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流袖走出房間,侍女們戰戰兢兢地站成一排,似乎準備好了受罰似的。溫流袖根本理也不理,只單獨喚瞭如意問話,將其他人退散。

“如意,小仙這幾日表現如何?”

“大人,這個小公子,這裡有問題呢。”如意直言快於,有一說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意思是李溫詩仙是個弱智。

溫流袖冷哼一聲,食指點了點如意的腦袋,故意歪解道:“你說你這裡有問題?是不是不適合在我府上呆下去了?”

如意立即俯身道:“奴婢方纔說錯了話,奴婢知錯了。”

“有話直說!”溫流袖語氣冰冷懾人。

如意唯唯諾諾地道:“我覺得,小公子他……他有些怪異。”

溫流袖面無表情道:“他不通人事而已,待我慢慢教化,他會好起來的。”

如意小聲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哦?還有什麼事情?”

“有一人小公子說他聽到馬在嘶鳴,而其他人並未聽到,就哄他說他自己聽錯了。哪知道小公子不顧我們攔阻便跑進馬廄去,他進去之後,在馬腹部摸了摸之後說馬病了,患了傷風,我本來不信,可執拗不過小公子,後來請來馬醫一看果然如此。這小公子不會騎馬,自然也沒有養過馬,他如何懂得這些?”

溫流袖眉頭微蹙,像是凝神思索着什麼。

如意繼續道:“小公子無事的時候不不自覺地伸舌頭舔自己的頭髮,這倒像是阿貓阿狗的舉動。”

溫流袖掃了她一眼,如意身子顫了一顫。

“還有什麼?”

“還有……下雨天打雷的時候小公子的眼睛會變成藍色,待我給他收拾房間,我發現他的牀上有……有很多白色的皮毛。

“你說什麼!”溫流袖聽到此處忽然緊張起來。

“我想說,小公子可能……不是人……很可能是妖!”

“啪”的一聲,溫流袖一掌落在花梨木桌上。

“啊,大人贖罪。”如意噗通一聲雙膝下跪,等待溫流袖的發落。

溫流袖面無表情道:“你先起來,這些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講,知道了嗎?”

如意點了點頭,溫流袖便遣她離開。溫流袖獨坐端坐在椅子上,陷入慌亂之中。

正在這時候春兒急三火四地闖進門通報:“不好了大人,香玉難產了!”

“穩婆、大夫都請來了沒?”溫流袖言語中透着緊張之意。

春兒忙不迭地點頭:“來了來了,她怕是熬不過去了,臨死之前想看看大人。”

香玉是她的侍妾,如今身上懷着他的骨肉,他縱使再無情也不能對自己的孩子無動於衷。溫流袖急三火四地趕去香玉房間,見香玉面色煞白,嘴脣紫黑,微微翕動着。溫流袖來到他牀邊,輕輕撫着她的額頭,她虛弱無力地笑了笑,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香玉,香玉……”春兒伏在她身上,嚶嚀哭起來。

“孩子如何了?”溫流袖轉向一旁的大夫問道。大夫臉如白麪,身如抖篩,噗通跪地:“大人……大人請降罪!”

溫流袖胸口一陣抽痛,隱隱地有種不好的預感,聲音嘶啞的說道:“孩子呢,我要看看。”

春兒忽然站起身說道:“大人不要看,孩子剛剛出生,渾身都是髒的,莫沾了晦氣。”

溫流袖見她表情慌張似乎在隱瞞什麼,沉聲問道:“有什麼古怪?”

“沒、沒什麼……”

“孩子在哪裡,我要看孩子!”

如意顫顫巍巍地將襁褓中的孩子遞給他。

溫流袖撥弄着襁褓中渾身褶皺的身子,掰開他粉嫩的小手,忽然渾身一震,有如遭了一記驚雷。這孩子竟然是個怪胎,十個指頭緊緊相連密不可分!

溫流袖立即將孩子推給如意,身子隱隱有些站不穩,胸口凸凸直跳,心臟像是要從口中跳出來一般。許久之後緩緩嘆道:“被李靖遠說中了嗎?真的是報應啊。”

溫流袖閉上眼,沉沉吐出一口長氣。

春兒立即撲到他腿上,哭得梨花帶雨:“大人饒命,大人切莫記恨香玉……”

溫流袖嘆道:“人都死了,還繞什麼命。我記恨誰?我有什麼資格記恨別人?”

