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的尖叫聲在這槍林彈雨的夜晚聽起來也是十分的刺耳尖利,用林瀟的話來說就是分貝太高,都成了噪音了。再加上她猛然間發現了裝死的直木竟然睜開了眼睛,尤其是在夜裡,換成誰都會害怕的,玉梅叫起來就是撕心裂肺了。
她一喊叫,所有的戰士都停住了腳步,包括林瀟。搞什麼名堂?林瀟緊鎖雙眉地扭回頭來,這時就看到玉梅竟然奮勇地撲在一具死屍身上撕咬搏鬥起來。那“死屍”的脖子被玉梅緊緊地掐住,還想反抗,卻被人高馬大的戰士踩住了脊背,扭住了胳膊,只有任由野蠻丫頭玉梅欺負了。
“怎麼回事,既然是日軍,殺了就是。你們還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林瀟不滿地說道。
“林大哥,這鬼子好狡猾,他竟然裝死嚇人,我抓住他了。”玉梅見到林瀟迴轉身來,更是興奮地滿臉放光,說的卻是孩子話。小鬼子裝死只是爲了保命,哪有什麼興趣嚇人的。
“頭兒,這傢伙是小鬼子的軍官,還是大尉軍銜呢,殺了可惜啊。”那人高馬大的戰士也說道。這才引起了林瀟的注意,但林瀟不能在此多停留,低聲命令道:“把他捆好捆紮實,我們趕緊撤往山神廟去。”
幾個戰士撲上去就把直木五花大綁起來,直木還在兩腿蹦躂着,嘴裡堵着破軍帽,嗚嗚地喊着含糊不清的話,幾個戰士乾脆把他四肢攢蹄,像挑着過節待宰的豬羊一樣,用機槍從中一穿,挑着回來了。這個戰俘的價值不菲哦。
玉梅眼快,撿起那把指揮刀又趴在人高馬大的戰士身上,興高采烈地笑了,如果是在平地上,她又該手舞足蹈了。趴在戰士身上,還揮舞着戰刀,弄得那戰士滿臉的憋屈,敢情拿他當馬騎呢。玉梅卻是眉飛色舞,完全沒有注意胯下的“戰馬”發出不滿的哼聲。
“幹嘛呢,唱大戲啊?你要是覺得腿腳好利索了,就自己下來走,趴在別人背上還不老實。我說妹子啊,你到啥時才能長大啊?別瘋瘋癲癲的,像個假小子。”林瀟看不過去,瞪着眼呵斥道,鬧得玉梅滿臉通紅,忸怩畏縮起來了。
這女娃兒還不老實,趴在戰士的耳邊悄聲說道:“大哥哥,對不住啊,我是頭一回兒繳獲小鬼子的指揮刀。啊,這裡面也有你的一半功勞,這麼樣吧,這把戰刀算是我們兩個人的戰利品,改天我教你耍刀,以感謝你的救助啊。”
那戰士悶着頭不吭氣,只顧低頭健步如飛。玉梅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又開始捉弄他了,悄悄地在他的耳邊吹口氣,“咦,大哥哥,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怎麼你對一個嬌滴滴的美女的問話會無動於衷呢?啊,我真懷疑你是不是聾子呢。咯咯”
她還沒說完,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那戰士終於惱火地扭頭說道:“你是美女爲何要來這戰場和小鬼子廝殺?我看你就是嬌滴滴的大小姐。你認爲自己很漂亮是嗎?那我就把你扔在這裡,讓小鬼子把你這花姑娘米西米西算了,省得你害人。”說着猛地停住了腳步。
玉梅驚訝的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猛地哇地哭了起來,“你欺負女人,你不是男人。你見死不救,黑心爛肺,你就是混蛋!你走吧,我不連累你,姑奶奶就看看哪個小鬼子敢打咱的主意,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她左一句姑奶奶,右一句姑奶奶,弄得那戰士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林瀟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也覺得玉梅耍脾氣真不是時候,這個時候怎麼能耍潑呢?這是在血與火的戰場啊,就在這時,後面猛然響起了連綿起伏的轟然爆炸聲,回頭一看,原先的火炮陣地上已是火光沖天,夜空都被照亮了,埋下的炸藥終於起爆了。看這陣勢,小鬼子絕對死傷不少。
他注意到那些戰士無人回頭去看,只顧悶着頭趕路,對於後面發生的一切,他們早已心中有數。可以看得出這支隊伍真的是訓練有素,紀律嚴格。只有揹着林梅的戰士呆立原地,走也不是,扔下她也不是的。
