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城當天,我代表父皇親自去迎接他們,當時我站在城門外面,看着霞光一點點落下,然後有軍隊遠遠行來,我眯着眼看,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恍惚,彷彿是一年前,蘇域剛剛嫁過來那一日。

我遠遠看見他騎着馬領兵而來,紅色的長袍,高束着頭髮,滿頭金釵閃閃發光,幾乎灼瞎我的眼。而謝清運騎着馬在他稍後一點的地方,他穿了一身純白色的孝衣,在軍隊中顯得格外令人矚目,我不由得有些心虛,突然有點怕謝清運等下會不會刺殺我。但回想到蘇域在身邊,突然又覺得,好像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謝清運是個理智且淡定的人,完美的遺傳了他爹的作風。哪怕我作爲他爹之死的間接負責人,他和蘇域來到我面前,卻還是一派泰然,兩人向我恭敬地行禮,我回禮,然後將接風酒碰杯飲下後,一直老老實實的蘇域終於開始談及了私事。

“殿下,許久不見,覺得你好像胖了。”

說着,他捏上了我的臉:“肉乎乎的,越長越像包子。”

“太子妃……”我覺得他的行爲讓我很沒尊嚴,不由得掙扎起來,“不要這樣碰孤的臉!孤很沒面子!”

“哦……你覺得沒面子啊。”蘇域眯着眼笑了,我心上“咯噔”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蘇域突然就將我死死按進了他的胸口,用尖厲的聲音哭着高喊起來,“殿下!人家好想你啊,嗚嗚嗚嗚!殿下,人家在戰場上怕死了!你也不在人家身邊!殿下,你有沒有想我!殿下,嗚嗚嗚嗚嗚嗚……人家在在場上都快死了,好柔弱的啊!”

“蘇域!”我拼命掙扎,身體一個勁往後退,但他死死按住了我的頭,任我怎麼推,他都一動不動。我覺得我快被他悶死了!我要快死了!

“放開我!”我艱難呼吸,終於不再掙扎,透過餘光看,除了謝清運以外,所有人都用着憐憫的目光在看我。我知道,在場的將士都清楚地知道,蘇域說自己柔弱,這是大宣最好笑的笑話。

在我感覺自己差不多快要死去,奄奄一息的時候,蘇域終於鬆了鬆手,將頭放到我肩膀上,溫和道:“殿下,現在沒面子的是我,沒有關係了吧?”

我:“你……放……開……我……”

蘇域埋在我肩頭歡快地笑了起來:“纔不要,清歌,”他低下聲來,用了清雅的男聲,滿是溫柔:“萬水千山,我回來了。”

我突然不能言語,感覺心上彷彿是被春風輕輕拂過,留下一片酥麻。我忍不住輕輕回抱住他,低低應了一聲:“嗯。”

我們兩個就這麼擁抱着,片刻後,我感覺有人在悄悄扯我的衣角,我茫然低頭,看見小桃子蹲着身子,躲在我後面,悄悄拉扯我,對我指了指蘇域後面。

我猛地反應過來,瞬間憋紅了臉,趁着蘇域不注意,趕緊從他懷裡退了出來,對着衆人道:“諸位將士辛苦,今日,諸位算是回家了,去看看家裡人吧!”

衆人歡呼起來,只是看着我的時候,面上帶着一絲微妙的笑容。而後軍官們便整隊,一隊一隊往軍營方向離開,只留下了住在盛京城內的高官等在原地。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身去,恢復了平日的溫和有禮,向謝清運行禮:“謝將軍,請。”

謝清運靜靜看着我,片刻後,他躬身回禮:“殿下請。”

說完,他便不顧我,轉身徑直向盛京城內走去。他挺直了腰板,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但是在一片歡呼聲之中,我卻覺得他的世界,早已經和我們分開。

這些榮耀與他無關,這些歡呼與他無關。

我覺得心上隱隱作痛,跟着謝清運往前走,蘇域靠過來,在寬大的袖子下,想去捉我的手,我一遍又一遍躲開,他就像玩老鷹抓小雞一般,一遍一遍去抓。我橫眼瞪他,他就笑眯眯地看我。到最後,他終於得逞,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無論我怎麼掙脫,他都不肯放。

我被他氣得咬牙,他便樂了,露出他閃亮的小虎牙:“喲,急了?咬我呀。來來來,本大爺的嘴給你咬。”

聽到這話,我瞬間惱了,忍不住暗中踹了他一腳,壓低了聲罵:“死斷袖!臭流氓!放開孤!”

“喲,”他挑起眉來,“怎麼,一陣子不在,規矩都忘了?還記得當初我怎麼說的,敢在老子面前自稱孤,老子就打斷你一條腿。”

我被他一恐嚇,突然再也沒有勇氣自稱孤了。

只能瞪着他,沉默抗議。

他摸着下巴瞧着我,拉長了聲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咱們東宮的規矩也改改吧。太子,要不這樣,”他嚴肅下來,看了看四周,此時已經到了我安排接風洗塵地宮門口,所有人開始議論躁動起來,都沒有注意我們。我看着他嚴肅下來,也下意識警惕起來,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以後你自稱孤一聲,我就打你屁股一下,像這樣。”

