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空氣頓時凝結住了。大廳裡一時間靜的可怕,就連外面的蟲叫聲也突然停止了。何進賢看看錢寧,又看看楊金山,悄悄地抹了把頭上的冷汗。這個楊公公,現在明擺着不是讓自己裡外不是人麼,他是宮裡的人,可以肆無忌憚,但自己卻是浙江的按察使啊,就算是有天大的矛盾,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翻臉,並不僅僅是讓其他省份開笑話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浙江離了錢寧就憑藉他何進賢一個人,實在是玩不轉啊!

“哈哈哈……楊公公!幾年不見,別來無恙啊!”全副武裝的朱一刀推開大門,大笑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穿着極爲怪異的錦衣衛們。何進賢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一看見老朱身後帶着的人立馬蔫了下來——赫然就是皇上身邊的貼身侍衛隊狼羣!

楊金山也在一瞬間死死地捏住了椅子的扶手,目光極爲複雜地望着朱一刀。幾年前,他還是信陽縣礦上的礦監,就因爲縣丞王德才的事情,把自己弄的灰頭土臉,還好天無絕人之路,李蓮雄一下臺,他反倒抓住個機會,到了這江南織造局繼續當差。內廷上下有誰不知道,在江南織造局當差簡直是肥的流油?可是這次的死而復生,讓楊金山領悟了一個真理:誰也靠不住,只有自己能做到的才靠得住。於是他彷彿變了個人一般,表面上看着在忠心耿耿地爲宮裡,內廷做事,實際上卻拼命地撈銀子,送銀子,拼命想保住自己得來不易的第二次機會,絕不再讓任何人以任何藉口把自己給弄下去。

但上天似乎是吃住他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居然再次見到了朱一刀!不過現在的朱一刀和以前的一介平民的身份不一樣了,他可是皇上極爲寵信的愛將,京師衛所的千戶。而且再次地站到自己的對立面,世事變幻無常至此,他又怎麼會不感慨?

“原來是朱千戶,的確好久不見了!自從來了杭州還沒去過咱們織造局吧?等到什麼空了,咱們坐在一起敘敘舊!”楊金山面色轉瞬間又恢復了正常,對老朱打着哈哈。

“當然沒問題!上次咱們見了面可沒有機會,今天可算是見到了!”朱一刀顯得極爲熱情,彷彿是多年沒見的老友一般,“既然來了當然要好生招待,錢大人未免也太過小氣!楊公公,這回見面咱也沒什麼好送的,就送您一份大禮吧!”

說着往後招了招手:“帶進來!”

身後的狼羣立刻擡出來一個人,楊金山何進賢等人看了無不面色大變!

那帶進來的不是馬遠還能是誰!只見他目光呆滯,神情萎靡,身上的衣物也顯得髒亂不堪。看到面前的楊金山等人瞅着自己直**,他的臉上突然顯出了比鬼哭還難看的笑容,抖索着從懷裡掏出了一疊供狀:“怎麼毀堤,都有哪些人合謀,罪職都寫在了上面。我簽了名,張良才和常玉敏也簽了。現在……現在呈給布政使大人……”

聽到馬遠再不稱呼自己爲老師,錢寧的心在一霎那揪緊了,緊接着是剜心挖肺一般地痛!自己培養了一個好苗子,卻又親手把他送上了斷頭臺!

“……放下吧!”他深深地望着馬遠。

馬遠蹣跚着走上前,雙手恭恭敬敬地把供狀輕輕放在大案上,後退了幾步,一個大禮跪了下去:“天一亮,卑職就要走了……欠老師的大恩大德,學生……學生只有來世再報答了!”

說完,給錢寧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也不再看其他人,站起轉身就往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楊金山的眼中,居然是那樣地刺眼。

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沉默着。氣氛突然又變得極其壓抑。

錢寧舉起馬遠的供狀晃了晃:“諸位要不要看看?”

還是沒人說話。

他接着道:“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我錢寧也不希望這份供狀有第三個人看到。可逼反了浙江的百姓,讓反民結成了大勢,威脅了我大明的安全,我錢寧不但要獻出這顆人頭,還要留下千古的罵名!因此,我不能讓某些人藉着改稻爲桑亂了浙江,亂了我大明的天下!我沒有退路,你們也別指望着有退路!改稻爲桑必須要回到正軌上來,靠着毀堤淹田這種人神共憤的手段來做,早晚要出大事!到時候誰也保不住自己的腦袋!我最後再問一句,這道奏疏,你們改還是不改?”