“把這丫頭丟下來,你們迅速趕到山神廟去和李漢大隊長會合。”林瀟的這道命令讓所有人目瞪
口呆,玉梅的臉也嚇白了。那戰士僵立不動,雖然玉梅耍小孩子脾氣,到底還是自己的戰友,怎麼能說扔就扔呢?林瀟的本意是教訓一下任性的玉梅,絕不會置之不理的。
這時,就聽見後面“噠噠噠——”的一陣機槍的射擊聲,林瀟大喊一聲:“臥倒——”這時的他已來不及撲過去壓倒大個子戰士和玉梅,而是飛身撲過去,爲他們遮擋子彈。戰場上揹着一個人的身影顯得十分引人注目,自然是最容易受到攻擊的目標。
他雖然是忍者,能夠躲避子彈,但是想要追趕上子彈的速度還是不可能的。人都有躲避危險的本能。林瀟不是保鏢,從沒受過挺身爲別人擋子彈的訓練。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聞聲躲避,現在要讓他違背本能去做到這點,反應上就慢了半怕。
就看見一串子彈拖着火尾飛來,兩個人忽地全都倒地不起。林瀟大驚,擡手對着遠處的冒火的槍口就是三槍,槍口的火光熄滅了。他搶過一門擲彈筒,抓起一枚小炮彈就塞進炮膛擊發了。“轟——”的一聲,火光中映射出好些日軍的身影。
其他的戰士立刻端起機槍掃射起來,邊打邊退,林瀟把彈藥手揹着的小炮彈全打光了,炸得那塊地方再也見不到站着的身影,再也沒有還擊的槍口火焰。他才竄過去仔細察看玉梅他們的傷勢。
一看之下,林瀟的眼中幾乎掉下淚來,那戰士爲了保護背後的玉梅,在子彈飛來的一瞬間,轉過身來仰面躺倒,把玉梅壓在背後的身子底下。但是胸前和肚腹卻被打中了幾發子彈,傷口是可怕的洞開,一截帶血的腸子順着小溪般的血水,從肚腹中流了出來。
這時玉梅從戰士的身子底下鑽了出來,她正想去攙扶那戰士,猛然看到這戰士嘴角冒出血泡,躺倒在血泊中,已是傷重不治了。她頓時追悔莫及,哇哇大哭着,顫抖着手,抓起戰士拖在地上的腸子就要往他的肚腹中塞去。
“大哥哥,我錯了,是我害了你,該死的是我啊。我對不起你啊。”玉梅手忙腳亂,滿臉淚痕,她是跪在戰士的身邊,連連拍打着戰士的臉頰,嚎啕大哭着。
那戰士費力地睜開了眼睛,嘴裡再次吐出鮮血,一手按住了玉梅的手,艱難地說道:“妹子,哥也錯了,我不該那樣說你的,你沒有對不起我。你走吧,好好活着,替我多殺幾個小鬼子。”說完,手一鬆,就睜着眼睛死去了。玉梅哭得更厲害了。
林瀟鐵青着臉命令道:“你們三個留下掩護,其餘人攙扶着傷員迅速撤離。”說着,一把抓起玉梅,甩到了背上,冷冷地說道:“你現在見識到什麼是戰場了吧,你看到了戰友的情義了吧?這就是患難相扶,生死與共。你多拖延一點時間,就會有更多的戰友爲你而死。”
玉梅早已哭得像個淚人一樣了,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林瀟撒開了腳步猛跑,後面的日軍卻越來越多,子彈如同飛蝗一般嗖嗖地飛來,不時有戰士中彈摔倒在地。殿後的三個戰士已經兩死一傷,受傷的那個戰士端着機槍,像潑雨般掃射着,不時還翻滾着,變換射擊位置。
追擊的日軍的小炮彈炸得戰士隱藏的地方塵土飛揚,彈片橫飛。那戰士的眼睛被什麼飛濺起來的東西打瞎了,他顧不上去揉眼睛,只是端着機槍,聽着後面哪裡響槍,就朝哪裡射擊。一發子彈打中了他的胸口,他仍然端着機槍掃射着,這時撞針撞擊着槍管,發出子彈打完的空響。他摸索着身上,子彈帶也已經空了。
日軍的大皮靴聲咔咔咔地由遠及近而來,像狂濤捲過海面,呼嘯而來。子彈再次擊中了他,戰士無力地跪倒在地,垂下了頭去,夜色中就像一尊雕像。日軍圍住了這戰士,他們對這頑強的敵人又恨又怕,這個人身負重傷,還和他們周旋了十五分鐘。他們準備砍下這傢伙的腦袋。
就在當先的一個日軍小隊長拔出戰刀,大吼一聲,舉過了頭頂,作勢就要劈下的時候。一幕讓日軍驚駭無比的場景出現了。那個在他們看來已經死去的戰士忽地擡起頭來,朝着他們冷笑一聲,烏黑的臉上掛着兩個葡萄,那是這戰士的兩個眼珠子,
還在晃盪着。
在場的日軍全都震駭無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負如此重的傷,竟然還能和他們捉迷藏似的鏖戰這麼久,這是什麼樣的人啊?張學良的東北軍對於日軍少數兵力的進攻也是望風而逃,他們都以爲中國人不過如此,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還有如此不怕死的中國人。這一刻,他們對面前垂死的中國軍人產生了濃濃的敬畏之情。
