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
暮色四合。天空像一張餃皮兜住餡，四面環合起來，將威尼斯裹進黑暗裡。
葉才遠等三個人頹唐地坐在聖馬可廣場上，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們怎麼會料到，剩下的那三個人居然一瞬間沒了蹤影，而且幾個小時都沒有再出現？可是除了等，也沒有什麼別的可以做。
“老師，剩下的三片地圖，有線索了麼？”於起航等得百無聊賴，於是對葉才遠道。
“沒頭緒。”葉才遠搖搖頭，“你有什麼看法？”
“因爲裡面提到了晚餐，我只想到了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那幅畫。”於起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有點爲自己匱乏的知識覺得害臊。
葉才遠嘆了口氣，答道：“不可能，達芬奇出生於1452年，那時候已經不是拉斐爾的時代了。”
“未必是錯的。”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突然傳來，三個人一齊擡頭看過去，只見他們等了幾個小時的另外三個人正在往這邊走。只是……順序似乎發生了點微妙的變化：一直想跟屁蟲一樣跟在李蘇禾身後的葉千千走在最前面，而在她身後，則是表情略帶迷惑的顧新奇，和身上散發的氣息幾乎能凍結夏天的李蘇禾。
“千千，你們……”蘭映看見自己的女兒安然無恙地出現，忍不住有些高興，但是也很快察覺到了這一切的不對勁……千千額角上那一塊紅色的印記是怎麼回事？是流血了、受傷了麼？蘭映想着，心急不已，兩步走上去伸手想看看葉千千的頭，卻被那女孩子敏捷地閃避開來。
“我沒事。”葉千千衝蘭映微笑了下，卻叫她目瞪口呆。
“你……恢復了？”蘭映試探着問，幾乎壓抑不住心裡的喜悅。
“沒有徹底。”葉千千轉過臉對着正在打量她的葉才遠，禮貌而疏離地問道，“葉先生，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麼？”
葉先生……葉才遠的心裡一冷，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轉向李蘇禾和顧新奇，略帶質問道：“剛纔的幾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事？”
李蘇禾別開臉，不想說話。
她也想知道那張紅色的面具對葉千千做了什麼。
她從自己的懷裡醒過來，順手撥開自己的手，揉着太陽穴，一個人站了起來。那一刻李蘇禾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這個有着熟悉的樣子和陌生的舉動的女人。那樣撥開她的手，絕對不會是從前那個呆瓜葉千千能做出來的事。
這一個葉千千緊緊地蹙着眉頭，像是在想着什麼深奧的事情。事實上，她在回憶。她的腦海裡像是放電影一樣飛快地把這過去的二十四年裡發生過的事情閃過一遍。她的記憶沒有失去，但是她的人卻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好騙又好拐的白癡了。
她從這二十四年的記憶裡迅速地學到了怎麼說話，怎麼有禮節，怎麼做一些從前一直做不好的事情，以及那種與生俱來的對巫術的熟悉。然後她睜開緊閉着的雙眼，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坐在地上、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漂亮女人，迅速地把她和那個曾經利用自己來救她弟弟的女人聯繫在了一起。
“起來吧。”葉千千沒有伸手去拉李蘇禾，只是丟下這麼一句。然後她轉過身，面對着那細高的石臺，將自己的手指咬破。
嘴脣微微翕動，念出無聲的咒語。
破口處的血液像一條細細的紅線一樣飄出去，在空氣中浮動着，慢慢飄向石架上的那個沒有形體的面具，最終落在了上面。
如同之前的那一次一樣，暗紅色的花紋開始在面具上蔓延開。
顧新奇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面，驚訝得嘴巴張得老大。
直到那面具上覆滿了花紋，它開始隨着那條血線的縮短而移動，像是放風箏的人在收線一樣，慢慢穿過空氣，飄到了葉千千的手裡。
李蘇禾看着她把那面具收好，看着她擡頭看看顧新奇腳下的那個石洞，又看着她向自己走了過來。
葉千千再也不會衝她咧開嘴巴笑。一瞬間，李蘇禾仰頭望着她的臉，突然覺得好想大哭一場。
葉千千嘆了口氣。她的記憶裡雖然告訴她，李蘇禾對她的好都是爲了利用她，可她就是總是會記得在她跌倒的時候，李蘇禾是如何驚慌失措地跑過來把她抱在了懷裡，還記得那個帶着她到處玩耍的女人，還記得在被噩夢驚醒的深夜裡，她是如何……葉千千想到這個畫面，不由得覺得臉上有點發熱。想了想，還是伸出手遞給了李蘇禾。
