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十一章 玉梅的尖叫聲



就在這時,林瀟忽然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林大哥——”,聽起來竟像是女孩的聲音。啊,這裡竟然還有女人,還認識自己?一種不祥的預感出現了,這一定是王玉梅那小妮子。見鬼,這種慘烈的戰鬥,怎麼她還會混在這裡?

林瀟一邊端起機槍掃射着,一邊緊急命令着:“大家趕緊在這些火炮下和重機槍下埋好炸藥,隨時準備撤離。我們要讓日軍即使佔領了陣地也要留下遍地的屍體。”

暫時打退了日軍的進攻,他就撲向發出聲音的地方,那裡正有一個年輕的戰士裹着日軍的狗皮襖軍服,躺在那裡呢。她擡起滿臉硝煙灰塵小臉,果然是玉梅這丫頭,閃着淚花的眼中帶着一絲笑容。

“玉梅,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呢?見鬼,這裡太危險了,你應該……”林瀟說不下去了,戰場上到處都是槍林彈雨,哪裡會安全?難道李漢他們那裡就安全嗎?不,那裡也只是暫時的平靜,日軍一旦攻佔了此處,就會集中兵力進攻山神廟,那裡很快就會變成血火的戰場。

林瀟剛想靠近她,忽然就看到玉梅手握着一根導火索,倚靠在塹壕內,就聽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大哥,我負傷了,我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日本人絕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就想在最後的時候,再看你一眼,我要把你記在我的心裡。真可惜,我認識你太晚了。”

說着這小丫頭的淚水涔涔而下,林瀟剛想靠近,玉梅擡起一隻手來制止住說:“別靠近,我隨時會引爆手榴彈,這是留給小鬼子的,我不想你也受到傷害。大哥,你們一定要殺出去,爲我們報仇啊。”

林瀟勃然大怒,“胡說八道!還沒到那一步,爲什麼想着犧牲?你什麼時候見過我會丟下你們不聞不問?我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患難相扶,生死與共。只要你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丟下你不管!”

這番話說得疾言厲色,說的玉梅膽怯地低下頭去,淚水也跟着滾下了面頰。她喃喃地說道:“我不想連累你們,還是讓我走吧,我要讓小鬼子知道,中國女人也不是好欺負的。”這話說得林瀟很感動。

“丫頭,傷在哪裡呢?讓我看看。”林瀟柔聲問道,他看得出玉梅雖然滿臉淌汗,但身上並沒有鮮血,覺得奇怪。這丫頭這時候添什麼亂呢?既然細皮嫩肉,何必在第一線戰鬥呢?

“啊,不,不,別看,林大哥,真的別看。我的大腿骨折了,我走不了啦。我不想連累你們,就想等這小鬼子撲上來時,拉響這捆手榴彈。”說着姑娘掀開衣襟,露出了懷裡扎着的一捆手榴彈,看得林瀟觸目心驚,這丫頭夠狠!

小姑娘烏黑的臉上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了:“姑奶奶不會讓小鬼子佔到便宜的,林大哥,你看着吧,咱就是到了陰曹地府都會讓小鬼子給姑奶奶捶腿,倒洗腳水。哈哈”這姑娘真是土匪出身,話一說完,就止不住地咯咯笑個不停,笑得花枝亂顫,笑得臉上的肌肉因爲疼痛而有些痙攣,笑得額頭上滾下了汗水,笑得林瀟真替她難受。

“這個時候,你還害怕什麼,你讓我看看,沒準還有救呢。”林瀟皺着眉頭說道,因爲玉梅身下並沒有血跡,只是腳踝骨烏青了,這不像是骨折。

“大哥,真的不方便看哪,傷在我的大腿上呢,女人的身子你們男人看了不吉利。何況當着這麼多大老爺們的面,你讓我脫褲子嗎?我是土匪出身,但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啊。”玉梅越說聲音越細,到最後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去,聲音細不可聞。

操,這時候還扭扭妮妮咋的,不然爲何戰爭要讓女人走開呢?林瀟是又好氣又好笑,“戰場上沒有這麼多的講究。既然在一條戰壕裡,就都是戰友,沒有性別之分。古時的花木蘭還和男兵一樣睡通鋪呢。要命還是要臉呢?”

花木蘭只是傳說,但是解放戰爭中的郭俊卿卻是女扮男裝,和男兵一起上陣殺敵,也會受到生理條件的限制,有時就是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她來例假了,渾身無力,冷汗直冒。沒有辦法,就只能是自己躲起來處理完。

常常是剛剛處理完,敵人就攻上陣地了,她就大吼着率領着戰友們和敵人拼刺刀,混戰肉搏,殺的血肉橫飛。

因爲時間緊迫,林瀟不由分說,在玉梅的驚呼聲中,一刀割開了玉梅的褲管,玉梅沒想到林瀟會這麼粗魯,阻攔不及,頓時“瓔——”的一聲暈死過去了。周圍的戰士也嚇得目瞪口呆,林瀟只是悶聲悶氣地吼了一聲:“注意監視敵人,沒見過女人的身子嗎?看什麼看!”