說着,他在我還沒回神的瞬間,“啪”地往我屁股上拍了一下。

我整個人風化在了原地,片刻後,我反應過來了。

我再也無法控制我自己,只覺得腦袋裡有一根一直繃緊的弦“嘎嘣”一下,斷了。

於是我毫不猶豫,輪着拳頭,直接揍向了蘇域的臉。

蘇域完全沒有讓我的想法,被我一拳揍歪臉後,他也一巴掌呼嘯着扇了回來,然後在我躲避的片刻,直接點到了我的穴,把我整個人往肩上一抗,便大大咧咧走了進去。

進去的時候衆人都在交談着等我們,蘇域一腳踹開大門,把我扛着往上座一放,然後自己坐到我旁邊,把完全不能動彈的我往他肩頭一扯,端起酒杯同正鬧得歡騰的一干人爽朗道:“來來來,我給後面沒見過太子的哥幾個兒介紹一下,這個就是我媳……我丈夫,太子殿下,來拜見拜見。”

聽着蘇域的介紹,我都快被他給介紹。這種山大王介紹老婆的口吻是怎麼回事!而且,重點在於,我是太子,他是太子妃,他到底有沒有一點覺悟!

但是我說不出話來,只能靠在他肩頭,怒視着我唯一能看到的前方,然後瞧見人羣裡冒出幾個不太熟悉的面容來,端着酒杯上前來,有些忐忑地行禮道:“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來,”蘇域替我倒了酒,同幾個將士幹了一下,“我替太子喝了,你們隨意玩!”

說完,他將酒一飲而盡,然後對着衆人揮了揮手,將酒杯放下,心滿意足地將頭靠到了我頭上,手在我背後有一下沒一下順着我的發道:“媳婦兒,我回來了。”

誰是你媳婦兒!

我內心淚流滿面,但卻是動也不能動,說也不能說。他似乎對此刻的狀況很滿意,甚至還轉過頭來,在我額頭低低落下一吻,溫和道:“好乖。”

說完,他便靠着我,不再說話。我全身僵硬地給他靠着,片刻後,我聽見了他均勻的呼吸聲,似乎是睡了過去。

我靜下心來,終於那麼真切地感覺到,是啊,他回來了。

我們在席間一直坐着,他似乎是累極,靠在我身上一直睡到了散席。中間他曾經醒過來幾次,迷迷糊糊看我一眼,又睡了過去,就像小孩子一樣。旁邊將士趁着他睡覺的時候過來幫我把穴道解了,但是被解了穴道,我卻也不願意再動。

這樣挺好。

有這麼一個人,安安穩穩地睡在我懷裡,挺好。

蘇域回京以後,盛京的格局已是大不相同。以謝家爲首的世族式微,清流自持,皇族也不曾全盛,武將在戰場上重新洗牌,與京城中的文臣分隔開來。

自古文臣武將都是要相互勾結的,沒有武將支持的文臣不是一個好文臣,沒有文臣作爲背景的武將是蠢武將。他們兩者之間的結合,就像一場必然要有的姻緣。於是在蘇域回京之後,一場長達數月的文臣武將相親大會轟轟烈烈的展開,而蘇域作爲頭號拉扯對象,酒席一波接一波,一連半個月,我都沒見他回東宮吃過晚飯。

對於這樣的狀況,我一開始是淡定着。

接着我雖然內心騷亂,但依舊淡定着。

最後,在我即將爆發之前,我接到了一張謝清運的帖子,約我的醉鳳樓喝花酒。

按理說,像醉鳳樓這樣的地方,我一般是不敢去的。那些姑娘太過飢渴,我怕她們像軟骨頭一樣倒在我身上**的時候,摸出什麼不該摸的來。

然而我對謝清運的歉意太深了,人家前幾個月纔在戰場上拼死救過我,我轉頭就把他爹給滅了,這種事情,不管怎麼說,都已經不是我的臉皮能撐住的了。於是在看到帖子的第一瞬間,我就知道,別說去喝花酒,去跳火海,我也得跟着去!

於是我把胸裹了一層又一層,帶上了護心鏡,趕緊拿着帖子去了醉鳳樓。

到的時候,謝清運已經待了很久了。他包了一個巨大的廂房,裡面全是姑娘,紅橙黃綠青藍紫當主跳,成爲一道七色彩虹,在裡面帶着十幾個粉紅色衣衫的姑娘在一起轉圈圈。而謝清運就臥在廂房最裡處,那裡是一個地席,他就斜臥在上面,一隻手撐頭,一隻手執筷,他面前是一碗飲了大半的清酒,他正聽着曲子,一面哼一面敲碗。

我想他是醉了。

因爲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散漫的模樣。白衣的襟口大大敞開,露出他潔白的胸膛,如墨染一般的長髮散在他周遭,黑與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因他灑脫的氣質柔和了線條,整個畫面仿若是一幅山水墨畫,線條圓潤流暢,渾然天成。

我一路躲着姑娘走上前去,然後跪坐到另外的案邊。剛一坐下,便有兩個女人要往我懷裡鑽來,我嚇得趕緊要躲,謝清運卻突然開口:“殿下怕什麼?美人美酒,最銷魂不過。是個男人都喜歡,殿下何必懼怕?”

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是個男人都喜歡。因爲所有是個男人都喜歡的東西,我必須喜歡。

於是我咬緊了牙關,定住了身形,讓那兩女人往我身上靠了過來。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一個頭發金黃、碧眼白膚,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她身材十分有料,胸和蘇域掛着的那兩有得一拼,只是人家明顯是真貨。別問我爲什麼知道,因爲她已經露出一半往我身上蹭了,我不能不知道。

“這是夢娃,”謝清運慢慢睜開眼,看着我一臉悲壯,微微勾了嘴角,“西邊來的異族人,別看她性子放浪了些,但至今仍舊是處子。”

“呵呵呵呵……”

是不是處子關我屁事兒啊!叫我來也開不了啊!