溫流袖再次拿過孩子,只見這嬰孩滿臉皺着,雙眼狹小,醜露異常,引起溫流袖一陣嫌惡。溫流袖疾步走到水塘旁邊,想到一會兒即將發生的事,心狠手辣的他也免不了雙手沁出冷汗,脊背發涼,雙腿打顫,若不是扶住一棵槐樹,此刻的他便是一陣風也能颳倒。

停了片刻,溫流袖便不假思索地將孩子溺入池水之中,渾圓的雙目一眨不眨,眼睜睜看着孩子停止了掙扎。

遠處看着的春兒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哭得撕心裂肺。

溫流袖漠然道:“既然生來不健全,爲父不忍看着你遭人白眼,願你來生投個好人家,莫要辜負修來的一副皮囊。”

香玉本是他的婢女,見她頗有姿色,某日臨幸之後便留下了風流種。本來他府上死一個侍妾不算大事,可聯繫如意所說的種種,不免讓溫流袖脊背發寒。

溫流袖立即來到溫詩仙的牀前,本打算綁起他興師問罪,卻不料看呆了。見他呼吸均勻,身子有節奏地起伏,面容恬靜有如初生嬰兒,口中含住自己的手指,發出吸奶一樣的咋麼聲,嘴角緩緩流着口水,雪白的脖頸被沾染得一片晶亮。溫詩仙對自己的情況全然不知,萬分享受地吸允着指頭,濃密細長的睫毛微微翕動,蓋住狹長的雙眼。

溫流袖忍不住盯着他好看的雙眼,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揚,睫毛再長也遮不住眼中韻味,不經意間便透出狐媚之色。

狐媚之色?想到這裡,溫流袖不禁心底一震,回過神來。忽然心底一沉,立即走出門對侍衛道:“元朗,和我去一趟風神廟。”

元朗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大人請稍等,我這就去備轎。”

溫流袖有些不耐煩了:“備什麼轎,你我一同騎馬去!”

兩匹快馬絕塵而去,在陽光的照射下,地上泛起一層層淡紅色的塵泥。傍晚時分兩人已經到了城郊風神廟。

廟中尚無一人。這本是一個廢棄的廟宇,平日裡也沒有什麼香火。

溫流袖對這裡的一切再熟悉不過了,他看到牆角有幾件灰白色的衣服,交纏成一團,立即讓溫流袖想起那一夜翻雲覆雨的淫靡景象。溫流袖走上前去,兩指夾起衣服抖了抖,白色的長毛便如細雪一般絲絲縷縷地飄落下來,溫流袖心中陡然一顫,召喚元朗過來看:“你可認得這是什麼?”

元朗定睛一看,蹙眉道:“這個是雪狐的毛。”

“你可確定?”

“兒時和父親打獵,對於動物還是有一些認知的。”

溫流袖心下一片黯然。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心道:若溫詩仙真是狐妖所化,那連日來和他翻雲覆雨的豈不是……畜牲?

想到這裡,溫流袖突然感到腰肌處一陣抽痛,隨即痙攣陣陣襲來,像是絲線貫穿皮肉被人左右拉扯一般。此刻渾身冒着虛汗,身體被迫蜷成一團得以減輕痛苦。

溫流袖暗揣:這妖孽看似癡癡傻傻卻對我糾纏不清,莫不是專來吸我陽氣來採陽補陰的?

一個不穩,溫流袖倒在牆上,身體漸漸滑落下來。

元朗見狀立即上去扶住溫流袖,問道:“大人,大人如何了?”

溫流袖驚得說不出話,緩緩起身,擡頭一看,一面牆上竟是觸目驚心的血字:

此生念君君不惜,來世願爲枕邊妻,多情寄與風中月,相愛相守不相欺。

落款正是溫詩仙三個大字。

三年過去,這些血字仍鮮紅如初,令人驚心動魄。

溫流袖不經意間臉色變得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地站不穩。

元朗上前一步問道:“大人,大人?是否身體不適?”

溫流袖搖搖頭,魂不守舍道:“我們回去吧。”

溫流袖回府後來到溫詩仙的牀前,右手狠狠握拳,本想扼住溫詩仙的咽喉,將其扼死,伸出手卻化作輕柔一撫,在溫詩仙光潔如玉的臉上輕輕滑過。

溫詩仙被他摸醒了,睜着黑亮的眼睛乖張地看着溫流袖。他已經睡得飽飽,面色滋潤。

溫流袖暗揣道:不管你是他借屍還魂來報復我,亦或是狐妖入體來尋仇,我都不與你計較了,將你趕走,已經對你仁至義盡,若是你天生癡傻,便自求多福,若是你裝瘋賣傻,好自爲之罷了。

想到這裡,溫流袖長舒一口氣黯然道:“我府上本來是不留男賓的,我爲你破例已是錯了,又爲你沉迷,便是錯上加錯。看來是你我二人緣散的時候了。”

溫詩仙醒來便把玩自己的頭髮,放在口中啃咬舔舐,根本沒將溫流袖的話聽在耳中,等溫流袖說完了,他愣了愣,問道:“哥哥,你在說什麼?”

