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頭來看我,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一時間不知手腳該往哪兒放。好像,她話中有話,好像,她說的就是我了。
我嘴上卻是不依的:“哼,你的心硬了毒了,就怪到小孩子身上去了?”
我把蘅蘭搶了回來,小孩子睡得很安穩,一點也不知道大人之間的爭紛。
“好好對她。”狐妖淡淡地說:“我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但,你說是你的孩子,就好好地教她長成一個有擔當的人。”
我抱着蘅蘭從她的院子裡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我想,我還是太稚嫩了,玩不過她的,也許她說得對,該走的人是我。
好吧。也許收拾好行囊給連華打聲招呼,我就回去了。至於愛情,也許在別的男人身上我也可以找得到。
只是,連華,那個氣質儒雅的男子,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嗎?我真不捨得。我拖着步子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看太陽一點點地往山腳下落下去。天空先是藍藍的,後來變成昏黃色,再後來,便是黑色的。一如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在大街上待了多久,坐在城牆邊沿上,抱着蘅蘭,看下方那些人們來來往往,都是擦身而過,又各自奔向遠方。這是人間,不是我的世界。我存在的意義,便是送扶桑國的亡靈超度到另一個世界。作爲修羅鬼道的聖女,我一輩子,無數個不見天日的日子就這麼過去。每天面對的是血淋淋的亡靈,他們每一個都是如此醜陋,每一個都是那麼噁心,我會回到那個地方,與他們撕守在一起,永遠,永遠。
如果不蘅蘭的啼哭聲,我也許會在那裡坐上幾天幾夜,去思考這個是去是留的問題。
而蘅蘭,這個小嬰兒,這個人類最初的雛形,她會餓,會哭,會鬧,我只能抱着她回到上官府去,把她安置好,再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去。
人羣中似乎有個白衣的女子朝我微笑,她長得極美,很難令人不注意到她。淡淡的,柔和的,似乎此女不應人間有,姿色只因天上來的感覺。
她是狐妖。那隻令人琢磨不透的狐狸,那隻令連華深深入迷的狐狸。我恨她,卻又無能爲力,我不得承認,她比我高出好幾個段數。
她淡淡地朝我笑,然後,隔着數萬個人頭,對我說話,那麼遠,卻能清晰地聽見她說:“你說的對,該走的人是我,你留下來,好好地跟他一起過。”
我忽然間愣住了。我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她另一個花招,但她似乎又從來沒跟我說個謊,我知道,她那樣的人,不屑說謊話,該怎麼樣
,就是怎麼樣的。
我就這麼愣愣地看着她,她慢慢地走遠了,身影自然是芳華風骨的,但猶如風的白色水仙花一樣,孤獨的,帶着淡淡的憂傷。她的手,輕輕的覆在腹上,這個很容易令人忽略的動作,卻是人間孕婦們常有的習慣。
我陡然間,心裡一抖,難道,她有了連華的孩子。
搖搖頭,將這個念頭從腦海裡趕走。她的面前,是一個穿黑衣的男人,他一直看着她,等着她,好象無論她去哪裡,他都會一直在原地守侯着。這是愛情,這纔是真正的愛情。
我想,那個男子一定很愛她,一點也不比連華愛她少,而且,應該是更加深厚的。因爲那個眼神令我心疼着。
原來,這不是三個人的戲幕,卻是四個人的糾葛。
她是她,而我是我。縱使她多麼的美若天仙令人難忘,在這場戲裡,只有我纔是故事的主角。
我抱着蘅蘭,回到上官府裡。這一次,腳步出奇的歡快,心下輕鬆放了開來,腳步自然會走得快一些的。
院落裡,槐樹開滿白色的花,紛芳入鼻。槐樹下的男子,面無表情,手持茶盞,神思已不知飛向何方。
“連哥哥!”
他不應我。
“連哥哥,連哥哥!”
他皺眉道:“什麼事?”
“方纔,辛夷姐姐說,她走了。”
“嗯!”
“她讓我照顧你。”
….
無聲,風中的花氣如此香濃,面前的男子猜不透想法,他就坐在那裡,卻猶如一尊雕像,好看極了,卻看不見內心。
我發覺,我真的很失敗,那種挫敗感,第一次,這麼深刻地縈繞着我。
“連哥哥,我不比她差。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的。”
我鼓起勇氣,說出這麼一句話。
他突然勾起脣邊的笑,不說一語。風輕輕地吹過,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想哭,因爲我感覺得到,他的心在那麼一瞬間猶如琉璃觸地,再也收攏不起來了。
當一個嗜茶的人變得酗酒,你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是的,連華將手中茶盞換成了酒杯,茶壺也變成了各色不一的烈酒。一壺壺地往嘴裡灌,那風裡的花香味沒有了,變成了酒的味道。
我看不過去了,將他的酒杯砸了個粉碎。
他看着我,勾起脣邊的笑:“小雨,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個辛夷姐姐,她一點都不愛我,一點也不。不如,我就放她走好了,兩個人捆在一起都是
死,不如,讓我一個人死吧。”
對一個女子最大的愛便是向她求婚。
那麼,一個女子對男子最大的愛便是給他生一個孩子。
這兩個人,不知出了什麼差錯,終究還是走不到一起。
我心裡一激動,不顧一切地抱着他道:“連哥哥,她不愛你,你該回過頭來看看,還有一個人愛着你,你好好地看看,那個人是我,是我。我愛你,我會替她,好好地愛你。”
他笑了,睜着酒氣迷離的眼看着我,搖搖頭道:“不,你不是她,你不是辛夷。我不愛你。”
什麼我都聽不到了,只那最後的四個字,你知道這四個字的力量嗎?它從耳朵進入到我的心裡,將我的五腑六髒攪得爛碎,那種痛,萬針錐心過猶不及,它把我擊倒在地,然後,再也無法爬起來了。
我知道,我輸了,輸得乇徹徹底底。我應該離去,離開這個傷心地。可是,爲什麼,我不捨得走,不捨得離開那個說不愛我的男子呢?
這是愛情,還是犯賤了?
我對着他笑,眼睛似乎有東西迷糊了我的眼睛,一眨眼,它就掉了下來。這是人們稱之爲眼淚的東西。我是一隻鬼,但我也能哭泣了。
我對他說:“不,連哥哥,你會愛我的,這是遲早的事。”
這個遲早,我等了十八年了。
鬼母說完,沉思下來。紫衣嘆了口氣,道:“這就是愛情。”
“什麼?”
“這就是愛情,愛是一種感覺,它或許一時留在人的心裡,或許永遠存在。而情,這個字代表着責任,寬容與原諒。我說,你對那個上官連華,纔是真正的愛情。”紫衣撐着下巴將心裡所想講了出來。
“什麼上官連華。”鬼母笑了一聲:“那是你爹。”
“爹?這個詞好陌生。”紫衣喃喃地說:“我從小,記憶裡就沒有爹這個字。琳琅大叔的角色,也許就相當於我乾爹吧。”
“琳琅大叔,也許就是那個深愛着你孃的那個男人吧。”鬼母笑到。
紫衣嘆了口氣,歪關頭看着鬼母:“我覺得你一點也兇了。”
“怎麼?”鬼母小啜了一口茶說到:“我殺了那麼多人,你卻認爲我不可怕?”
“因爲我知道你殺那麼多人的原因了。”紫衣微笑道:“這個世界唯一能阻止你殺人的人只有一個,那個人就是你的連哥哥。對不對?”
鬼母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紫衣:“他消失了十八年,我找不到他,我沒有任何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