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養屍地十九
當時的場面黑子說他幾乎已經記不清了,也不想記清,只記得突然間四面八方到處都是那些蠟黃乾枯、在地下不知道被埋了多久的臉,帶着土壤裡陳腐的氣味,從黑暗裡朝白家祠堂裡逼近過來。之後不知誰起頭尖叫了一聲,於是幾乎所有人都條件反射地逃進了祠堂裡。
但只有黑子的爺爺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的,在猛看到黑子在他身後傻站着時,一把抓起他的手就朝外面跑了出去。這可把黑子給嚇瘋了,眼看着離姓劉的那人爺爺距離越來越近,不由一邊喊着爺爺一邊用力掙扎起來。
他說他至今都還記得從那老頭身邊跑過時他身上所散出的氣味。
那種好像變了質的羊奶和魚乾的腥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是否就是傳說裡那種死亡的氣味,在黑子被迫從他身邊經過時它們直衝進黑子的鼻子裡,這種詭異的味道加劇了他心裡的恐懼,所以他當時腦子裡一下就空了,什麼也想不了,什麼也做不了,只下意識踉蹌跟着李村長的步子。所幸那乾癟而臭氣熏天的老頭只顧盯着手裡的屍體,壓根沒有理會有人正從自己面前經過,於是黑子就那麼被他爺爺使勁扯着一路從這老頭的身邊跑過去,又在周圍其他那些乾癟的身影搖搖晃晃靠近時,撒開腿朝着他們家方向一路狂奔。
後來黑子才知道,他爺爺當時那麼做不僅不是嚇傻了,而且還救了他一條命,因爲就在那天晚上,當時躲進白家祠堂裡的人幾乎全被那些明明都已死了很久,但活生生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那些東西給咬死了。只有兩三個身強力壯的得以逃出,後來碰到了黑子和他爺爺,說起當時的一切,那已是後話。
當時黑子還當他爺爺瘋了呢,嚇得一路直哭,直到進了家門看到了自己爹孃和奶奶,才稍微恢復了點神智。那會兒全家都不知道這一老一少究竟出了什麼事要一路逃難似的回到家,李村長也沒跟他們多說什麼,只吩咐了所有人把家裡所有窗戶和房門全都給鎖緊了,又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方纔定了定心,然後灰着一張臉,對黑子他爹訥訥地道:不化骨真出來了,當年老楊頭說的那什麼不化骨,真的出來了……
這句話一出口,黑子見到他爸爸臉色都白了,他媽也是,還轉身狠狠打了黑子他爸一巴掌,隨後嘴裡罵罵咧咧地跑進了裡屋。
黑子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知道他爺爺口中的老楊頭是誰。
老楊頭是墓姑子的爺爺。
之後李村長把家裡其他人都攆去了其他屋,獨留黑子他爸在自個兒房間說話,卻不知道兩人的談話都被悄悄返回的黑子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當年老楊頭活着時,雖然沉默寡言不同人交際,但和李村長算是有點交情。李村長也是看着墓姑子長大的,有時候李村長會去老楊頭的住處跟他喝兩盅酒,跟他閒扯兩句。
老楊頭肚子裡東西很多,常常會扯些聊齋樣的東西給李村長聽,比如鬼了,殭屍了,還有一種叫做不化骨的東西。
他說不化骨是一種像殭屍一樣的東西,但又不是殭屍,因爲殭屍是死的,不化骨是活的。它們會呼吸,平時睡在地裡很深的地方,一旦醒了,就會鑽出地去吃人。
所以很久以前有看墳人的歌是這麼唱的:
‘不化骨,不化骨,薄皮包着骨。死人入土活人哭,哭醒睜眼都是土,走不出,走不出……’
那時,李村長是將這些東西當小故事聽的,他覺着跟老楊頭聊這些很有意思,就像聽着說書先生在說書。
後來有天,扯着扯着,老楊頭酒喝了多了點,原本話不多的一個人,那天話不知怎的多了起來,而且神情還有些特別的異樣。他當時指了指窗外的墳地,醉醺醺對李村長道,這墳地看得不容易,生生把他這一把老骨頭給看得都要爛穿了,原本還想再多看幾年,但看樣子再過不多久,他這身子骨恐怕要不成了,到時候看墳的活兒恐怕只能轉交給墓姑子去做。
李村長聽了不解,說,墓姑子那麼年輕一個黃花閨女,哪能叫她做看守墳地的事,還不如趁着他身子骨結實,早點去給她覓門好親事,免得哪天他一個人走了,這孩子癡癡傻傻的沒人照應。
老楊頭一聽搖了搖頭,道,這孩子不能嫁人,也沒人能娶她,她是自個兒在一天夜裡聽着了哭聲後,從墓地裡一處豁了口無名墳冢裡把她給挖出來的,挖出來時身上還帶着血,是死人的遺腹子。
這時候李村長才知道,原來當初傳說的墓姑子不是老楊頭的親孫女一事,居然是真的。墓姑子也當真是從死人肚子裡鑽出來的遺腹子,這就難怪成天總是癡癡傻傻的,原來是先天不足。但,即便是遺腹子,也不能說‘不能嫁人’、或者‘沒人娶她’這樣的話吧,畢竟墓姑子的樣貌是相當標緻的。
這話剛一出口,老楊頭再次連連搖頭,並道,墓姑子的八字太陰,又是死人肚子裡出來的,這麼一種命格,誰娶她只怕要被連累。也只有這一片巴掌大的地纔是她的歸屬,也才能安得住她心,否則,想想一個被死人所產下的孩子哪能活得這麼健健康康沒病沒災的,虧得這片地啊……
那天聊的內容,在老楊頭酒醒後就後悔了,他再三囑託李村長不要跟別人說出去,以免墓姑子遭到別人更加不公平的對待。
李村長自是答應得乾乾脆脆。也確實沒對別人說,除了自家人。
那樣過了一陣子後,也不知道是身體的關係,還是一直都對自己無意中透露了墓姑子的身世而耿耿於懷,老楊頭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連李村長也不見了。李村長倒也落得順水推舟地不再去他家串門,畢竟自從知道了墓姑子的事後,他也對此有些芥蒂。總覺得每次看到那棟孤零零的房子,似乎更加陰氣逼人了起來,而那個瘋瘋癲癲的丫頭也總讓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人每次見到心裡總是有點兒異樣。
這樣又一轉眼過去了好一陣,突然有一天,李村長的大兒子,也就是黑子他爹,給李村長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