溫流袖溫潤一笑道:“小仙,你現在有什麼心願?”

溫詩仙翹着嘴喃喃道:“心願,心願……”

“呵,就是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溫詩仙忽然眼中一亮,整個人打起了精神:“酥皮卷好吃,龍鬚酥也好吃,水蜜桃也要。”

“還要什麼?”

“蟹黃包,麻蓉湯糰,黃雀鮓,醬豬蹄,紅燒肘子肉,杏仁佛手,香酥蘋果……”

“呵呵,你腦袋瓜子裡全裝着這些東西,怪不得不學無術了。”笑罷,便命人拿來紙筆,將食譜寫下,命人去準備。

片刻之後春兒將麻蓉湯糰端進來,溫詩仙立即撲上去狼吞虎嚥起來。不消片刻,如秋風掃落葉般一掃而空。基本上是剛剛端上來一盤,上一盤就清空了。

最後吃到肚子滾圓,溫詩仙突然捂住肚子說道:“哥哥,還要……”

溫流袖吃驚地問道:“你還要?你肚子快要撐破了!”

“我還要……去茅廁,哎喲,肚子痛,哥哥。”話音剛落一溜煙兒似的跑開了。

沒過多久便腆着圓鼓鼓的肚子回來,溫詩仙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他撫着肚子道:“啊,現在肚子不痛了。”

溫流袖笑問:“現在可是舒坦了?”

溫詩仙點了點頭道:“舒服了,哥哥。”

“接下來,你還想做什麼呢?”

“我還想……更舒服吶,哥哥。”溫詩仙將溫流袖的手按在自己的□□,眼中羞澀得閃着晶亮,一頭扎進溫流袖懷裡,一陣亂拱。

溫流袖避之如瘟疫,連忙把他推開,道:“別動手動腳的,一身髒兮兮的晦氣!”溫流袖對他是狐妖的事情心存芥蒂,斷然不肯再親近。別說是親暱,想到以前的種種,心中便立即泛起噁心。

溫詩仙無辜地看着他,可憐兮兮地說道:“哥哥,春兒每日給我洗澡,我不髒了。”

溫流袖轉移話題道:“來,哥哥帶你去一處好玩的地方。”

溫詩仙歡天喜地地跟在溫流袖身後,生怕哥哥把自己甩了。

溫流袖將他帶至一處河邊,紫荊河這是京城最長的河流,沿着河岸走,不知何處是盡頭,只知延伸至很遠的地方罷了。

夜晚的河邊氤氳而陰森,河牀上泛起層層煙霧,月光撒上一層柔和,兩人的臉龐在月光下互相輝映,美不勝收。

河中一排排鴨鵝自由嬉戲,一隻白鵝身後尾隨着一羣小鵝,無論白鵝游到哪裡,後面一排小鵝總是緊緊跟隨,片刻不離。動物有印隨的本能,鴨鵝如此,狐妖也不例外。溫詩仙第一眼看到的人,無論男女,不論美醜,這輩子都跟定了。痛苦也好,歡樂也罷,第一眼便註定了萬劫不復,此生此時糾纏不清。

溫詩仙眼中一亮,看到一隻小鵝被水草牽絆,不得前行。他撲通撲通地跳下河,將水草扯斷,小鵝歡快地跟上去,鵝陣又恢復了先前的整齊。

溫詩仙從河中爬上來,渾身如同落湯雞一般溼個徹底,溫流袖看到他一身濡溼,嗔怪道:“你怎麼傻成這樣?”

溫詩仙眨了眨眼溫吞一笑,也不知道溫流袖爲何說他傻。

溫流袖喝道:“把衣服都脫了!”溫詩仙乖乖地把自己脫個精光,溫流袖從手邊包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華服丟給溫詩仙,冷冷道:“自己穿上。”溫詩仙拿起包袱好奇道:“咿,這裡還有吃的呢,哥哥,你對我真好。”

溫流袖苦笑道:“這些東西慢慢吃,不能一下子吃光,知道嗎?一下子吃光會漲肚,吃光了以後就沒得吃了。”

溫詩仙一邊點頭,一邊拿起糕點啃咬起來。

溫流袖命他乖乖躺下,他便聽話地躺在乾硬的草地上,溫流袖又道:“乖乖閉上眼,躺一會兒,哥哥去給你買吃的,一會兒就回來。”

溫詩仙點了點頭,眼睛一閉,將衣紗往臉色一蒙,便像個殭屍一般一動不動。溫流袖前腳剛走,溫詩仙突然坐起來,眼中幽幽泛着光,說道:“哥哥,快點回來,小仙不想一個人。”

溫流袖點了點頭,溫潤含笑。

他踏着潔柔的月光,在一片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

走了很遠,忽然聽到一聲劃破寂空的呼喊,這一聲喊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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