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物是人非

夏秋交接的時候,千雲染上了風寒。

被父親勒令待在暖暖的被窩裡,不得邁出大門一步。

所以當她從堂兄口中聽到旗木朔茂的死訊時,已是葬禮結束一週後的事情了。

不似四年前得知母親逝去時的懵懵懂懂,六歲的鞍馬千雲已經很能明白死亡這一概念。

她心下一驚,手中的瓷杯落到地上,應聲而破。

還來不及多問,身體率先做出反應——連衣服都忘記了換,她拔腿就往門口跑去。

“千雲!”

鞍馬川雲的一聲厲喝,讓女兒的腳步在踏出門框的前一步硬生生地止住。

臉色蒼白的女孩回過頭,雙脣緊抿,顯然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她盯着自家父親,目光中有錯愣,但更多的是悲傷。

一個月前旗木朔茂還帶着卡卡西來她們家作客,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竟然說沒就沒了。

就像她母親鞍馬香織,當年分別時如何也預想不到,那竟是母女倆的最後一面,一家三口再也沒有團聚的機會。

生命竟是如此稍縱即逝。

旗木朔茂不在了,那卡卡西怎麼辦?

鞍馬川雲嘆了口氣,走過去彎下.身,扶着女兒的肩膀。

聲音緩慢而柔和,帶着某種未知的情緒。

“卡卡西出任務了,不在家。”

千雲再次怔住,驚訝萬分。

“怎麼可能?!朔茂叔叔不是纔剛……”

“葬禮後的第二天他就去出任務了。”

鞍馬川雲一把抱起女兒,轉身走到臥室把她塞回被窩裡,看着她吃過藥後才摸摸她的頭說:

“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了。你也做不了什麼。”

說完,便走了出去,反手關上門。

在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亡後,卡卡西果然還是要繼續走忍者這條路。

真不愧是旗木朔茂的兒子……他是應該這樣說麼。

鞍馬川雲走進客廳,從櫃子裡拿出酒。

一週前旗木朔茂的葬禮,簡單冷清,前去弔唁的人屈指可數。

不過想想也是呢,曾經再怎麼英雄也好,以在家中自殺這種忍者最不齒的方式結束生命,是沒有資格被刻在慰靈碑上的。

鞍馬川雲一踏進靈堂,就看見了站在靈柩旁邊的卡卡西。

少年一身黑衣,神色憔悴悲痛,卻筆直如鬆地站立着,一雙黑眸堅定凜冽。

大概是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做出自己的選擇了吧。

鞍馬川雲對着好友的遺照行禮,然後走向卡卡西。

“節哀順變”或“你要堅強”?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也深知,如今的少年並不需要這種千篇一律的安慰。

想了想,他最後只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千雲生病了,我沒告訴她。”

“嗯。”

少年淡淡應了一聲。

從旗木宅出來的時候遇見正要過去的三代火影,這個木葉最強忍者的臉上不見了平日和藹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凝重悲傷的神情。

他痛失了一直以來最爲倚重的部下。

鞠躬,問好,擦身而過時鞍馬川雲聽見他的一聲嘆息。

彷彿是歷盡滄海桑田的唏噓。

當日晚上,月色暗淡,但星空燦爛。

這樣的夜晚,一點兒也不適合悼念故人。

鞍馬川雲手持一壺清酒,不掩形跡地潛入旗木一族的墓地。

草叢中有不知名昆蟲低低地鳴叫。

他站在刻着【旗木朔茂】的墓碑前,目光在夜色中渙散不明。

站了許久,他才仰頭灌下一大口酒,對着墓碑自言自語:

“果然忍者都是沒什麼好下場的呢,你說是吧,朔茂隊長。”

這位令各國忍者聞風喪膽的木葉白牙,誰會想到他的生命竟是終止在自己手裡呢。

英雄末路,曾經如此輝煌的一生最終卻以這樣的悲劇收場。

如何令人不唏噓。

地上的枯枝被踩斷,咔嚓一聲響。

從旁邊的大樹後走出一道人影,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藉着星光和極佳的視力,鞍馬川雲甚至能看清他的一頭金髮和湖藍色的眼眸。

放下戒備,川雲目光落在他臉上。

“是水門啊。”

少年點點頭,脫口而出的仍然是以前習慣的稱呼。

“川雲上忍。”

鞍馬川雲此刻卻無意糾正他的稱謂,視線再次轉回墓碑上,沉默不語。

波風水門走到他身旁,神情肅穆,對着墓碑鞠躬。

“白天在任務途中趕不回來,錯過了葬禮。”

他在爲自己三更半夜出現在旗木一族的墓園裡解釋,像是說給鞍馬川雲聽,又像是說給地下的旗木朔茂聽。

“朔茂老師是一位了不起的忍者。”

他雖然不是旗木朔茂的學生,但倒是經常稱他爲【老師】,可見少年是真心敬重這名前輩。

鞍馬川雲微微一笑,卻事不關己地說:

