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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這天夜裡,葉千千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着滿臉淚痕的葉翩翩入睡,仔細爲她掖好被子,離開她的房間,輕闔上門。

牀上,還掛着淚滴的睫毛顫抖了幾下……

葉千千推門進來的時候,李蘇禾正在窗邊鋪牀。頭髮溼漉漉的分成細細的綹,一束束的還時不時滴着水,水滴落在被子上,抗議似的滾動幾下,才慢慢滲入絲綿的縫隙裡。一聲嘆息,葉千千從後面摟住李蘇禾的腰,將自己的重量完全倚靠在她的背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李蘇禾裸.露着的皮膚上,帶着點疲憊累心的氣息全數滲透。

李蘇禾停下手上的動作,輕輕拍拍葉千千環抱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去洗個澡吧,等下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醒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的確……明天早上睜開眼睛,就是新的一天了,可是舊的記憶並不因此而抹去。有人說,人之所以需要睡眠,是因爲睡覺是一種抗拒外界刺激和交流的方式,人的一整個生命中,需要有三分之一用於這種近乎自閉的獨處,爲自己營造黑暗的、母腹中的原始狀態般的環境,讓自己覺得安全,甚至是孤獨。說穿了,人就是具有這種逃避的本能,野獸的原始生命中固有的本能,逃避刺激,逃避世界和我們的聯繫。

葉千千走進了浴室。李蘇禾這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把自己丟在牀上,望着這間旅館裡古典風格的天花板。

她有一種預感,李慕白惹的麻煩絕不止這樣。可是他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又不可能不去救他。他多在費德里科手裡呆一天,他有危險的可能性也就大一分,可同時他帶來的麻煩的多少也隨之增加一分,這讓李蘇禾很頭疼。

那個叫費德里科的人,和葉文江到底有什麼關係?難不成是情敵?喜歡敲鐘的?李蘇禾故意惡搞地想着,想緩解一下自己心裡揮之不去的沉重感。沒想到葉才遠和蘭映就這麼死了,現在是絕不可能放手了。因爲如果是她李蘇禾一個人做決定,那麼葉千千是神志正常或者是傻瓜又有什麼關係?沒準兒如果她是傻瓜反而能過得更開心呢!而李蘇禾對她的態度……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不會有什麼變化吧……李蘇禾想到這裡,居然稍稍猶疑了一下。

兩個葉千千都喜歡自己,都會和自己在一起。對於李蘇禾來說,這真的足夠了。可是對於葉千千來說呢?她想做哪一個?

不用問,李蘇禾也知道答案。何況現在搭上了這麼多條人命,還有自己弟弟丟下的爛攤子……

“小龍!小龍!嗚嗚嗚~~~”浴室裡突然傳出一陣呼喊聲,還帶着委委屈屈的哭聲。李蘇禾神情一滯,這……

“小龍,你快來啊!好疼啊嗚嗚嗚~~~”軟綿綿的聲音音量加大,李蘇禾一翻身從牀上跳下來,幾步奔過去推開了浴室的門。

浴室的地上全是水,花灑還嘩嘩地開着,葉千千赤身裸.體地坐在地上,熱水順着頭髮淌下來,她霧濛濛地眯着眼睛,扁着嘴巴,一看見李蘇禾,嗚嗚嗚地哭得更起勁兒了。

“千、千千……?”李蘇禾顧不上弄了自己一身的水,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的人兒。她光潔無瑕的身體甚至此刻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因爲這個人顯然和剛纔那個一臉憂愁走進浴室的人不是同一個——

“嗚嗚,小龍!地上好滑,我、我腦袋突然一暈,就、就摔倒了!”地上坐着的光.裸的女人小孩子似的用手背抹抹眼睛,也不管自己還是水淋淋的,撲上去一把抱住李蘇禾的腿!

她爲什麼會變回這個樣子了?李蘇禾急切地撩開葉千千額頭上貼着的溼漉漉的頭髮,果然,那塊紅色的痕跡少了小半片。看樣子是那個面具的效用開始消退了……或者,葉千千今天受了太大的刺激……怎麼能趕上這個時候啊……李蘇禾扶着額頭,覺得好不頭大。

伸手把消失了好久又再次出現了的呆瓜從地上拉起來,關了花灑,扯過浴巾給她把身體擦乾,再像包糉子似的包好,擦乾小腳丫穿上拖鞋拉着手帶了出去。

整個過程中,葉呆瓜都嘟着小嘴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時不時眨眨眼看着李蘇禾。

“小龍……”李蘇禾剛把葉千千按在牀上蓋好被子,這傢伙就又掀了被子坐起身來,眼睛水汪汪的委委屈屈彆彆扭扭地看着她,拉過她的手,小孩子故作認真似的抱在胸前,“……你生我的氣了?”

