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鄧艾一臉遺憾地回了浙江衛,毫無意外地被老朱是一頓痛罵,直罵的狗血淋頭!其實他也很委屈,那紅色的紗帳實在是太厚實太多,他真沒看見寧娘到底跟魏德安是怎麼做的,何況蠟燭也被吹滅了不少。所以老朱同志抓破了腦袋也沒弄明白,寧娘到底使了什麼手段,能讓一個太監也如此欲死欲仙?

不過楊金山能夠在關鍵時刻壯士斷腕,倒也讓老朱大爲驚歎。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個出手狠毒用心良苦的楊金山,跟以前在信陽縣囂張跋扈不可一世至極的楊金山,差別太大了。人都是會變的,更何況是經歷了重大挫折的,自然會跟以前大不一樣,更何況又是個無牽無掛的太監呢?他好不容易又爬到今天這個地步,怎麼會讓一件小小的麻煩就把自己給牽涉進去!都說朋友是用來出賣的,乾兒子是用來幹什麼的?就是用來替自己頂罪,給自己背黑鍋的。

浙江省按察使司效率從來都沒有這麼高,處理政務從來也沒有這麼快過。僅僅過了一天,凌晨還不到寅時,天色將亮未亮之時,布政使司的門前便佈滿了兵士,衙役。外圍一圈火把,釘子般站着駐槍的兵,各個表情肅然;八字牆的兩側則是兩行火把,站着跨刀的兵;最裡面的一圈,則是身背三眼火銃,腰跨改進版繡春刀的京師衛所軍士,和浙江衛的錦衣衛們。透過敞開的大門還能看到,兩行火把照耀下的兵士一直延伸到了二堂,三堂。

沒有一絲聲響,這一夜竟然連一絲風也沒有,旗杆上的旗幟也死死地沉在上面,動也不動,更透出一股攝人的肅殺。

因爲馬上就要殺人了。大坪的旗杆前,立着四根斬人的柱子,兩根上面捆着張良之跟常玉敏,另外兩根則還空着。

“誰?!口令!”大坪外圍突然響起了喝問聲,一個隊官帶着幾名軍士迎向了從不遠處走過來的幾盞燈籠。

“織造局衙門的!自己人!”燈籠那邊回答道,待走近了一瞧,原來是楊金山另外幾個乾兒子,他們帶着喝的爛醉如泥的魏德安走了過來。

隊官吐了口唾沫。誰跟你們這些閹人是自己人?直娘賊,要不是這兒還有幾位大人在,老子先把你們這幾個閹人給砍了再說!

“是新安江河道監管魏德安嗎?”隊官強忍住心裡的鄙夷,開口問道。

“是啊是啊!乾爹讓咱們把他給諸位大人送過來……呵呵,這位軍爺,這麼晚了還要如此勞碌,實在是辛苦,辛苦……”一個攙扶着魏德安的太監諂媚地笑着,可無論如何也不能掩飾住他那顫抖的雙腿。這羣楊金山的乾兒子們哪裡見過砍人的場面?眼下這種肅殺的氣氛早就讓他們心驚膽戰了,這個時候可不能得罪這些粗鄙軍戶!萬一要是找個驚擾法場的理由把自己給砍了,找誰說理去?

“怎麼回事?!”一個京師衛所的總旗皺着眉頭走了過來。

“回大人,織造局的楊公公把河道監管魏德安給送了過來!您看?”隊官趕緊行了個軍禮,乾脆地應道。

“馬上把他帶進來!這幾個……人!滾犢子!”總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命那幾個軍士上前把魏德安提溜了過來,然後他們惡狠狠地站在了楊金山乾兒子們的面前。太監們心裡更加地慌亂,彷彿是扔出一塊燙手的炭火一般,把爛醉如泥的魏德安推到了地上,轉身就急匆匆地往回走去,連一個寫着“織造局”的燈籠掉了都顧不上揀。

當軍士拖起地上的魏德安時,他睜開醉眼朦朧的眼睛,酒氣熏天地道:“老子……老子就是……就是你魏德安魏大爺……你們……你們想怎麼地……”

總旗看着他捏住了鼻子:“趕緊綁到柱子上去!馬上開刀問斬!”

一行走到了柱子前的時候,魏德安看見了柱子上捆着的張良才常玉敏,狂笑着道:“你們……你們怎麼比老子還快?趕着……趕着投胎啊?!投胎好,投胎好啊……投到好人家,老子下輩子就是條……就是條真正的漢子啦!哈哈哈……”

張良才閉目不言,常玉敏卻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繩子一般:“魏公公!魏公公啊……我們冤哪……您老人家去跟楊公公求求情吧……”

衆人鬆開魏德安,他腳步踉蹌地走到常玉敏的面前,自顧自地道:“求……什麼情?沒出息……腦袋掉了……就是碗大的疤!來!來……把老子……也給捆上!”

