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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一出水,還咬在李蘇禾手臂上和小腿上的幾條魚立刻像漏氣的氣球一樣迅速乾癟下去。李蘇禾顧不得查看身上的傷口,就先撲向臉色蒼白得像是死人的葉千千。

李蘇禾試試她的鼻息,似乎是沒有氣了,應該是因爲體力透支和溺水。軍旅經驗讓她冷靜地將葉千千整個人翻過來,胸口貼在她支起來的膝蓋上,一下下按壓她的後背,壓了幾下,葉千千便吐了些水出來,咳嗽了幾聲醒了過來。

她手裡還緊緊握着那張面具地圖,上面已經覆滿了血色的複雜花紋。面具上的水被夜風吹乾,花紋在夜色下發出淡淡的熒紅色光芒。

“李,千千……你們……看……”顧新奇木然地指着里亞爾託橋的方向,李蘇禾和虛弱的葉千千應聲看去,那邊,血紅色的火焰正在漸漸熄滅。

葉千千驚呆了,她知道,那是拉斐爾留給面具師家族的最後武器,就是用面具師自己的血作爲巫術的燃料,讓沾染上血液的一切生命體都化爲無形的灰燼。

那橋上,除了葉才遠,再沒有可能會有第二個人那樣做,而且,一旦使用了這個咒語,施咒者和受咒者都必死無疑……那麼也就是說,葉才遠已經……

葉千千有些不敢繼續想下去,她猶記得自己被顧新奇撲下里亞爾託橋的時候看見的那一幕,趙光祖的刀刺進蘭映的胸口,噴薄而出的鮮血,蘭映絕望的眼神……回憶那麼可怕,現實更是冰冷得讓她承受不住眼淚的重量,她緊閉着眼睛,依靠在李蘇禾的懷裡,用力扣住她的腰。

李蘇禾早已經全身溼透,她和葉千千兩個人溼漉漉地依偎在河岸上,手指輕撫着她溼濡的半長頭髮,無聲地嘆了口氣。

而當顧新奇慢慢將橋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她的時候,李蘇禾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李慕白居然會從家裡逃出來,並且爲虎作倀地幫助了費德里科從大運河裡打撈出趙光祖和第四塊面具地圖,這是她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也許,一開始唆使李慕白來威尼斯尋找地下面具之城的人,就是那個費德里科……他的身上,到底藏着怎樣的秘密?

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四張地圖,也只剩下一張。費德里科的勢力呈絕對壓倒勢態,他們到底還有沒有勝算……

顧新奇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擡起頭,靜靜地說道:“我想,我們大概應該通知葉翩翩。”

葉翩翩?那是這世界上和她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了。葉千千擦擦眼睛,扶着李蘇禾的胳膊起來,坐在李蘇禾旁邊。

翩翩比她小兩歲,她被葉才遠丟在威尼斯的時候,才只有四歲,剛剛記事,能記得得關於翩翩的記憶並不多,但是她還記得小時候,翩翩剛會走路的時候,就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跟在她後面蹣跚着一路小跑。她喜歡她這個姐姐,四歲的千千還曾經像個小大人似的對着妹妹胡扯些荒誕不成文的故事,那些故事在現在看來恐怕聽都聽不懂,可是小孩子不知道是怎麼溝通的,翩翩硬是能把這些依依呀呀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還把姐姐當成偶像似的成天姐姐長姐姐短的說個不停。

葉千千還記得那次被蘭映領回家的時候,葉翩翩敵視的目光。當時的那個傻子也許不瞭解,可是時隔二十年,自己還是能輕易讀懂這個妹妹的心思,她不是不認自己,實在是……換成她葉千千,也難以接受自己突然多了個傻瓜姐姐。

想到此處,葉千千衝顧新奇輕輕地點點頭。顧新奇深吸一口氣,面色凝重地掏出手機……

“……我們先回旅館吧。”顧新奇無奈地聳聳肩,“手機進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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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早上被鬧鐘催命似的鬧醒,在學校上了一整天的課,回到家裡在電腦前忙忙碌碌了大半夜,一直到現在,葉翩翩都覺得感覺怪怪的。雖然一切如常地進行着,可是心裡總是有種不對勁的感覺,攪得她心神不寧,連吃飯都能走神。

從葉才遠和蘭映等人離開上海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在想着這件事情。這二十年來,就算葉才遠和蘭映都以爲葉千千已經死了,可是她就是知道她一定還活着。

沒事的時候,她常常會翻看小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的自己還像個小肉糰子似的,只比自己大兩歲的千千卻顯得比自己強那麼多。自己一點不嫉妒,因爲她是自己最喜歡的姐姐。就算和她分開二十年,自己也一樣喜歡她,記得她。

