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一看,正是剛纔在後臺化妝,被我不小心看到的伶人。如今打扮齊整,又做出些悲憤冤苦的表情,我的心就隨着伊在臺上輕輕搖晃的身子,如海上波浪般,忽上忽下。這隻男人家,居然比真女人還要豔麗無雙,風華絕代。
只聽得那歌聲纏綿婉轉,叫人愁腸迴旋,演的正是《踏謠娘舞》。
劇情大概:北齊時,有一姓蘇的男人,長着一個紅(酒糟)鼻頭,他本來沒有作啥官,卻喜歡自稱爲“郎中”。這個人呢,平常生活不做,只曉得吃老酒。吃醉酒又會打老婆,老婆心裡苦,只好向鄰居訴訴悽怨。
歌聲如泣如訴,臺下衆人聽得如癡如醉,有些老婆婆還抽出手絹擦眼淚。
待到那演丈夫的紅鼻頭上場,下面人紛紛將桔子皮,花生殼都朝伊摜過去,倒想煞現代中國足球場上礦泉水瓶無數!
那伶人眼含秋水,轉盼多情,體態風流,柔弱無骨,又兼一口唱腔珠圓玉潤,清澈唯美。
此劇根據情節發展分爲三場,第一幕是小娘子在臺上獨自傾訴;第二幕,惡男人登場,與小娘子吵相罵、打相打;第三幕,男人賭輸了錢,小娘子將衣飾典當救急,以挽救失足青年。
幕間略作休息,小二便託牢盤子討賞,一時賞錢無數,尤其,是那個紅衣女又讓翠花丫頭,搬出了十個明晃晃的金踝子。他媽的,真當是有錢,還相當的有力氣,隨身帶這麼多金子,真是一不怕累,而不怕搶!
等小二走到我樓下,我隨手將耳朵上的一副金耳環摘下來,扔過去,又引得衆人一片抽氣倒吸聲。
我這副耳環,真是錢罐那隻咖啡貓送的魚形耳環。份量是絕對比不上那十個金踝子,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光小魚眼睛上那對寶石,就遠遠不止金子的價錢。
何況本地人,不流行帶耳飾,平常有錢也買不到精緻辭好看的耳環。此耳環一看就是“泊來品”,自然是稀罕貨,卻被我這樣一個小蘿蔔頭隨手賞給伶人,不由人不倒抽冷氣。
你當我真的犟徒?敗家精?我像挖?
這不是自家開的茶樓嘛?
伶人的賞錢,是要和店家分帳的,不然,店家銅鈿從哪裡來?雖然,觀衆送伶人的首飾,店家一般不分。但事後,讓掌櫃取幾錠銀子給我換回來,還不是小事一樁?
我實在是氣不過紅衣女子的囂張,故意壓壓伊的勢頭。果然,伊見我出手,頓時相當不滿,拿兇惡的眼光來殺死我。我甜甜地朝她一笑,招手示意:“嗨,紅衣的小阿姐。”
周圍人見此情形,就不再與我們鬥錢,雖然人全比我們倆個大,但銀子不一定多。何況“仔賣爺田不心疼”,自家真的尋銅鈿人,沒有我們來得瘋狂。
比富勿來,還可以比文。這時就有文人開始來勁頭,作詩歌稱讚扮小娘子的伶人。
聽聽:
李梅芳菲豔無雙
玉袖玲瓏舞霓裳
新磨今日臺上舞
羞煞國之花中王
......
噢,原來伶人名新磨,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磨麼?怪名字!
本是陽剛七尺男
巧扮女兒不尋常
回眸一笑嬌帶嗔
秋水含波百媚生
氣質如蘭真錦繡
醉邀明月舞春風
......
這邊又有人接口,原來好文才都到此地來了?
身似楊柳舞秋風,粉面含春目傳情。
纖指玉膚賽如雪,回眸一笑百媚生。
不是紅妝勝紅妝,剛柔並濟誰人同。
身無綵鳳雙飛羽,萬水千山伴君行。
咦?是那個“天山童姥”,伊也會做詩?只見伊激動地立起來,尖叫着對剛剛上臺的伶人揮手絹:“敬公子,敬公子-----”
那伶人擡頭見她,臉上先是錯愕,似有些懊惱,但馬上又是心平氣和,對牢伊款款一笑。我只見“童姥”頓時如磁帶卡牢,停止了魔音穿耳。呆呆地在那裡高舉着手絹,看牢臺上的佳人。
唉,原來是個古代的FANS,大概是追着敬公子到此地來的,也算得上敬業感人!
我頓時起了頑心,清清嗓子,使出揚州姆媽親傳的獅子吼,大喊了一聲:“啊!”
臺上、臺下的人被我突然嚇一嚇,都停住了說話,齊向我看來,今兒個這後樓特怪?