常玉敏徹底絕望了,嗚嗚地哭了起來。

魏德安聽到他哭,反而笑了起來,擺了個造型,翹起蘭花指,居然唱起了崑曲:“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唱着唱着,居然還跳起了舞,“恨相見的遲,怨歸去的疾,柳絲長,玉璁難系……”唱到這裡,一個亮相還沒擺出來,腿一軟,自己卻倒了下去。

衆人面面相覷。這個死太監比起倆縣官來,倒顯得有骨氣的多,朱一刀見了這一幕,只覺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寧孃的魅力有這麼大麼?居然可以讓一個貪生怕死的太監變的如此硬氣,如此瘋狂。

他趕緊招呼着軍士們把魏德安捆在了柱子上。魏德安的嘴裡依然咿咿呀呀地唱着崑曲,唱兩句就笑笑,然後接着唱。身後站着的兵士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毫不客氣地劈頭給了他一刀把,慘絕人寰的崑曲聲戛然而止。

大堂裡,幾根巨燭熊熊地燃燒着,楊金山,何進賢還有李化龍陰沉着臉坐在椅子上,等着正在看奏疏的錢寧。

由於沒有風,幾個人又悶坐着,布政使司院子裡的蟲叫聲就格外地響,響的何進賢心裡毛焦焦的。

“請朝廷改稻爲桑暫緩實施的話,爲什麼沒有寫上去?”錢寧把奏疏往大案上一放,總算是開了口。

何進賢看了看楊金山,他只是閉着眼睛冷冷地坐在那裡,自己只好開口道:“我跟楊公公議過了,改稻爲桑是國策,這暫緩推行的話實在不是咱們這些人該說的,若是朝廷念在咱們今年發了大水,皇上聖明,一道聖旨讓咱們不用改了,那咱們遵旨就是。”

錢寧冷笑了一聲道:“若是朝廷沒有不改的旨意呢?”

何進賢艱難地張了張嘴,又看了楊金山一眼,這才道:“那咱們就只好勉爲其難了……”

錢寧突然站了起來,怒聲喝道:“咱們勉爲其難?咱們有什麼難?!幾十萬人的田都淹了,幾百條性命沒了,許多戶百姓現在就已經斷了炊!就算各戶都存的有些糧食,又能頂幾天?!到了明年只怕一斗米也借貸不到,還叫他們改稻爲桑,那桑苗能吃嗎?!”

何進賢有些惱怒地看了看怒髮衝冠的錢寧,又瞅了瞅楊金山,開口頂道:“就算現在不把稻田改成桑田,田已經淹了,許多人沒糧不還是沒糧麼?”

錢寧狠狠地點着桌子上的奏疏道:“由官府請朝廷調糧借貸,叫百姓抓緊時間趕插秧苗,到了明年還能有些收成,眼下各戶的存糧還能撐上一撐。借貸的糧食明年還不了,分三年歸還。因此,這三年內不能改稻爲桑!就照這個意思寫!”說着他拿起這個奏疏扔到了何進賢的面前。

何進賢心裡的窩火不是一點半點。楊金山你坐在一邊倒自己逍遙,讓自己頂在最前面!錢寧再怎麼跟自己不對付可他還是浙江的布政使,跟自己還有同僚之情,如此不給自己面子,織造局就想這麼輕鬆地置身事外?可這些話他也只能在心裡想想,卻不能說出來,只好側着頭怒視着楊金山。

楊金山不得不說話了:“要是這樣寫,我楊金山可不署名。”

錢寧不再收斂,緊盯着他道:“那楊公公是個什麼意思?”

“我一個織造局,只能給朝廷織造絲綢,我能有什麼意思?”楊金山閉着眼睛陰不陰陽不陽地說道。

錢寧走下大案,踱到了他的面前,一字一頓地道:“爲了絲綢,餓死人,逼百姓造反你也不管?!”

“錢大人,說句實在話,我只是個公公,是老祖宗放在這裡的一條狗。我得看好織造局這個家,完成老祖宗給我定的任務。你們地方上的事兒,你們自己拿主意就是,但是別忘了,今年三十萬匹絲綢的任務若是完不了,宮裡要拿我問罪,內閣也要拿你們問罪。至於百姓餓不餓的死,造反不造反,那是你們地方官府的事兒。我織造局就是想管,也管不了。”楊金山睜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錢寧,那眼中清澈的如水一般。

錢寧的眼中一絲精光一閃而過,他轉身走到大案前,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毀堤淹田也是我的事兒!”

“誰毀堤淹田了?!”楊金山反應極快,也狠狠地在身旁的案几上拍了一巴掌:“決了堤,你要抓人,我把人也給你送過來了;你還想怎麼樣?錢大人,你們做地方官的可以這山望着那山高,我不行,我頭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宮裡;你可以不買陳大人的帳,我可是歸宮裡管。翻了臉,自有老祖宗去跟皇上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