當那隻纖細秀氣的手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時，李蘇禾愣了一下，心裡泛起一股甜澀的細流。何必呢……葉千千已經不再需要她的保護了，如果還接受她對自己的好，那麼只會有更深刻的痛苦在未來等待着她去品嚐。
於是李蘇禾沒有去握住那隻伸過來的手。她撐着地，自己站了起來。
葉千千神色一滯，隨即收回了手，毫無感情地說：“這裡沒有出路，我們原路返回吧。”
顧新奇站在石臺上，看着這兩個猴子樣伸手敏捷的女人爬上石架的頂端，然後接着那些不停瘋長的藤蔓蕩回了石臺上。
“千千……”顧新奇敏銳地察覺到葉千千的變化，有些驚訝道。
葉千千不是個冰冷的人，她記得顧新奇只是最近才認識的，於是衝他微笑了一下：“我沒事，別擔心。我們回去吧。葉……葉先生他們該等急了。”對於這些以前幾乎沒怎麼用過的詞彙，她還不是很能用得得心應手。縱然學得很快，說起來的時候，還是覺得生澀得舌頭髮僵。她葉千千不是個傻瓜了，她只是個有愛有恨的普通人而已，或者說，是個懂得回報的面具師——對她好的人，她自然會用好來回報他們；而對她不好的人……雖然不會報復，但她也絕不會讓他們那麼好過。
只有李蘇禾是個例外。她對她那麼好，可是又那麼壞，這讓剛開始有了成年人的思維的葉千千有些茫然了。她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這個……對自己來說很特別的女人呢？
“蘇禾……你……親過我？”在往石臺上爬的時候，葉千千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話。她肯叫葉才遠爲葉先生，以表明她對四歲的時候葉才遠拋棄她的行爲的不滿，但是卻不想叫李蘇禾爲“李小姐”啊什麼的……總覺得在腦子裡過一遍這個詞組就彆扭得很。其實她剛醒過來的時候，下意識的就想像那個傻子一樣叫一聲“小龍”，還好及時反應過來，費了好大的力氣纔想起她的大名。
“我記得親吻嘴巴是……是情人才會做的事情，是麼？”她一邊在腦海裡整理思路，一邊說，“你親過我，是因爲你愛我麼？”她還不是很明白“愛”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只是記憶裡說親吻意味着愛，於是就這麼問了，連一點矜持和羞澀都不帶。
李蘇禾臉微微一紅，卻極力維繫着自己冰冷的表情，邊扯着藤蔓向上爬邊回答道：“我親的不是你。我愛的……更不是你。”
不知爲什麼，在聽見這樣一句話的時候，葉千千忽然之間覺得心口像是被人用大錘子敲了一下一樣，悶悶地發疼。似乎有些喘不上氣來。但是既然李蘇禾說不是，那麼就不是吧。她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了，也不想再想下去。
不得不承認，聽李蘇禾說那樣一句話的感覺……真的很爛很糟糕。
沒有過多的解釋，三個人順着那個洞窟爬回了那個有巨石面具的地方。
“我們從這裡回去麼？”顧新奇一路上就發現葉千千變得很有……氣勢！也不知道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還是她的直覺，總之看她想也不想就咬破手指拿面具的那副樣子，顧新奇就直覺地覺得她有辦法帶他們回到教堂去。於是在再一次站在巨石面具面前的時候，他指着那兩個大大的黑黑的眼睛窟窿，對葉千千眨巴眨巴眼睛。
“我也不知道。”葉千千覺得顧新奇現在這副白癡模樣大概就是自己從前的樣子的寫照了，倒是沒覺得他不好，只是爲自己過去的傻樣子感到一點不好意思，導致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似乎是想擋住臉上微微浮現的紅暈。
“呃……”顧新奇囧，真是不給力的回答啊……白崇拜你了……
“可是除了從這裡回去，我們還能找得到別的……”葉千千大概也看明白顧新奇這個表情是個啥意思了，於是想說點啥來挽回一下自己的小面子，可是剛說到一半，臉色突然一黯，眼神也從柔和狀態倏地變得銳利起來，皺着眉盯着巨石面具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窩。
“怎麼了？”顧新奇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感覺有東西在裡面看着我們……”葉千千如是回答。李蘇禾在一旁站着，兀自沉浸在方纔的突變之中，完全沒有聽見這兩個人的對話。
葉千千不做聲，顧新奇不做聲，整個石洞裡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耳朵微弱地動了動，葉千千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她聽到……除了他們三個的呼吸聲以外，這裡還有一個低沉而節奏緩慢的……呼吸。
早期的鳥兒有蟲吃~~~早看文的人兒有蟲抓~~謝謝~~~
話說食慾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