“沒有啊。”李蘇禾努力彎彎脣角,摸摸她半乾的頭髮,“頭髮沒幹呢,先不要睡,我給你吹吹。”說着有些不自在地把手從小呆瓜軟軟的胸口抽出來,轉個身彎腰去找吹風機。不知怎麼,自大知道葉千千還有那樣腦袋聰明做事果敢甚至還帶着點腹黑的一面之後,再一次面對這個毫無心機的呆瓜的時候,她就會無端覺得有點彆扭,像是……像是自己在誘拐未成年的蘿莉似的……李蘇禾汗,甩甩頭把吹風機拿出來插上電,坐回牀上去給葉千千吹乾頭髮。

事情變成這樣,是她始料未及的。李蘇禾一邊撥弄着葉千千的頭髮一邊想,這也許就是天意吧……走了一圈,在歷經了許多波折之後,卻突然又回到原點。葉千千還是那個傻瓜,可是世界上卻少了幾條性命。這個傻瓜能想起她經歷過的事麼?能想起她曾經和她的親生父母在一起,可後來又失去了他們,並且永遠不可能再見了麼?李蘇禾寧願不要。

做個傻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起碼,她能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李蘇禾甚至想,若是費德里科還是要找葉千千的麻煩,她就把她藏起來,然後就算賠上自己的命,也不允許他再有能力傷害葉千千一絲一毫。可是藏在哪裡?葉千千雖然變回了那個傻子,可是她畢竟還有她自己曾經生活過的世界,而那個世界和那個世界裡的葉千千,卻不是李蘇禾一個人可以左右的。

“千千,”一番思慮之後,李蘇禾還是決定嘗試一下,“我帶你回上海好不好?”

“爲……爲什麼啊?”葉呆瓜天真地眨着眼睛,不明白地反問。

“你記不記得這幾天發生過什麼?”李蘇禾循循善誘。

“唔……我想想哦……”閉上眼睛低下頭,葉千千做努力思考狀,“好像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我們……我們要找什麼……找了好半天呢……有不認識的人和我們打架……嘶——”呆瓜突然睜開眼睛,扭着脖子往自己的右肩膀看過去,白色的繃帶上還帶着點裡面滲出來的血色。傷口不能碰水,葉千千洗澡前用一次性浴帽那種塑料簡單地包了一下。

“我們……我們不找了好不好?我們回上海,再不會來了,我帶着你——”李蘇禾說得有點心急,卻突然被打斷了——

“蘇禾?”像是川劇變臉似的,眼前的那個呆瓜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皺着眉心,眼睛裡透着難以置信,和一種隱隱的怒意。

“千、你……”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蘇禾重心不穩,猛地向後倒下去,手裡的吹風機重重地掉在地上,電線一扯,插頭從插線板上掉下來,漸漸歸於無聲。李蘇禾訝然地望着面前的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禾,你真的是這樣想的?”葉千千覺得心痛極了,“你只要和那個白癡在一起就好了?!你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她!!”

“你和她有什麼分別!”李蘇禾突然意識到點什麼,聲音裡突然間都帶了顫抖的意味,“你……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變回她是不是!”

“我沒有!我是我,她是她!我纔不是那個白癡傻瓜弱智!我和她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葉千千瞪着眼睛,衝李蘇禾吼道,樣子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小獸。

當你過分地在乎一個人,常常會爲她沒了理智,你不能正常思考,不能正常反應,你的一切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只要被那人稍稍刺激一下,就會做出讓你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反應。這便是愛情,愛情因此而不同,它因此而萌芽,也同樣因此而枯萎。

“葉千千,你居然騙我……”李蘇禾站起來,冷笑着輕輕搖頭,“我纔是傻瓜,你對我故技重施我竟然都沒有發現……我纔是真正的傻瓜……”

“你……你胡說什麼!我沒有騙你!我洗澡的時候的確覺得頭暈,然後就摔倒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變成了那樣子!”葉千千語氣有些慌亂,事實真的是這個樣子的!她是覺得肩膀上的傷口太疼痛纔會一下子恢復了理智,李蘇禾,你這個蠢女人亂猜什麼!

她胸口因爲劇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卻突然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李蘇禾連這點事情都不能相信她,她們的未來……還會有多少波折!雖然她們並不一定會有未來……

剎那間,葉千千突然想,這場生死未卜的戰爭對李蘇禾來說,並不是必要的。也許,就像她剛纔對那個傻瓜說的一樣,退出,對她來說纔是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房間裡的氣氛突然之間變得劍拔弩張,兩個相愛的女人就這樣對峙着,各懷心思,視線相交處,卻讀不出對方的心思。

誰都沒有注意到,門被悄悄推開一條縫隙,門縫外的那隻還略微紅腫着的眼睛眨了眨,靜靜地消失在了黑暗裡。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被迫外宿。。= =沒能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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