爲了對她負責,明確我和她的關係,我忍不住往另外一個妹子那邊靠了靠。

那個妹子身材嬌小,膚色白皙,一雙眼彷彿含了春水,來這麼久了,她也就只敢羞答答地靠在我的肩頭。

她這麼羞澀,我感覺很安全。於是夢娃拼命往我擠,我就拼命往她擠。

“看來殿下更喜歡春水。”謝清運似乎更開心了,“春水是近海的南方人,她那裡的女孩子,打小便與男性隔絕,春水今年十六歲,殿下應該是第一個碰過她的男人。”

“呵呵呵呵。”

聽這話,我立刻往後退了一下。

第一個碰過她的男人,那還不讓我娶了她?

然而我往後退,她們倆就往前擠,我終於受不了了,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謝公子,有什麼事兒就別賣關子吧?孤活得不容易,在這裡再多待一會兒,會被言官參的。”

“他們啊,”謝清運拉長了聲音,“殿下有怕過嗎?”

“呃……”我回想了一下,貌似,我已經不怕他們很久了。自從他們被謝子蘭收拾完以後,我對他們的乖順程度特別放心。

“既然不怕,”謝清運端起酒來,閉上眼睛,“那殿下就多陪陪我這樣的傷心人吧。”

說完,他便將酒一飲而盡。

他沒有落淚,沒有沙啞聲音,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然而當他喝酒的這一瞬間,我竟恍惚覺得,他在傷心。

於是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看着旁邊的彩虹們不斷地轉圈,然後在夢娃即將摸上關鍵部位的時候按住她的手,把她瞪到一邊去,再等過一會兒她爬上來重複以上步驟。

我就陪伴着這麼無聊的他陪到深夜。然後在他醉到吐出來之後扶着他回謝府。謝府的傭人還是當初那些,我將謝清運送到謝家門口,便在那些傭人們仇恨的目光下,逼得不敢再往前半分。

後面時日,一連七天,我都陪着謝清運在逛青樓,而蘇域總是在我回東宮後很晚纔回去,於是一直不曾發覺過我的異常。我陪着謝清運逛了七家青樓,而夢娃和春水則是謝清運給我的標準配置,不管去哪裡,我身邊抱着的都是她們。

抱了七天,她們終於懂得了我的禁忌,而我也終於學會了怎麼擁抱女人,謝清運也開始不滿足於我們兩個人逛青樓這種單調的活動,開始到處發帖子,廣招同道中人,立志逛遍盛京所有青樓楚館。世家雖然這次被狠狠休整了一番,但補上來的旁支們仍舊很活潑,謝清運一發帖子,他們就前仆後繼來了,於是我們一行人乾脆包了一艘花船,半夜遊湖,很有意境。

世家子弟玩樂,向來奢華不羈。美酒美人,一切追求個美字,連被邀請來的賓客,也是要看長相的。長得不好看的,一律不邀請。

在入眼所望都很美的環境下,我一向清貧的內心不由得受到了一些衝擊。於是我那晚上玩得非常奔放,跟着一干人喝酒扔篩子猜謎,輸了的親旁邊的姑娘,換着親旁邊的姑娘,脫了外衣跳進湖裡,騷擾隔壁船的姑娘……

後面的時候,我酒喝得有些上頭,完全無法滿足在船艙裡面玩鬧,帶着人上了船板,哄着讓剛剛輸了的人對着迎面來的花船喊話,騷擾船上的姑娘。

那船上姑娘很多,但是我已經給他選好了。

“就那個,”我一隻手抱夢娃,一隻手抱春水,眯着眼,一指對面船上站着的紅衣妹子,大聲道:“就搶那個紅衣服的!穿紅衣服的都好看!”

“紅衣服的好看!”

“紅衣服的長得高!”

“紅衣服的皮膚白!”

“紅衣服的長得好看!”

船上順着我指的方向看過去,所有人立刻跟着喊了起來。輸了那個人也來勁了,對着那花船高吼起來:“對面紅衣服那個姑娘,來陪大爺們玩一玩!大爺有賞!”

“有賞!有賞!”

所有人繼續高喊。我被喊得熱血沸騰,對於自己做的正確決定感覺非常自豪,不由得抱着夢娃親了一口,想想不能冷落春水,就轉頭又親了一口。

剛剛親完,一隻鞋就飛了過來,將站在船頭喊話的人直接擊落水中,隨後我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賞你大爺!葉清歌,你抱的是啥玩意兒!”

我虎軀一震,酒意瞬間清醒了大半,擡頭一看,立刻驚呆了。

紅衣服的姑娘好看,那是我名震諸國、排在美人榜第一名的太子妃!這能不好看嗎?!

我抱的是啥玩意兒?

我思考了一下,一低頭,看見了春水含水的眸子;一擡頭,看見夢娃眨巴眨巴的眼睛。我毫不猶豫地推開她們向後退了三丈,看着對面花船逐漸靠近,我忍不住高喊:“掉頭!掉頭!讓船掉頭,快跑!”