可是那天晚上,當自己開門的時候,那個白癡似的女人就讓她覺得心驚的熟悉。二十幾年的想念一瞬間崩塌,她不敢相信,這個傻女人是她想了二十年的姐姐葉千千……她不願意承認,於是她不理智地大吼,她生氣,她憤怒,想讓別人告訴她,那個傻子不是她姐姐!所以,就算爸媽都去了威尼斯,她也沒有去送送他們。

也許,是自己在心裡一直隱隱地不願意承認吧……葉翩翩放下鼠標,摘下眼鏡,揉揉酸澀的鼻樑,苦澀地一笑。

可是獨自一人想了這麼多天之後,之前的暴躁漸漸沉澱下來,她突然覺得,傻子……又有什麼關係?她現在變傻了,也不代表過去被抹去了啊。二十年之間的葉千千,本來就是她的想象而已。而且,千千變成這樣,也是爸爸的責任,和她本人又有什麼關係?自己這個妹妹非但不心疼她,反而牴觸她,千千……千千該有多傷心……雖然那個傻瓜可能壓根兒就不肯再接受她這個妹妹……

“嘀嘀嘀——”手機突然想起來,打斷了葉翩翩的思緒。這麼晚了,半夜一點多,誰打給她的?陌生的號碼,但是因爲葉家和威尼斯有很多來往,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威尼斯打過來的。

每天晚上,蘭映都會給她打電話過來,問問她的狀況,照常地噓寒問暖。可是今天晚上明明已經打過了啊……怎麼又來了?

葉翩翩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翩翩?”不太熟悉的男聲。

“我是葉翩翩。”她不是很喜歡不熟悉的人那麼親暱地叫她的名字,“你是哪位?”

“我是顧新奇。”電話那頭清晰地回答着,“你大概要來一趟威尼斯。葉先生夫婦……出事了。”

“什麼!”葉翩翩驚得一下子從電腦椅上跳了下來,大聲問着,“我爸媽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受傷了麼!?”

“……你現在訂機票,快點過來,到了再說吧。”顧新奇不忍心在電話裡吐露真相,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葉翩翩癱坐在地上。手機從她手裡滑落。

這大概……就是她一整天心神不寧的緣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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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火焰……鮮血……灰燼……

她的腦袋裡充盈着這樣的詞彙,卻還是空洞洞的一片。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在飛來的時候,就感到爸媽可能出了比受傷更嚴重的事,可是還抱着一絲僥倖。直到此刻,她聽着顧新奇艱難的述說,僵如木偶。

爸媽死了……真的死了……甚至連屍體都沒有留下來……她怎麼會料到,那一天早上冷冷冰冰的迴應,就這麼成了她和爸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有人說,你之所以和你最親的人毫不留情地發脾氣,狠狠地傷害着他們,是因爲你心裡殘忍地知道,無論你做了什麼,在他們那裡,最終都會被原諒。

可是你知不知道,未來有那麼強大的不可知性,有時候不是他們不原諒,而是命運不再給予你被原諒的資格和機會。

葉千千神色戚傷,可是她卻沒有靠着李蘇禾汲取安慰,因爲她知道她此刻面對着的女孩兒更需要她堅強起來,去給她安慰。此刻的葉千千,不是那個李蘇禾面前的沒有羽翼的無助女人,不是那個會在李蘇禾面前放肆地流淚的人,而是葉翩翩的姐姐,縱使她們二十年不見,可是血緣裡的聯繫是不會因爲時間的推移而改變。

顧新奇抹抹通紅的眼睛,停止了敘述。葉翩翩的眼神空洞得讓人心疼,從頭到尾,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可是看起來像是丟了靈魂。 щшш ●ttκā n ●c○

“翩……翩翩……”葉千千生澀地輕喚着她的名字,輕輕摸摸她的頭髮。

葉翩翩呆滯地扭過臉,看着葉千千,乾澀的嘴脣翕動了幾下,終於,撲進她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葉千千無措地拍着她的後背,就像當年保拉抱着四歲的自己,輕輕拍打着哄自己入睡一樣。

李蘇禾知道,這時候她最好的選擇是不出現。她體貼地摸摸葉千千的臉頰,用拇指揩去她眼下的淚滴,扯扯顧新奇,兩人一起走出了房間。

“姐……姐!!!啊啊啊!!!”房間裡,只剩下葉翩翩撕心裂肺的哭喊。

作者有話要說:俺是無恥的內容提要黨。。哈哈~

過年了~小淺獻上輕鬆小短篇一隻~姑奶奶們請笑納~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