許久,楊金山終於開口道:“錢大人既然都這樣說了,真爲了我大明朝的天下好,咱家還有什麼好說的?錢大人怎麼說,這奏疏,就怎麼改吧!”說完瞥了一眼何進賢。

何進賢也只能道:“那我就照着錢大人的意思改吧!”說着站起身向那大案走去,此時他徹底地心如死灰了。就在晚上的時候,他派出臬司衙門的兩個千戶,僞裝成大隊的土匪,突襲錦衣衛浙江衛,希望能夠憑藉着人數上的優勢把他們給趕盡殺絕,只要沒有了人證,他錢寧就根本不能把自己怎麼樣!不過可惜,浙江衛哪裡是那麼容易被攻破的?更何況裡面還駐紮着二百京師衛所和五十個狼羣!

這裡的情況除了朱一刀自己掌握以外,還派出專人,把最新的情況一點一滴地快馬呈送到萬曆的面前。不過出乎老朱意料的是,萬曆一點反應也沒有,彷彿不知道這件事情一般。

他不是沒有反應,而是反應大到把玉熙宮能砸的全都砸了。

這些王八蛋!他們拿了朕的銀子,還要朕謝謝www。qb5200。Com他們!拿了銀子還不滿足,竟然還要拿走朕的土地!朱一刀說的對,那些稻田都是稻農們爲自己種的,土地也根本就是朕的!可他們不僅要賣了朕的稻穀,還要賣了朕的地,搶了朕的銀子,居然還要朕升他們的官?!萬曆感到極其憤怒,難怪前年去年徵收稅賦如此艱難,只怕這徵收上來的銀子,他們至少也貪墨了一半吧?

至於毀堤淹田,朱一刀在密信裡則是這麼說的:他們今天能爲了銀子扒皇上的堤淹皇上的田,明天會不會爲了官職造皇上的反?正是這句話刺痛了萬曆那敏感的神經,小時候太后對他說過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你爲了自己痛快,就能拿起劍隨便擅殺內侍,這是一個皇帝的所爲嗎?今天你就跪在祖宗的祠堂裡不許起來,不許吃飯!本後和大明也不再需要你這樣的皇帝!明天我就把你廢了,另立他人!

年幼的萬曆嚎啕大哭,現在的萬曆不自覺地流下了驚恐的眼淚。那一幕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他突然拂袖把大案上所有的密信,燈燭全都掃在了地上,還覺得不能泄憤,把整個大案都掀翻了!內侍在一旁趕緊跪下瑟瑟發抖,皇上這一陣到底是怎麼了,突然脾氣變得這麼差,動不動就怒火滔天?這帝王的喜怒的確不能以常人視之!

不過情緒平靜下來的他,卻知道現在絕對不是自己下旨插手浙江的時候,就讓他們蹦,看他們能蹦到什麼程度!只要有朱一刀在那邊,他們就別想從朕的手裡搶走一文錢的銀子!改稻爲桑必須要進行到底,陣痛是在所難免的,但是隻要能平穩地度過去,每年國庫就可以多出至少幾百萬兩的銀子,爲了改稻爲桑的成功,現在還不能動他們!所以他故意沒有做任何的批示,這也讓老朱有些摸不着頭腦,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五十個狼羣的不請自到,而且還是極其機密地到來,讓朱一刀徹底明白了皇上心裡所想:放手去做,有朕的親衛在你身邊,他們就算狗急跳牆,也得算算自己的腦袋夠不夠砍!

萬曆的確是猜到了李化龍錢寧他們極其危險的處境。就在晚上,突然從附近傳來了百姓的哭喊聲,探子快馬來報,說發現了大批的倭寇,正直直地衝着浙江衛而來!朱一刀冷笑不已,倭寇早在嘉靖的時候就被戚繼光給打的差不多了,現在居然還能深入到浙江境內這麼遠?那浙江以前戚繼光留下的衛所軍戶們都是幹什麼吃的?而且還讓他們形成近千人的規模?

定然是那何進賢狗急跳牆,想把馬遠他們連着老朱一起給殺了,只有馬遠他們死了,錢寧手裡才什麼證據也沒有,更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反倒會把自己逼到危險的地步。他把馬遠從牢裡提了出來,把他帶到哨塔上,讓他仔細地聽着由遠及近的蹩腳的日語喊聲,譏笑道:“聽聽吧!這就是你要拿自己的命來保的那些人!他們覺得你死的決心還不夠,特來幫助你一把!只有你死了,他們才能更好地活下去,然後把你的老師錢大人也給逼死,這樣浙江就是他們爲所欲爲的天下了!”

馬遠遙望着那星星點點的火光,委頓在哨塔上,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他哆嗦着嘴脣,喉嚨裡嗬嗬着,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隨着朱一刀一聲斬釘截鐵的“開炮”聲,馬遠終於嘶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