“兄弟們出來!”我剛喊完,蘇域在對面似乎氣傻了,對着自己船上的人命令道,“整編三軍,分三路搶攻,一路潛水鑿船,另外兩路從左右兩邊包抄上船。我先鋒。”

說完,他便衝過來了,我呆呆看着對面花船本來嬉笑着的一批漢子突然跳水的跳水,跟着蘇域跳船的跳船,不由得轉頭就往船艙裡跑。

我跑得快,蘇域跑得更快,在我即將進船艙的時候,蘇域已經來到了我身後,一腳踹上我的屁股,直接把我踹進了船艙裡。

“跑?”他慢慢走進來,“跑什麼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葉清歌,你給老子說說,你今天這是來幹嗎了!”

幹嗎了?

我一點一點往謝清運退過去,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我說我只是來陪謝清運發泄一下喪父之痛的你相信嗎?”我十分真誠地問他。蘇域挑起眉頭來:“我信啊。”

在我舒了一口氣的時候,他又接着道:“你本來就不是什麼正常人,爲了陪謝清運發泄喪父之痛左擁右抱左親一口右親一口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有什麼不信?”

這話說出來,我知道不好了。

於是我一把捏住了旁邊謝清運的袖子,瞬間躲到他身後道:“謝公子救我!”

“莫怕,”他斜臥着,慢慢地睜開眼睛,拍了拍我的頭道,“殿下今日未曾做什麼不該做的事。不過玩鬧而已,”他轉頭看向蘇域,漫不經心道,“太子妃,可是?”

蘇域沒說話。

他見到謝清運就要開啓一個不太正常的狀態,這點我知道得非常清楚。他完全忽視了謝清運,大步向我走了過來,我躲在謝清運身後瑟瑟發抖,謝清運直起身子來,在蘇域即將跨上臺階的時候,他突然出聲:“太子妃,止步。”

“本宮的路,是你能攔的嗎!”

見蘇域繼續往前,謝清運二話不說,便將尚還帶着劍鞘的劍橫在了前方,再次出聲:“太子妃嫁給殿下一年有餘,卻始終無所出。我大宣皇室血脈稀薄,您身爲太子妃,爲皇室開枝散葉做出應有的貢獻,這該是理所應當之事。”

“放屁!”提到孩子,蘇域瞬間奓毛了,“葉清歌好好一人,放你們眼裡就是用來下崽的畜生?!”

“咳咳,”說到這裡,我忍不住了,“太子妃,文雅一點……”

“滾!”他瞪我一眼,繼續道,“我和她有沒有孩子,是我的事。謝清運,你有空操心好你自己就行,少操心些有的沒的!別再讓老子知道你帶葉清歌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不然老子真的會打斷你的腿!”

“葉清歌!”他冷冷掃向我,“我警告你,再躲在他後面,我就不客氣了。”

識時務者爲俊傑,我當然立刻出來了。

蘇域見我冒頭,一把將我扯了過去,拉扯着我就往船艙出去。謝清運面上浮起一絲微妙的笑容。

“太子妃指點的是,在下不該帶太子出來。”

“你懂就好!”蘇域哼哼,滿臉驕傲。然後便拉着我跨出了門檻。

剛走出門,他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學會喝花酒,出息了?”

“呵呵呵呵……”

“別給老子呵呵,你就說吧,你是不是真的想要?”

“想要什麼?”我一時有些發愣,蘇域皺着眉頭,滿臉煩躁:“孩子。”

“我知道,你是太子。你不可能守我一輩子,總要留個後人的。你不要,也有人逼着你要。可是葉清歌,有一件事我必須得和你說清楚,”他轉過頭來,滿臉認真,“你要孩子,我可以爲你去找一個,我假裝懷孕,生下來,假裝是你的孩子。但是你這輩子想有自己的孩子,除非我死,否則,你想都別想!”

“除了我,”他將手撫上我的臉,滿目深情,“誰都別想碰你。”

我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許久之後,終於道:“可是蘇域,這條路太難了。”

“不管我有沒有孩子,我是太子,日後是帝王,那就註定必須要有後宮,要開枝散葉……”

“扯,”他打斷了我,環抱着胸,滿臉冷笑,“你繼續扯。誰規定帝王一定要有後宮?必須有後宮的皇帝,都是懦夫。你想娶幾個女人,取決於你,什麼時候變成別人來管了?要是老子是皇帝,後宮絕對只有一個人。”

說着,他突然又頓住,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紅着臉轉過頭去,有些煩躁地扯着腰上的玉佩,欲蓋彌彰地強調:“我說的不是你。也不是,就是不一定是你。你別太嘚瑟。反正就是,葉清歌,你是太子也好,是皇帝也好,你只能有我。”

“那如果有一天,你不是我的太子妃了呢?”我覺得有些好笑,“蘇域,你說得這樣信誓旦旦,可是你始終是七尺男兒,不可能一直這麼演着我的太子妃。等那時候,你又當如何呢?”

“我?”他挑起眉來,“我若不當你的太子妃,那隻能比太子妃的位置更高了。到時候,你若娶一個,我就殺一個;你敢設一個後宮,我就敢屠了整個皇城。”

我被他的話驚住,一時不敢再說下去。他竟也不覺有異,轉身拉着我的手,便往東宮的歸路走。

他的話很多,手掌寬大溫和,哪怕前一刻他說着這樣領我惶恐的話語,然而下一秒,我被他領着往前的時候,又突然覺得滿心溫柔。

我跟隨着他的步子,踩着他的影子,像個小孩子一樣。

他終於察覺,瞪了我一眼,不再說話。

他沒再罵我逛青樓這件事,我以爲,這件事,也就這麼過了。

但沒想到,第二天下午,我迷糊睡着午覺,小桃子突然衝進了我的臥室:“殿下!不好啦!”