事出無奈,林瀟顧不得那麼多了,低頭一看,只見原本是雪白泛着光澤的大腿上都是烏青的,讓人觸目心驚的是,這條腿的腳掌竟然不是朝上的,而是向左橫放的。用手一摸,這不是骨折,而是腿骨脫臼了。

林瀟招呼一個男兵過來幫忙,扶住玉梅的上身,自己跪下來端起玉梅的那條傷腿,疼痛使得玉梅甦醒過來。她低頭一看,兩個男人抱住了自己,嚇得嘶聲尖叫,幾欲掙扎。

林瀟忽然向左一瞥,驚呼道:“不好,敵人上來了!”玉梅頓時條件反射地向左看去,還沒等她看清什麼,就聽大腿上“喀吧——”一聲,“啊——”玉梅慘叫起來,再次昏厥過去,不過大腿脫臼的腿骨卻被接上了。

林瀟鬆了一口氣,拍拍手站了起來,苦笑着:“沒有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倒會被你的喊聲嚇死了。瞧你那嗓音,都到了多高的分貝啊,簡直是噪音,我都快神經質了。”玉梅悠悠地醒來,無力地望着林瀟,“大哥,我真的沒事了嗎?你說的啥子話,我不懂哦。”

林瀟已沒有時間解釋這個問題了。他站起身看着再次打退敵人進攻的戰友們,這時的戰友幾乎是人人帶傷,再不突圍就很難有餘力了。可是所有的人都毫無懼色,都是滿身披掛,平靜地望着林瀟,等着他發號施令。林瀟滿意地點點頭,這是一支鐵打的軍隊,紀律性和士氣非一般的部隊可比。

“各位兄弟,現在跟我學,將這些炮彈殼上的刻度都擰到零,我們要給大炮上刺刀了。注意,開炮前一定要退後,捂上耳朵,張大嘴巴。”林瀟喊着,將一顆炮彈的刻度擰到了零。擰到了零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炮彈一出炮膛就會爆炸,就會散射出很多的彈片,變成巨大的火銃,打出的都是散子碎片。

這種作法對炮管的損害極大,危險性也極大,容易造成炸膛,四處亂飛的彈片也很容易傷到自己人,但這時林瀟已管不了許多了。

這是他在日本陸軍軍官軍校學習時,從一戰的戰例中學來的,當敵人即將攻佔反坦克陣地時,炮兵常常會壓低炮管,將炮彈的刻度擰到零,出膛就會爆炸,像一把把大掃帚橫掃那些蜂擁而來的敵人,所過之處都會成爲粉末肉泥,無堅不摧,任何東西都無法抵擋。

就看到林瀟將一發炮彈送進炮膛,關上炮閂,退後幾步一拉引火繩,“轟隆——”一聲巨響,就看到火炮炮身猛地向後蹦出一米開外,驚天動地的炮聲響起,一道粗大的火光像條長龍從炮管噴出,嘩地掃向猛撲過來的日軍。

那些嗷嗷叫着撲過來的日軍忽地出現了一道衚衕,衚衕裡的日軍全都沒影了,連慘叫聲都沒有,就從這世界上消失了。接着又是一道火光衝出炮管,再看那些日軍又像被颶風捲過一樣,成爲漫天飛舞的血霧了。只是因爲天黑,那些被火光籠罩的士兵蹤跡皆無。

站在附近的游擊隊員還是有些人的耳朵流血,耳膜被震破了。雖然林瀟也提醒過了,但是這些人畢竟沒有經驗,還是有受到傷害的。更有不少人心脈都震得翻江倒海般難受,有的人就俯下身哇哇大吐起來。林瀟自己也覺得不舒服,胃裡翻動得噁心欲吐。這可比玉梅的尖叫聲恐怖多了。

戰士們也知道這種作法很危險,但他們早就視死如歸,對此毫無異議,而且是爭先恐後地擰炮彈,送炮彈,再開炮,興致盎然,絡繹不絕。全然不顧巨大的轟鳴聲給自己心脈和神經系統造成的傷害。即使這些戰士能夠活到將來,也會終身受到這種傷痛的折磨,這是林瀟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但是戰場上能活下去,消滅敵人,誰還

能顧及到那麼多呢?