此刻場子裡真是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我拿開坐墊(蠻講文明的),立到圓墩上,揮舞着圓胖胖的小胳膊,開始了聲情並茂的詩朗誦:
“大海啊!你全是水
駿馬啊!你四條腿
美人啊!你說你有多美
鼻子下面居然長着嘴
。。。。。。
還記得相逢的那刻天氣死拉的熱
你美斃潘安的身影一下迷住了我
咋樣形容你在我心中的印象啊
大概像是個去了毛的白天鵝
。。。。。。
我這心呀
開始哐當哐當地跳個不停
整個人如同抓瞎了一樣難過
難道就像書上說的那樣啊
。。。。。。
啊!美人
你愛不愛我
我的條件真的很不錯
家裡哇,有的是金子呀
我他媽也算是個美女
咱們搞對象是多麼的浪漫啊
死□□終於泡上了老天鵝
。。。。。。。”
我念一段,還故意停下來歇歇,觀察大家的反應。人們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有幾個反應快的文人,明白我諷刺的是誰,都看着紅衣女子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漸漸笑聲遍及全場,連臺上立着的敬新磨也特意笑嘻嘻,對牢我作了一揖,大家就笑得更起勁了。
我立在圓墩上,對準戲臺上敬新磨,搖頭晃腦,做着醜醜的鬼臉,卻看到他本來笑嘻嘻的臉色突然變了,我一時有點吃不準發生了啥事體,就冷不防後頭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骨碌碌從圓墩上跌下來,帶翻了圓墩,圓墩骨碌碌地滾開去。
我又撞到了圓臺上,紅木傢伙貨色重,沒有倒下,但我的面孔正好撞在上面。只覺着嘴巴里又腥又甜,心裡廂也急了:完了,完了,我跌成內傷了,啊,呸......
一隻門牙鮮血淋淋地落在地板上,我又急又氣,一擡頭。
天山童姥,兩手叉在腰間,呈茶壺狀,氣勢洶洶對牢我,罪魁禍首原來是伊!
“小姐,小姐----”這時,翠花丫頭才堪堪趕到現場,看到我血流滿面的恐怖情形,嚇得不敢作聲。敢情,伊主子一個人,是用輕功來跟我PK的?
“天山童姥”儘管尚未能到達成人狀態,但還是比我高了半個頭有餘。正常情況下,我是絕對不會與她比拼武藝,擺明吃虧的事體!
但鮮血大大地刺激了我脆弱的神經,我只覺得小宇宙在熊熊燃燒,渾身上下充滿了神奇的力量,頓時豪情萬丈:東風吹,戰鼓擂,現在的世界,誰怕誰?
我瞄準,一低頭,像只發怒的公牛衝向眼前的紅衣目標。
“呯!”一聲巨響,我們滾做一團。
片刻後,戰爭呈膠着狀態。我頭頂的小辮子被她抓牢,我一口咬住她的左大腿,兩人擺成典型的69式,大家用勁,再用勁......
好疼,我感覺頭皮都要被拉開了,眼淚嗒嗒地落下,但死不鬆口,頭上越疼,我咬得更用勁,老孃今朝跟你拼命了!
終於,她熬不牢了:“你鬆口!”
我想搖頭,太緊,搖不動,眼淚越來越多,我伸手指指頭。
伊理解了,鬆手;我馬上也鬆口,伊這條裙子啥料子做的?味道一點不好!
......
只一歇,我們又重新擺正姿勢,扭成一團。
這次,我吸取教訓,一把先拉牢伊雙鬟,還在手腕上繞了一轉,防止滑脫,往後一拉,下面腳使個絆子,把她壓到在地上。
伊也想來抓我頭髮,但哪容易再次得手,我頭往後仰。伊沒有了着力點,只好在地上空撲騰。
這邊幫兇來了,翠花丫頭從後面,學伊的主子樣,將我的沖天辮抓牢,使勁向上拽:“放手,你快起來呀,放開我家小姐啦。”
我這個氣呀,乳孃,你爲啥替我梳這種辮子,擺明讓人家打架辰光,被別人家抓現成小辮的嘛?回去,我一定要遞個光頭!
我眼淚水嗒嗒滴,但堅決不肯屈服在惡勢力下,我一屁股騎上她的小姐,用膝蓋頂牢,一隻手放開她的頭髮,滑膩膩本來不好抓,也不知多少日腳沒有洗過。轉而將伊的“訶梨子”一把抓緊,成了個現成的脖套,蠻結實的,又不會滑脫。
空出手來,不顧頭皮被撒裂的後果,半側身,給這添亂的丫頭一記老拳。那丫頭畢竟不比她主子野蠻,本來,抓頭髮不夠緊,又想不到我這麼強悍,這種辰光還能回頭賞伊一拳,嚇得手腳一軟,被我趁機推倒在別上。
這時,樓梯上一陣嘈雜,人們已經衝得上來,最前面的,居然是那個敬新磨,後面緊跟着茶樓掌櫃,掌櫃的臉都嚇得變形了:“八小姐---八小姐----你怎樣了?”敬新磨腳步略停一停。
等他們看清形勢,又全部都愣在當地。
只見胡八小姐滿面鮮血,沖天小辮一隻散開,一隻搭拉着,眼淚水流個不停。卻是威風凜凜地騎在人家紅衣小姐的身上。
紅衣小姐被壓在地上,掙扎不了,披頭散髮,一條石青色底繡紅芍藥的裙子上血跡斑斑,與紅芍藥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鮮血,哪是花?
一旁倒着個翠花丫頭,正捂着臉,面孔上也有血跡。
其實,統共就是我掉了一隻乳牙,她們身上的血都是我的啦。
還是敬新磨先清新過來,上來將我從紅衣女子身上拉開,又一把箍牢要撲上來,和我打過的紅衣女,伊趁機倒在他身上,抽抽嗒嗒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