“怎麼了?!”我瞬間驚醒,然而剛出聲,我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隨後一胖一瘦兩個姑娘猛地從門口撲進了我的懷裡,將我撞倒在牀上。

我感覺我幾乎快被她們的體重壓死了。而這兩個女人一點自覺都沒有,她們估計都以爲自己很輕,於是肆無忌憚地趴在我身上,號啕大哭:“殿下!您不要我們了嗎?夢娃(春水)嚇死了啊!”

“誰……”我艱難地呼吸着,“誰把他們送來……的……”

“葉清歌!”我剛說完,門外就傳來了蘇域的怒吼,而後我立刻感覺身上一輕,蘇域魁梧的身軀瞬間出現在我的眼簾之中,他滿臉憤怒,焦躁大喊:“你快去看看院子裡那些女人是怎麼回事兒!”

女人……什麼女人?

我腦子裡面一片混沌,蘇域衝進來,一手一隻直接把壓在我身上的兩個女人扔了出去,然後將我一把拽到了院子裡,指着院子裡一排鶯鶯燕燕怒吼:“宮裡送過來的,你給我說清楚!”

宮裡?

我有些發愣,隨後我就看見了太后身邊的常隨太監站在前方,見我先含着笑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奴才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公公多禮了,”我趕忙上前去扶起他來,有些疑惑道,“公公前來,可是太后有什麼旨意?”

“殿下真是聰慧,一猜就中。奴才這次便是奉了太后旨意前來,給殿下送幾個美人,這些美人都是太后欽點,娘娘乃巾幗英雄,女中豪傑,還要操勞內院,真真是操碎了心。太后體貼太子妃娘娘,特意送那麼些人到東宮來,一來是幫襯着娘娘,讓娘娘也少操些心;二來則是讓殿下內院多些人氣,這人氣一多,子孫自然也就來了。”

“放……”太監話剛說完,蘇域就一腳踢了過去,我趕忙拉住了他,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道:“冷靜點,這是太后的人!”

蘇域看着我冷笑,小桃子趕緊上去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太監帶着往外走,等太后的人都走了以後,蘇域一把拉開我的手,冷道:“戲做足了,你就說說,你打算怎麼處理了吧。”

“這,”我有些疑慮,“先放着吧,畢竟是太后送來的人。”

蘇域沒說話,過了片刻,蘇域平日帶着的侍女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在蘇域耳邊踮腳說了幾句。蘇域眯了眯眼,冷笑了一聲,低聲道:“果然是他。”

隨後他便轉身,冷聲道:“將這些女人給我送出去!”

“蘇域!”我有些着急,“這些是太后送來的人,剛送進來你就要送出去,這不是打太后臉嗎!”

“那又怎麼樣?”蘇域冷眼看了過來,“她已經打了我的臉,我打回去又如何?今日她能給你送美人,明日就要送側妃。今日我不把這些女人扔出去,明日他們就能送更多美人過來。我今日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只要我在一日,東宮就不能有其他人。”

“我守着你已是不易,”他苦笑了一下,“哪敢再將你放在這溫柔鄉里。真正的美人尚不敢有這樣的勇氣對她的夫君,何況我?”

他這話說得酸楚,旁人都只以爲他是自謙,覺得自己不夠美。只有我知道,所謂真正的美人尚且不敢,是因爲他不是真正的美人。

我不由得愣了愣,他卻是囂張地吼了一聲:“還不送走?硬是要等我親自把她們變成屍體才願意扛嗎?!”

一聽這話,美人們立刻號哭起來,夢娃春水嚶嚶抱上我的大腿,蘇域乾淨利落地扔到了院子裡,小桃子們立刻上前把一干美人都拖了出去,蘇域則是回了房間,換了一身衣服,便氣勢洶洶帶人衝了出去。

小桃子趕忙回過頭來問我:“殿下,要派人跟上嗎?”

“不跟了,”我嘆了口氣,“他要幹嗎,咱們攔不住,等父皇收拾就好。”

秉持着這樣的信念,當天我睡了大半個下午的午覺。等晚上才被宮裡人叫醒,說蘇域被父皇揍了,現在被罰跪在宮門口。

一國太子妃被罰跪在宮門口,這太打臉了!

我想過父皇會懲罰他,卻沒想過是用這樣的方式。父皇寵蘇域,雖然說如今蘇域作爲一個女子的身份來說,權勢已然太盛,但父皇面上不至於太傷和氣,於是一路上我都在打聽,蘇域到底做了什麼,讓父皇動怒成這樣。

探子很快給了消息,告訴我蘇域做了什麼。

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跑到謝清運家把謝清運打吐血了,原因是他聽說是謝清運向太后進言東宮後院空虛,讓空虛了許久的太后找點事,給我賞了些美人。

這算不上一件大事。

如今謝家已不復當年,蘇域乃是朝廷新貴,又是實打實的太子妃,不過將其家主揍到吐血的小事,以謝家的手段,不至於捅到檯面上。就算捅到檯面上,以父皇護短的爲人,總要護着蘇域一些,怎麼能讓蘇域被打了板子還去跪宮門口?

難道蘇域把謝清運打死了?