日軍沒想到他們的山炮竟然被敵人用這種方式運用,猝不及防損兵折將,遺屍遍地。他們不得不再次對林瀟的火炮陣地集中炮火進攻。那些擲彈筒炮彈像狂蜂般飛來,頓時就將林瀟的火炮羣掩蓋住了,陣地上火光熊熊,硝煙瀰漫。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林瀟剛纔的一通火炮不是爲了消滅進攻的敵人,而是爲了打開缺口。剛剛兩輪射擊之後,他就命令扔下全部的火炮,背起傷員衝鋒。背起傷員是無法衝鋒的,而且很容易被敵人追殺。但是游擊隊員義無返顧地遵照命令執行。

只是已經用不上揹負傷員了,那些重傷員就擔心出現這種情況,他們都英勇地舉槍自殺了,剩下的都是輕傷員。唯一被背在背上的就是玉梅了,這小丫頭咬着牙,堅持着要自己走,林瀟一擺頭,就有一個人高馬大的戰士毫不猶豫地拉起玉梅,背在了背上。嬌小的玉梅攀在他的背上就像猢猻騎在駱駝上一樣。

林瀟背上揹着那把銀把戰刀,腰裡插着上滿子彈的二十響大肚匣子槍,身上掛滿了手雷和彈夾,手裡端着歪把子機槍,回頭看着個個手端機槍的戰士們,大喊一聲:“兄弟們,狹路相逢勇者勝!衝啊——”身先士卒地率領着戰士們衝向了日軍。

日軍的炮火轟擊上來的時候,林瀟他們剛剛離開了火炮陣地,儘管日軍的炮火很猛烈,卻已是時過境遷,黃花菜都涼了。戰場的形勢瞬息萬變,機會和運氣佔很大的成分,但是最主要的就是指揮員的審時度勢,當機立斷。林瀟在這一點上無疑是稱職的。

剩下的戰士爲數以不多,又是從日軍的機槍陣地上下來,人手一挺機槍還是綽綽有餘的。有機槍誰還會要那種打一發子彈拉一下槍栓的步槍呢?除非是白癡。他們衝擊的正是直木的隊伍,不是林瀟想着擒賊先擒王,而是直木所在的位置,正是通往山神廟的路上。

直木他們此時正被打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他們像捱打的豺狼那樣,還未舔淨身上的創口,就遇上了另一次更沉重的打擊。直木沒想到陣地上無數不多的守軍竟然還敢發起進攻,還敢向他們刺刀見紅。

不過,當他好容易號召士兵們鼓起勇氣,亮出刺刀時,卻猛然遭到彈如雨下的猛烈掃射。我的天,飛奔而來的敵人竟然人人都端着噴吐火舌的機槍,暴風驟雨一般向着他們橫掃而來。直木身前左右的士兵都被打得四肢亂顫,前俯後仰地摔倒在地,渾身都是血窟窿。一時間,日軍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直木因爲早先受了兩處傷,站不起來,只能是俯臥在地上指揮,這時反而救了他的一條命。那些衝過來的敵人是見神殺神,佛擋殺佛,只要看見還站着的人就開槍。看着還在地上蠕動的人影也是一梭子子彈掃過去。

直木從沒見過如此強悍兇猛的敵人,手下的士兵盡數遭到屠殺。他實在沒有辦法,只好丟下象徵着身份的指揮刀,趴在滿是血污的泥地上裝死。好死不如賴活哦,即便是堂堂的關東軍大隊長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也只有無恥地裝死。

夜太黑了,那些戰士踩着滿地的日軍屍體,跌跌撞撞地向前衝鋒,就有幾雙繳獲的日軍大皮鞋踩在直木身邊的屍體上。直木這時只有心中唸佛不止,祈求上天庇護,可惜,洪水般衝鋒的游擊隊前仆後繼(多半是絆倒的),還是有人在直木身上踩中了一腳,而且正踩在他的那條傷腿上。

直木痛得眼淚直流,渾身亂顫,就要大喊起來,舌尖都咬破了,好容易控制住喊聲。但是身體的自然反應是不受他控制的,那條腿痛得不住地抽搐痙攣發抖,又把剛剛爬起來的戰士絆倒了。不是別人,正是那揹負玉梅的戰士,玉梅從他的身上摔下來,正跌在直木的臉前。

玉梅一睜眼,正看見緊閉雙眼,臉上肌肉扭曲的直木,分明還是活着的,頓時像見了鬼魅一樣尖叫起來,玉梅的尖叫連林瀟都怕,何況是心中戰慄的直木。直木驚惶地睜開了眼睛,正撞上玉梅的眼睛,這一下,玉梅的尖叫更是撕心裂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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