂劇烈搖頭,遏止了自己詭異的想法。就在這時,一道光束從天空創過,突圍的上千騎兵歡呼起來,無憂抱着馬頭聖駕的最前方,一片光明,好像開放了一朵血色之花。他們終於突困出去,北軍的大營就在視線所及的前方,
光線漸弱,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君昊天放慢了馬速,戰場上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只剩下無數人臨死的呻吟,捶打着人的神經。無憂不願意看,因爲在這黃土地上,流下了太多戰友的鮮血。
傍晚,軍營裡生起了火,從戰場九死一生歸來的士兵們,聚在火堆前擦拭血污,包紮傷口。他們不辯膚色的臉上只有潦黑和濃稠,一動不動地坐在沙地上,唯獨那一雙瞳眸在火光照映下,反映着生命的躍動,證明他們還活着。
整座大營,死氣沉沉。沒有人願意說話,也鮮少有人走動。傷兵雲集處,腐臭沖天,讓人宛若早入煉獄。少數垂死者的呻吟好象從冰窟裡傳上來,無人去安撫。死神在傷兵們的身體邊徘徊,輕慢晃動他黑色的翎毛。寒冷之北國,傷員身上的血汗被風吹固了,又被點燃的火堆所烤化。年輕人們的身上,總有這樣那樣慘不忍睹的傷。,可是他們中不少神色例平靜,似乎朦朧中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或者夢見了自己所愛的女人。
軍醫們倉促忙碌,就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受傷者太多,他們窮於應付。天朝軍隊,強悍百年,有一各不成文的現矩不能行走的傷兵,一律拋棄。因此在這裡看不到那些大腿上受創,或腹部中箭的傷員。
無憂的背脊一直在發抖,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她彷彿置身於修羅地獄,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光明。胃裡翻江側海她難以支撐地跑出了傷兵營蹲在一個僻靜的軍帳角落裡乾嘔了半晌,才緩過氣來。擡起頭時,臉色已慘白如紙。在現代人們往往重視胎教,但她想起腹中的寶寶竟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孕育成長,就覺得萬分心寒。
她方要起身,圍營的柵攔上,一匹毛色雪白的駿馬揚蹄飛入,馬上之人將她一掠而起!
無忱呀地一聲被橫放在馬背上,她只看了那人的眼睛,便什麼都明白了。
他一定是不要命了!竟然單槍匹馬來闖北軍大營照夜獅子撤開四蹄,越過丈許的溪澗,水花濺到無憂的臉上。背後,軍帳裡開始騷動,有人大聲地喊“抓姦細
“炎之陌,你瘋了!”無憂在馬背上叫他。
炎之陌的顴骨都瘦削下去了但他的臉龐更加堅毅。他不回答,小腿猛夾馬肚子,催馬越過一坡坡高地,眼見龍門軍營在視線中越來越遠,照夜獅子終於停止了狂奔。他勾魂攝魄的眼眸不似原來那般澄澈,桃花迷醉,卻更加深邃,映着此無憂也看不懂的東西。無憂叫了他幾聲他眸子才轉過來:我說過會親自帶你走。
無憂吸了。氣打斷他:“別胡來了,你想再一次被抓住麼”脣驀然被封住,他豎起了一根食指,按在她脣間,“噓了一聲,隨之眉眼微揚,淡淡一笑。
驚天動地的從軍營裡跑出來現下突然安靜了,倒讓人不習慣。洛水河順着山勢蜿蜒,在身畔歡歌注去,浪卷濤驚。落葉凋殘,直順流北方飄去。兩岸青山,好似一個鐵甕就等着魚嘴飛沙,在寶瓶。伏魔降妖。
炎之陌拿開了手,轉而張開雙臂,用力地把無憂按進懷中。他的手臂那樣堅實,好像要把她按入體內,和自己的骨血融爲一體一樣。
無憂用力地拍打他胸膛,可他巋然不動“你弄疼我了
身前的男人好像忽然變成了脆弱的孩子,擁着她不住地顫抖,他的臂膀那樣有力,懷抱裡卻空虛得讓人害怕。
你沒事,幸好你沒事!我離開京城就後悔了,我回去找過你,可你被帶進宮了,如果你出了事,我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我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你爲我受傷啊他的聲音顫抖下巴擱在她纖細的肩上,每一個字,都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吐出。
無憂深吸了口氣,心忽然變得紛亂如麻。這個傻瓜,居然回去找過她,君昊天所有的人馬都在四處堵截他啊!
障許久,抱着她的男人才平復了身體的顫抖,依然眷戀地擁着她“我做夢都在等這一天,親自帶走你。大哥不讓我出征,我在昭陽殿前跪了三天三夜這次我秘密帶領弓弩隊,在天霰谷伏擊君昊天,但我沒想到你與他同乘我怕傷了你下令不許射殺主帥因而錯過了殺他的最好時機
無憂全身一顫,立刻如墜冰窖。在他們撤兵的路上伏擊的果然是炎之陌,那一雙桃花綻放的眼睛呵,她不由暗暗傷感,本以爲九死一生,逃過追擊,卻原來是炎之陌手下留情。
恩緒間,山谷外雷鳴般轟響,層疊的馬蹄聲捲入谷。振聾發聵,北軍追上來了!
無憂迅速推開炎之陌:“你別發瘋了,趕快走,在這裡被抓住神仙也救不了你!
無憂的話似乎深深打擊了他,他的眸光顫動,臉上好像醞釀着一場風暴:北軍吃了敗仗。我說過,君昊天送給我的,我一定要加倍奉還,我不僅要帶走你,還要親自取君昊天首級!他說着取下馬背上懸着的佩劍,在月光下唰地撥出劍鞘,泠泠創光好像黑暗裡睜開的狹長眸子。
爲何?他爲何不肯走,還如此不自量力地要以一敵衆?
無憂皺緊了眉正要開。再勸,忽然被炎之陌左手一拉,圈進了懷中。身形甫定,背後便傳來駭人的冰冷聲音
“放開她!”
月光下君昊天一襲黑色戰袍,包裹得他像一座黑色的山峰。他手中的劍閃着寒光,正指向炎之陌,在看到他左手緊抱着無憂時,臉上好像蒙了層霜,眉目眼角掛着殘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