我腦袋裡閃過一絲這個年頭,瞬間又搖頭告訴自己,我想太多。如果蘇域真的把謝清運打死了,京中各大勢力這會兒該是睡都睡不着了。

我這麼一路胡思亂想往前,終於到了宮門口,老遠就看到蘇域一襲紅衣在宮門口跪着,周邊人來來往往,我心上一緊,馬車停到他身邊的時候,我什麼想法都沒了,直接跳了下來,上前詢問:“受的傷重不重?要跪到什麼時候?你好好的沒事去打謝清運做什麼?你瘋了嗎?!”

他沒說話,跪在地上,擡着眼皮悠悠看了我一眼,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他的背有着微微的彎曲,我下意識按了上去,便聽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的聲音,隨後便有血染滿了我的掌心。

我不由得呆住了,到底爲什麼,父皇要將他打成這樣?

不過一個謝家嫡子而已……

“你……”我頓了片刻,放緩了聲音,“你還好嗎?”

“挺好的,”他笑了笑,“我把謝清運打了,你爹叫我來,教育我要大肚,要給你廣納妾侍,我頂撞了他,他就把我打了,還罰我跪在這裡,現在朝廷裡應該沒人不知道這事兒,好得很,好極了。”

“葉清歌,”他眼裡滿是笑意,“日後,再也沒有人敢給你送什麼美人了。你身邊只能有我,只能是我。”

我聽不出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只覺得心裡發酸。看着他滿身的傷,我不由得沙啞了聲音:“你總是這樣,受傷了也不在乎,真當自己是鐵打的嗎?等以後老了,這滿身的傷都是舊疾,誰來照顧你呢?”

“我不需要人照顧,”他說得淡然,“我若真如你所說這般沒用了,你不喜歡,拿席子把我一卷,扔到亂葬崗就行。”

“你這人,”我哭笑不得,轉了話題,“你要跪到什麼時候?”

“隨意吧,”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漫不經心道,“明早上朝的時候人才多呢,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瞧着。”

“那你就跪着吧。”我玩笑道,“我進去問問父皇,你到底是要跪到什麼時候。”

“去問,”他冷哼了一聲,“反正不跪到早朝,我還就不走了!看以後誰還敢給你送女人!”

我沒回話,帶着小

桃子徑直往宮裡去,才走到一半,便被父皇身邊的常隨太監給攔住了:“殿下,”太監有些爲難地笑了起來,“陛下說了,殿下不必來爲娘娘求情,娘娘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了,去謝府認個錯,服個軟,謝大公子若說罷了,那就罷了。殿下與其來找陛下,不如好好勸一下太子妃。您畢竟是太子,哪個太子內院能只有一個人的?您覺得無所謂,說出去也不大好聽啊。”

“公公,”我使了個顏色,讓小桃子上前給了這太監一錠金子,太監笑眯眯接了,我上前一步,思索道,“這話,是父皇讓您轉告給孤的?”

“殿下,奴才得提醒您一句,謝家再不濟了,謝子蘭當年也是同陛下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如今人死了,”太監將手放到心上,聲情並茂道,“陛下心疼着呢。”

他這樣一說,我立刻反應過來父皇的震怒是從哪裡來的了。於是我趕緊謝過對方,帶着人就去了謝家。

爲了表達誠意,我親自去敲的門。謝家家僕很是不待見我,開門一瞧是我,趕緊就關上了大門。我一把撐住大門,強笑着把自己擠了進去,一面擠一面解釋:“那個,大爺,放我進去唄,我是太子啊。”

“扯淡!”對方裝傻充愣,“太子千金之軀,哪兒會半夜來謝家,別糊弄我老人家,趕緊走趕緊走!”

“別別。”小桃子和幾個侍衛也跟着上來,同我一起把門推開,那位老伯被我們推倒了一邊,正想大聲叫人,就被小桃子捂住了嘴巴。

於是我們一行人就像土匪一樣,輕車熟路進了內院,在謝家家僕詫異的目光裡,拿着東宮的令牌,一路闖進了謝清運的房間。

爲了防止謝清運也把我擋在門外,我直接沒有通報,一腳踹開了謝清運的房門,大笑着往裡跑,然後一把抱住了剛從牀上掙扎起來的謝清運,高聲道:“哈哈哈哈,謝兄孤來了!”

“殿下,”謝清運虛弱地回抱住我,“爲太子妃前來嗎?”

“哈哈哈,謝兄真是深知我心。”放開了他,將一隻手搭在他肩上,滿臉沉痛道,“太子妃到謝府行兇,孤深感不安。太子妃本就是戰場上野慣了的,到京之後,孤又沒有好好管教,如今做出此等無禮之事,都是孤的不是。”

“有什麼不是?”清運笑了笑,“上過戰場,我大宣就沒有其他人上過戰場嗎?堂堂一國公主,又不是野犬,需要你管教什麼?北褚就沒教過她賢良淑德,沒教過她身爲女子的禮儀?”

“這……”我有些爲難,深感謝清運估計是要破功了,一代貴公子,卻連也夠這樣的話也罵出來了,可見他對蘇域的厭惡。

“我覺得,”我躊躇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我覺得,蘇域可能真的沒被教導過賢良淑德這些都東西……”

話剛說完,謝清運就急促地咳嗽起來。他一面咳嗽,一面似乎要說些什麼,我趕忙扶住他,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越握越緊,我微微發愣,他咳嗽聲變低,過了許久,他閉上眼,終於緩過氣來。

見他這個樣子,我不由得有些忐忑,心裡琢磨着,蘇域總不至於把他打成內傷吧?