“小鬼子,爺爺就等着你們呢,下地獄去吧——”那戰士大吼一聲,拉響了身上捆綁着的炸藥。“轟——”的一聲巨響,火光將瞠目結舌的日軍的全都籠罩進去,最前面的那個日軍小隊長早已丟下了戰刀,抱着腦袋,像個鴕鳥一樣蜷縮在地上,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耀眼的火光中,丟魂失魄的日軍的慘叫聲連同英勇無畏的戰士大笑聲全都捲上雲霄。
不僅是這個戰士,那些中彈倒地的戰士當日軍撲到面前的時候,也是接二連三地拉響了懷中的手榴彈或炸藥包。因爲天色很黑,雜草叢生,日軍對於隱伏在草叢中的游擊隊員防不勝防,不時遭到痛擊。
囂張的日軍最後成了畏首畏尾,首鼠兩端的膽小鬼了。見着草叢就是一通機槍掃射或是扔進幾個炸彈,大大延緩了追擊的速度。到最後更發展成神經質了,見着松樹的黑影都會端起機槍狂掃,那樹影看來搖擺不定,看起來就像是隨時要撲過來的游擊隊員。
林瀟也沒想到這些游擊隊員竟然會這麼英勇,這些受傷的戰士是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戰友的生存機會。這種驚天動地的前仆後繼的自殺式爆炸竟然會毫不猶豫,接連發生,那些慨然赴死的戰士就像是趕集一樣,真是世所罕見,天地爲之動容。
林瀟的性格在忍者的訓練中早已變得鐵血冷酷,不會輕易動感情,但這時,他也忍不住感到心頭堵得慌,眼睛發澀。他是被這些英勇的戰士感動了,中國有這樣的軍人,絕不會亡國。這樣的疲憊之卒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戰鬥力真是中國之幸。
林瀟想着,腳下卻絲毫不敢停下,玉梅這時也趴在林瀟的背上嚶嚶地哭泣着,淚水打溼了林瀟的後背。這一回兒林瀟沒有再去責備她,而是輕聲說道:“丫頭,咱們是中國軍人,軍人流血不流淚,有淚往肚裡咽吧,拿起烈士的武器,替他們報仇。”
沒想到玉梅卻哽咽着說道:“你騙人,你不是也哭了嗎?你看,你的淚水把我的手臂都打溼了呢。我還以爲你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硬漢呢。”這話說得林瀟尷尬無比。
林瀟漲得滿臉通紅,訥訥地說道:“我哪裡會流淚?這是汗水,還有血水啊。你別胡說,我說過的,男人有淚不輕彈,軍人流血不流淚的。”
偏偏這鬼丫頭還不買賬,順手在林瀟的臉上抹了一把,溼噠噠的。“咕——”的一聲,她貼着林瀟的耳邊笑了,“林大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這是我們的秘密。”
林瀟幾乎要被她氣暈過去了,惡狠狠地訓斥道:“你再胡說,再亂動,就把你扔在這裡讓小鬼子米西米西哦,你哪像個軍人,就是長不大的丫頭。”
“你欺負人。”背後的玉梅抱怨地嘀咕一聲,再也不敢吭氣了。
這時山神廟方向出現了一些黑影,有人大聲喊道:“林兄弟,我們來接應你了,快到這裡來,小鬼子就交給我們來應付吧。你們快到廟裡去吧。”喊話的正是李漢。
“咦,你們怎麼還抓來了一個小鬼子啊,殺了不就是了。帶着他,我們得死多少人啊,執行俘虜政策也不至於如此迂腐吧?”哇,李漢這共產黨的游擊隊長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倒讓林瀟大感意外,不過這很和林瀟的胃口哦。
李漢一把接過林瀟背上的玉梅,同時對身邊的戰士說道:“火力掩護,儘可能地救回更多的戰友!”說着健步如飛地向山神廟猛跑。戰士們立即組織起強大的火網,打得追擊而來的日軍像潮水般退了下去。
林瀟跟着跑了幾步,掉頭就要往回跑,李漢喊住了他:“兄弟,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呢,你瘋啦,難道你想一人單挑這麼多小鬼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