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這次去,到底是起什麼作用呢?臣聽着有些茫然,”廳內,宇文述坐在一側,端着茶水慢慢飲着,臉上表情疑惑。
楊銘解釋道:“其實作用不大,就是讓始畢和射匱看到,咱們隋軍來了,好讓他們雙方有所顧忌,再者,高昌不能有失,所以李靖出兵的藉口,是保護高昌,如今從河西走廊賣進關中的馬匹,高昌佔了三成,這個地方不能出事。”
宇文述點了點頭:“臣也以爲,陛下不會用兵,一來國庫捉襟見肘,無力征集大軍,再者,江都有裴矩,裴矩和長孫晟一樣,都是主張不戰而屈人之兵,擅長以詭譎奇謀削弱對手,藥師此去,臣總覺得不甚妥當。”
“怎麼個不妥當?”楊銘問道。
宇文述這一次倒不是爲始畢說話,而是站在客觀角度來評價這次事件,只聽他道:
“東西突厥說到底,是一家,咱們擺出的姿態過於強勢,恐惹兩家畏懼,畏懼之下一旦形成某種默契,於我西境不利,藥師可以去,但不能號稱十萬大軍,藉口也不能是保護高昌,改成保護商路通暢爲宜,怕的是高昌自恃有我大隋倚仗,我們不惹事,它去惹事。”
“嗯~~~”楊銘點頭道:“你這個想法有些道理,始畢徵西,其實還是想擴充地盤,如果他認定我們會出手干預,恐怕會做出異常舉動,他麾下三十萬大軍也不是說撤就能撤,射匱主力一旦趕到,囤積在薛延陀一帶突厥騎兵很可能超過五十萬之衆,這樣的力量最怕刺激。”
“正是如此,所以我們不能刺激他們,”宇文士詳解道:
“從河西至京師一線,我衛戍力量有二十萬之衆,但是想要緊急徵調起來,至少二十天,而突厥清一色騎兵,機動能力極強,一旦長驅直入直逼京師,我們擋不住的。”
楊銘眉頭緊鎖,認同道:“確實應防患於未然,看似他們倆家打架,實則對我的威脅的也是非常巨大,關中大軍的軍餉還欠着,徵調難度極大,這個時候如果突厥突然兵臨城下,京師危矣。”
說罷,楊銘襯衣片刻,道:“按你說的,我們在陛下旨意抵京之前,該如何準備?”
“臣還是朝會上的那句話,不要干預,”宇文述道:
“藥師可以帶兵入張掖,進伊吾,這是師出有名,他們不會亂想,而且李靖佈防邊境,一旦有事,也可以抵擋一下,爲關中爭取時間,是有利的。”
楊銘凝重的點頭道:“令關中各軍府,提前做好準備,防範萬一。”
宇文述點了點頭。
欠着軍餉,是很難徵兵的,因爲衛士入伍,軍功和軍餉對他們來說是最大的誘惑,但是有了前車之鑑,仗也打了,功也立了,錢沒給到位,再想徵調,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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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跟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是一個道理,屬於信譽問題。
從高句麗搜刮來的財物,一半被貴族們給分了,剩下一半當作軍餉發下去,不解渴啊,雖然很多衛士私藏了戰利品,但那本來就是軍中的潛規則,我能藏着不被你發現,那是我的本事,跟你欠我餉,是兩回事。
西魏時期,韋孝寬跟高歡的玉璧之戰打贏了,朝廷欠着軍餉一直沒給,等到宇文家代魏改周,這筆錢直接就黃了。
還有明朝萬曆年間,戚家軍保家衛國,朝廷欠餉不給,人家鬧了幾次要錢,結果呢,朝廷反手把戚家軍給滅了,人死債消。
明朝是整個歷史上,最能拖欠軍餉的,最後亡也是亡在這上面。
所以纔有那句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關於欠餉,楊銘一直在監督民部,每年的賦稅一上來,優先還錢,甚至河東煉場近幾年靠着與江南貿易賺來的錢,也都用來還債了。
以至於眼下朝廷都欠了河東煉場的錢,因爲煉場是官辦,賣了貨賺到的錢,朝廷都拿走了,連成本都沒給留下,獨孤懷恩三天兩頭的要錢。
這就叫能欠國企,不能欠軍隊。
朝廷想省錢,無非開源節流,開源正在開,節流眼下還沒有。
於是楊銘送走宇文述之後,叫來了魏徵。
“國庫艱難,需要錢,孤欲尋節流之法,你有沒有什麼主意?”楊銘問道。
魏徵想了想,道:“眼下國庫除去行政之外的最大開支,都在陛下身上,要節流也只能從陛下身上節流。”
“你想死嗎?”楊銘笑道。
魏徵也笑了:“臣不想,可事實就是如此,陛下節儉一些的話,每年可以省下一個極大的數字,如果能有先皇一半節儉,國庫都不會虧空。”
“你總是喜歡說一些殺頭的話嗎?”楊銘笑道。
魏徵道:“只有在殿下面前,臣纔敢這麼說,爲臣者,但有垂詢,當竭盡所能陳述事實,臣不能隱瞞。”
“說的好,”楊銘點了點頭:“陛下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節流嘛,得有人帶頭,我想帶着宗室起個頭,但是事情,得你在朝會上提出來。”
魏徵道:“臣願意,不知怎麼個節流法子?”