可能是發現了我的忐忑,謝清運微微睜開眼睛,躺在牀頭,低啞着聲道:“殿下放心,微臣的傷是戰場舊疾尚未痊癒,非太子妃所爲。”

“哦……這樣,”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道歉,“其實太子妃這人也不是存心的,她只是有點衝動。看見您往東宮裡送人,她大概不大樂意,太子妃……”

“殿下,”謝清運打斷我,握着我的手,面上一片淡然,“我不與殿下兜圈子,殿下回答我幾個問題,我立刻讓人去宮裡跪請陛下饒過太子妃,殿下以爲如何?”

“謝兄請問,若是能說的,孤必不推辭。”我正色以待,他調整了個姿勢,擡眼來看我。

“微臣與殿下相見以來,凡是以殿下爲先,爲殿下捨生忘死,殿下以爲微臣此人,如何?”

“謝公子乃君子。”我不帶一點違心,誠懇道,“不折謝家名門風度半分。”

“君子……”謝清運愣了愣,片刻後,他苦笑起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其他?

我愣了愣,片刻後,馬上反應過來,反握住謝清運:“謝兄還是清歌的大恩人,好兄弟!”

“殿下,”他嘆了口氣,“殿下見到微臣,就不會想起些什麼來嗎?”

他這樣一說我,我似乎明瞭了一些東西:“謝兄曾與孤有舊交?”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漂亮的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小的圈,落寞道:“真的,一點點都不曾想起來嗎?”

“也不是……”我回想起見他的那些時光,“孤的確覺得,孤曾見過謝兄,初見謝兄時便已是熟識之感。有時候見到謝兄,”說着,我有些恍惚地將手放到胸口,“孤會覺得心疼。”

說完這話,我突然覺得矯情。自己又不是話本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何必做出這樣的姿態。於是我便又笑了,寬慰道:“不過孤想,在這世上遇到的人千千萬,指不定誰又是前世錯緣,也許孤與謝兄是前世相識的熟人,也是未知。”

“若是前世相識相愛,”他輕笑起來,似乎有些猶豫,垂下眼簾,慢慢道,“那清運今世之姿,殿下今生可會再續前緣?”

轟隆一聲驚雷劈過,我呆呆地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謝清運,感覺腦子全是糨糊。

我不確定我聽到了什麼,我覺得我想多了,一定是想太多!

於是我尷尬地笑起來,掩飾自己想太多的心虛。然而才笑出聲,還未開口,謝清運又道:“太子妃來時,與微臣言,殿下與太子妃真心相愛,再容不得他人,從此東宮內院僅有太子妃一人,可是當真?”

“這個,”我皺起眉頭,“要看日後,不過今時今日,孤的確不願內院有太多人。”

“殿下不願內院有太多人,是因何?因太子妃,還是……”他灼灼看我,“其他不可告知他人的緣由?”

“當然是太子妃!”這樣的選擇題,我完全不需要考慮,“太子妃不願意有其他女子,孤便不要其他女子。”

謝清運眯眼笑了,他撐着自己身體,慢慢附上身來,停靠在我面前。

這是同蘇域完全不一樣的景色。蘇域容貌豔麗,卻從未有過妖媚之色,然而此時此刻的謝清運,明明是如此清俊的面容,卻帶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妖媚。仿若青蓮染了世俗之氣,開得豔麗又高潔。

我忍不住想往後退,他卻飛快地伸出手,一把將我按到他懷裡,在我尚未反應過來時,溫柔道:“太子不願意有其他女子,那男子呢?”

這暗示太明顯了,明顯到我已經避之不及。我猛地推開了他,驚慌失措地起身叱喝:“謝清運,你在胡說什麼!”

“孤乃大宣太子,”我喘着粗氣,慌忙道,“怎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謝清運,你莫要太放肆!”

“放肆?”他輕笑起來,“我算放肆,太子妃就不算了嗎?殿下,您若喜歡太子妃,這才叫荒唐!”

“你……”一時間,我腦子裡一團亂麻,謝清運似乎是知道了什麼……不,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然而我只能強撐:“太子喜歡太子妃,這可是再好不過的歡喜姻緣。謝公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謝清運表情有些懨懨,“微臣不過是想告訴殿下,家父本可讓殿下死無葬身之地,但家父沒有。家父對殿下的情誼,望殿下珍重。”

這話已經是說破了。

提到謝子蘭,我心上彷彿是破了個大洞,而且這個洞在他死後破得越來越大,再彌補不過來。我看着謝清運的臉,許久,才沙啞着聲道:“太傅爲孤所做的,孤不會忘記。”

“殿下不是記性好的人,”他笑了笑,“忘記也屬平常。只是殿下,臣想聽一句實話,您問問自己的本心,”他擡起頭來,目光銳利,“您是真的,真的喜歡太子妃嗎?”

問問自己本心。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審視人心,於是我一時竟回不上話來。許久後,我終於反問:“謝公子對孤喜歡誰如此追根究底,爲何?”

“我喜歡一個人,喜歡她很久。我以爲她兜兜轉轉終究會是我的,可是我卻發現,我似乎要把她弄丟了。”

他輕咳了幾聲,躺回牀上:“我已讓人進宮去求陛下了,殿下去接太子妃吧。”

“謝兄……”我躊躇了片刻,“孤有些好奇,孤與你……”

“該知道的時候,您自然會知道。”

他打斷了我,嘆息出聲:“殿下,去將太子妃帶回來吧。微臣還等着您的答覆。”

“太子妃於殿下心中……”他拖長了聲,“地位究竟如何?”

