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走進那紅瓦高牆之內,皇宮裡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透着不凡。沒有一個平庸的人,隨便一個低眉順眼的宮女都可以譜出一本做人處事的心經來。
當年,軟弱的駱雲兒就是太單純,無法在這皇宮裡存活下來,纔會拖着殘敗之身離開。
這趟,她重踏舊路,又會是哪般心思?
無憂心中惴惴,冰涼的手抓着薛不屈,不敢放開。
炎之陌與她並肩步行,見氣氛沉悶,便調侃道:";讓我來猜猜,你這趟急急進宮,是爲了何事?該不會是君兄在澇區出事了吧?";
他大驚小怪的口氣,無憂根本不想理會。過了一會,沉着聲問他:";你知道河南府的官銀案麼?";
炎之陌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麼,張大眼睛訕訕道:";啊!我想起來了,那個被收押的貪官也姓駱......";他忽然閉了嘴巴,謹慎地盯着無憂。
";你說我大哥會不會有事?貪污官銀是要判死罪的,可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做,這件案子到底怎麼審?";無憂好像失了分寸,連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炎之陌沉默半晌,悶聲回道:";端看皇上的意思了。這案子來得突然,沒頭沒腦的,官銀到現在都還沒找到......";
無憂心一沉,眉皺得更緊了。她想起那日在巷子裡,他決絕地劈斷古琴,要她不要後悔。怎麼辦,現在她就後悔了,又巴巴地來求他了......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一刻都離不開權力,無權無勢的人就只能任人魚肉,這一刻,她算是深刻明白了這個道理。
有炎之陌陪同,無憂很快就到達了御書房,順利得到通傳。炎之陌還有其他要事,安頓好了薛不屈,無憂便一人進入大殿,會見那高階之上的男人了。
大殿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隨侍太監或宮女,入眼處金碧輝煌,落日餘暉斜織進殿內,在頭頂";皇建有極";的燙字牌匾上折射出微微的金光。
那一身明黃龍袍的男子就背對着她,負手站在牌匾下。他的背影沉靜挺拔,像是一尊屹立的雕像。
無憂定了定神,即使知道他看不見,依然做足了禮儀:";參見皇上。";
男人緩緩轉身,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並未讓她起身,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到龍椅上,拿起一本奏摺看了起來。
無憂吸了口涼氣,依然沉默着跪在地上。
空氣緩緩流動,陽光的角度愈加傾斜,君昊天好像完全當無憂不存在一樣,兀自沉浸在奏摺中。
無憂垂着頭腹誹:進來前小太監明明通報過了,這回子他在擺什麼架子?如果自己在這跪上一宿,他就能解氣,放過大哥的話,那也無妨。
不知過了多久,無憂覺得膝蓋已經冰涼,沒了知覺。君昊天才疲累地從奏摺中擡起頭,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這個時候,不待在王府用晚膳,跑進宮裡來做什麼?";
晚膳?跪了這麼久他居然跟自己提晚膳?無憂覺得自己要一頭倒在這漢白玉的地磚上了。
";回皇上,家兄遭人陷害,生死未卜,妾身寢食難安。";她耐着性子回答。
";哦?你不是叫秦無憂麼?駱家的事與你何干?";君昊天的眉毛挑了挑,擱下了手裡的狼毫。
無憂早已沒了心思與他周旋,坦白回道:";駱雲兒已死,妾身的確是叫秦無憂。也許皇上不相信有借屍還魂這回事,但無憂只求爲駱家盡一份心力。";
皇帝逡起了眉,無憂在他眼中看到了淡淡的迷茫,篤定自己還有一絲機會。
只聽他無奈地淺笑:";天子座下,你卻堂而皇之地談論神鬼之事。你眼中還有朕這個皇帝嗎?";
他這話問得淺薄無力,好像不是在問罪,反倒像問情。他的眼神,就像一個受了傷的男人,固執地抓着女子即將離去的手,問:你眼中還有我嗎?
無憂不敢再惹惱他,中規中矩地回答:";皇上天威浩蕩,牛鬼蛇神自然不敢靠近。但無憂只是據實相告,絕不敢有半點欺君之意。";
他臉色稍有緩和,狹長的眸子斜睨她:";照你所說,駱言麟貪污官銀一案,朕該賣這個人情給你嗎?";
無憂一喜,趕忙低頭道:";妾身不敢。斷案自有公理,只求皇上明察,還我大哥一個清白。";
君昊天拈起一本奏摺,打開了擱在面前,卻沒有看。
";這案子已經交給河南府尹,各項證據都指向駱言麟,你說朕該怎麼判,才叫公斷?";他指尖一彈,那奏摺便飛到無憂跪着的面前。無憂飛快掃過,正是河南府尹承上關於此案的奏摺,其中所言的各項證據和疑點,都對駱言麟不利。
這案子她也不瞭解,否則還可以爲駱言麟辯護。往日她斷不會這樣武斷,只是以駱言麟的性格,她實在不相信他會做出貪污官銀這樣的荒唐事。
想了想道:";此案在皇上看來證據確鑿,在妾身看來,卻有諸多疑點。首先,駱言麟犯案的動機不明。他本欲辭官還鄉,乃臨時受命押送官銀。在辭官前已經散盡家中錢財,又怎會對官銀起了貪念?其次,失蹤的官銀尚未尋回,現在作決定未免武斷。官銀失竊,是一樁大案,希望皇上能再寬限幾天,讓河南府也能徹查此事。";
她有意將";貪污官銀";扭曲成";官銀失竊";,就是希望能爲駱言麟爭取時間,洗脫冤屈。
皇帝沒有作答,撫了撫額,自玉階上走下。華麗的龍袍飾角垂曳在地面,從無憂眼前劃過一條無形的界限。
他俯身,幽眸正對上她的,悠然輕問:";朕若是允了你,你打算如何還朕這個人情?";
無憂身子一怔,她終究還是躲不過嗎?從決定進宮求助皇帝那一刻起,她就在心裡做好了準備。
垂着頭,悶聲道:";如皇上肯下令寬限時日,妾身願意留在宮中,每日爲皇上撫琴解憂。";
他的大手微風拂面一樣掠過,勾起她肩上垂下的一縷髮絲,纏在指間摩挲。無憂強迫自己鎮定不動,他好像對這樣的動作樂此不疲,一種無法言喻的曖昧在其中彌散。
";雲貴妃的寢宮還空着,今晚,你就搬進去吧。";他的聲音像酒後微醉,帶着一絲薰然。
";謝皇上。";無憂閉了閉眼,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