太子是沒有俸祿的,那麼太子的錢一般從哪來呢?貢品分成、皇帝賞封、下屬孝敬。
貢品,就像嶺南每年的土貢、東西突厥以及各國每年的朝貢,楊銘能分三成,七成是他爹的。
皇帝賞封,這就好理解了,過生日啊,誕下子女啊,做了好事啊,都會有封賞。
下屬孝敬其實是大頭,因爲每年百官都要朝見皇帝和朝賀太子,這都是收錢的好日子。
那麼皇帝的錢怎麼來的呢?巨量規模的皇家田畝、產業,還有國庫撥出來的內帑,藩國、官員進貢,以及罪產入庫。比如楊堅夫婦當年辦了兒子楊俊,錢都進了他們的內庫,楊廣辦了賀若弼,賀若弼的財物也都在楊廣的內庫。
所以楊廣一直想辦楊素,因爲楊素有錢啊。
“親王的食邑過高,孤欲削減,你覺得如何?”楊銘道。
魏徵道:“親王食邑爲一萬戶,郡王五千戶,國公三千戶,要削親王,郡王國公也得削,殿下打算減多少?”
楊銘道:“親王七千戶,郡王四千戶,國公不變。”
國公不好改動,因爲大隋的國公是既得利益集團,人數太多,動不了。
“削減的太多了,宗室會鬧的,”魏徵好心提醒道。
楊銘笑道:“是啊,所以在此之前,我得先見見他們,屆時妥當之後,我再給你信號。”
魏徵點頭道:“好,臣也會在下面好好斟酌一番,措辭務求謹慎,好讓他們說不出什麼來。”
“下去準備吧,”楊銘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
宗室,可以說是皇權的基本盤,正常情況是不能動宗室的,但是大隋宗室的親王,不多,而且楊銘這邊八個兒子,這以後必然是親王,他自己至少佔了宗室親王的三分之一。
等於是我也給我自己兒子削減了,你們還能說什麼呢?
楊銘本來打算今天晚上就召見宗室成員,但今天實在是太累了,於是便去探望獨孤鳳兒母子去了。
這段時間,鳳兒的寢殿很熱鬧,裴淑英的女兒,晉陽郡主楊翼軫也在。
“靜女過來,讓阿爺好好看看,”楊銘朝女兒招手道。
眼下誰都知道,太子最寵愛的不是世子楊瑞,而是長女楊翼軫,屬實是閨女太少了,而父親天生喜歡女兒。
靜女今年也五歲了,模樣最像楊銘,眼睛鼻子嘴巴,父女倆簡直一模一樣。
“阿爺,聽說二哥要修宅子了,我有沒有啊?”靜女被楊銘抱在腿上,天真的問道。
楊銘笑道:“當然有,不過還要等很久。”
大隋公主出嫁,國家會給分房子,也就是公主府,其實不存在什麼駙馬府,之所以有時候這麼稱呼,是給駙馬留面子。
畢竟大隋的駙馬,都不是一般人,不是宋明清的駙馬能比的。
在當下,公主出嫁之前,朝廷會修建公主府,但是很多時候,公主其實會住進駙馬家裡,要是不樂意跟公公婆婆一起住,可以搬回公主府。
這座府邸,駙馬本身沒有繼承權,子女纔有。
駙馬是依附公主的臣子,有些朝代,需要公主召見,駙馬才能侍寢。
但大隋不是,就是很正常的夫妻關係。
靜女笑道:“我聽阿孃說,國家沒錢給二哥修宅子,是不是這樣啊?”
“怎麼會呢?國家不缺錢,更不會缺你二哥一座宅子的錢,咱們今年就給瑾兒修宅子,”楊銘笑道。
一旁的裴淑英道:“我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楊銘擡頭看向妻子,柔聲道:“丈夫本來就是爲妻子解決麻煩的,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說罷,楊銘起身過去,直接當着子女的面將裴淑英抱了起來,親在對方的嘴脣上。
獨孤鳳兒頓時一愣,一臉無語道:“你能不能避着點孩子?”
說罷,她朝楊瑾等人道:“都轉過身去,不準看。”
楊銘哈哈一笑,抱着裴淑英轉了幾個圈,望着一臉羞紅的妻子,溫柔道:
“我爲什麼要避開呢?我就是讓他們都知道,我與阿雲夫妻情深,至死不渝。”
裴淑英嘴巴一噘,更加用力的抱緊楊銘。
女兒楊翼軫,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的爹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