說完,他不再說話,我在房間裡立了片刻,終於轉身出門。

門外不知何時起竟下起了大雨,我心中不由得擔心起蘇域來,趕緊去了宮裡。

我剛進踏入宮門,父皇身邊的太監便急忙上前來:“殿下,陛下已經給太子妃娘娘下了赦令了,但太子妃死活要跪着等您來,您瞧這事兒!”

我心急得不再理會太監,由小桃子撐着傘就往裡走。我走得太快,小桃子有些追趕不及,雨水灑在身上,我也渾然不覺。臨到蘇域身前的時候,我這纔想起傘來,一把搶過小桃子的傘,便衝了過去,給蘇域撐起傘來。

他不讓人靠近他,於是邊上連個撐傘的都沒有,一襲紅衣已經完全溼透,身上有血水混合着雨水流了下來。

他面上有着不正常的紅暈,整個人似乎都在哆嗦。我趕忙探手去他的額頭,果然一片滾燙,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我來了,有些恍惚地擡頭:“清歌,你來了?”

“走。”我去扶他,他整個人靠在我身上,艱難道,“不要讓人靠近我……”

“我明白。”我撐着傘,用一隻手去拉扯他。旁邊人要上來幫忙,我連忙將他們都斥退下去。最終我終於放棄了撐傘,同他一起淋在雨裡,將他拉扯到我的背上,揹着他出來。

他不斷地問:“葉清歌,是不是你?”

我不斷地答:“是我,是我來了。你別怕。”

“我怕這是夢,”他神志已經不太清醒,“或者不是你。我的性命只能交給你,我怕被別人偷走。”

“別怕,”我笨拙安慰,“是我。”

“我說要保護你的,”他莫名其妙話特別多,“可是卻總是讓你揹我。小時候拖累你背了我兩個月,同謝清運比試讓你揹着我往上爬,後來在陳國戰場上讓你揹着我回軍營,現在又要讓你揹着我回東宮。”

“我從小習武練兵,就是想讓自己變強,保護我愛的人。可是清歌,我卻總是要拖累你。”

“只是背一下你而已,”聽着他像一個孩子一樣的話,我心裡面竟有幾分酸楚,“不算拖累的。你對我很好,救過我很多次。”

“我對你不好……”他將頭埋在我肩頭,“謝清運說,你們本來是戀人,如果你不是太子這樣的身份,當年他早帶你走了……他說我總是罵你,還會出手揍你,還欺負你。我對你不好……”

“等等!”我有些詫異,“我不曾和謝清運有過什麼。”

“你忘記了。”他醉了,只是簡短的解釋這麼一句之後,又回到先前的話題,“我嫉妒那些女子,留不得她們在你身邊。因爲她們是女子,她們可以爲你生兒育女,而我不可以。蘇域再好,可是蘇域是男子,於你而言,這便是錯。”

“所以蘇域害怕,”他果然是病得糊塗了,這些平日絕對不會說出的話也在說,“我害怕你看見那些溫柔嬌媚的女子動心,怕你和她們日久動情,害怕她們碰你。我不敢碰你,我怕你噁心,但她們可以,她們敢。”

“我聽謝清運說你們曾是戀人的時候,我又歡喜又害怕。歡喜你也喜歡男人,害怕你只喜歡謝清運。”

“葉清歌,我平時總是兇你,總是恐嚇你,是因爲我害怕。”

“我已經將一切給你了,”他喃喃,“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就一無所有了。”

“葉清歌,”他抱緊了我,“你喜不喜歡我?願不願意將自己交給我?”

我沒說話,抱着他。我依稀覺得有什麼滾燙的水珠落入頸間,攪得我心肝疼。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看見一個人哭,就恨不得用命去換那人開心起來。

他的眼淚讓我太害怕,害怕得我幾乎無法控制迴應他所有想要的。

只是我忍住了,我已經習慣隱忍太多年。我揹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馬車,照顧着迷迷糊糊的他回了東宮。

他受了外傷,又染了風寒,我叫了他從北褚帶來的大夫來給他看病,他就一直拉着我,迷迷糊糊躺在我旁邊。

我照顧了他大半夜,凌晨才睡下,等我睡下的時候,瞧着他卸妝後俊美的容貌,聞着他的氣息,我再一次問自己。

——我喜不喜歡他?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我內心有着從未有過的清明。謝清運的話在我腦海裡,蘇域的話在我腦海裡,我想着我與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將手放到了他的面容上。

“蘇域,”我問,“如果我看見你歡喜,我就歡喜;我看見你落淚,我就痛苦。這算不算喜歡?”

他睡得太沉了,聽不到我說話,我感覺特別安心,不由得笑了。

“蘇域,我的心因你而歡喜、因你而悲傷,是因爲你住在裡面了,對不對?”

他還是沒有說話,我瞧着他的面容,越看越歡喜,小心翼翼地攀附上去,低頭輕輕地吻了他。

“你把所有交給了我,那我也願意贈予你。”

“既然相愛,就讓我們此時此刻,好好相愛吧。”

“無論日後如何,”我吸了吸鼻子,“現在能高興這片刻,也好。”

畢竟葉清歌一生不曾放肆過,畢竟葉清歌一生,也不曾如此高興過。

有個人如此喜歡她,讓她這般放心,這般安心地喜歡她。

我想着,突然又想起蘇域說謝清運的話來。

我曾喜歡過謝清運?我怎麼不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