“是麼。”

他記得自來也曾經說過,水門會成爲木葉最燦爛的一道光。

至於是不是對自己弟子的偏愛,他願意拭目以待。

“師父,那我先回去了。”

現實中有聲音在旁邊響起,是侄子鞍馬羣雲向他道別。

鞍馬川雲收回遠去的思緒,向侄子點了點頭。

大門一開一合,客廳裡只剩下他一人。

長手一伸,食指拉開櫃子最下方的抽屜,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木框。

是個雕工簡約的相框。

照片中並排站着四個年輕男女,中間兩個是一身西服的鞍馬川雲和旗木朔茂,最左邊的是鞍馬香織,而最右邊的便是旗木朔茂的妻子。

攝於八年前的一個晴日,川雲和香織的婚禮上。

鞍馬川雲拇指輕輕撫過老相片,垂下眼簾。

這樣幸福的笑容,早就不復存在了。

物是人非,如今連旗木朔茂都走了,真的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如果不是還有女兒在,他的世界恐怕會變成一片空洞。

翌日。

千雲難得起了個大早,從閣樓的窗臺上望出去,仍可見外面葉子上的晶瑩露珠。

天空昏昏沉沉的,霧氣未散。

今天也許不會是個晴天。

蘋果樹上開滿了白色的花,遠遠望去像一棵大銀樹。

廢舊的練習場上不似前幾日的空空蕩蕩,有個少年在練習忍術。

是那個熟悉的小少年,一頭銀髮,黑色的面罩遮住了所有表情。

多日不見的卡卡西,他回來了。

千雲巴在窗臺上的小手一緊,幾乎要衝着少年喊去。

在看到他的忍術連續好幾次失敗後,女孩閉上了嘴。

那是他平日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失誤。

也沒有像昨天一樣急着去找他,而是安安靜靜地趴在看得見他的地方。

天慢慢亮了,遠方的地平線上卻不見朝日升起,也沒有陽光。

父親把早餐端上來,放在一旁,又下去了。

千雲換了個姿勢,坐靠在窗臺上,目光不離樹下的銀髮少年。

房間裡,鐘錶滴答滴答地走,秒針、分針、時針在圓盤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然後到了中午,天空中依然沒有太陽。

千雲終於收回視線,下樓和父親一起用餐。

小口小口地扒飯,胃口一般。

突然聽見坐在對面的父親說:

“不出去嗎?”

顯然他也知道卡卡西完成任務回來了,在練習場上。

女孩擡眸看了眼父親,搖搖頭。

這頓飯吃得異常沒有滋味。

父親也沒有再說什麼,千雲又爬上閣樓。

少年的身影還在。

這種自虐似的練習讓她不禁蹙起眉頭。

嘀嗒——嘀嗒——

不是鐘錶行走的聲音。

是雨。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千雲腳步一轉,噠噠噠地跑了下去,從玄關處抓過一把雨傘,衝出門外。

鞍馬川雲看了女兒的背影一眼,低頭繼續閱讀不良書刊。

這一次,孩子們之間的事他就不插手了。

夏末的雨勢不大,有涼風拂面而來。

冷冷清清的練習場上,苦無散落了一地。

少年彎下腰,欲撿起腳邊的苦無。

一陣暈眩襲來,任務的疲倦加上整日的未進食,他體力不支地單膝着地。

掌心撐在地上,滿手沾了沙石。

少年久久沒有站起來,雨點打在他身上,一陣涼意。

只是片刻,頭頂的雨卻不再落在他的銀髮上。

他知道有人在爲他撐傘。

雨滴沿着傘面滑落,撐傘的人一言不發。

卡卡西不用擡頭也知道那是誰。

千雲舉着傘安靜地站在少年身旁,雨絲飄進她的眼睛裡,視線有點模糊。

天地間朦朧一片,像一幅水墨畫。

過了很久很久,她彷彿聽見少年沙啞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我不甘心吶。”

不過也有可能是錯覺也說不定。

雨停的時候已是黃昏。

站了一個下午,千雲的雙腿都快要麻掉了。

果然是平時缺乏鍛鍊的後果。

卡卡西終於站起來,扯下因溼水幾乎完全貼在臉上的面罩,神色如常。

“我餓了。”他說。

千雲瞪了他一眼。

誰叫他早飯和午飯不吃!

收起傘,她先走在前面。

“爸爸說晚飯燒秋刀魚。”

卡卡西一踏入千雲家,一條長長的乾毛巾從半空中飛來,蓋在他頭上。

正在做飯的鞍馬川雲瞟了一眼他褲腿上的泥巴,語氣閒閒地說:

“小子,你種田來了嗎。去洗澡。”

卡卡西一把拉下大毛巾,看到客廳的沙發上整整齊齊地放着他的衣服。

少年死魚眼一轉:

“未經同意闖入別人家是犯法的,川雲叔叔。”

鞍馬川雲大手往銀色的腦袋上一壓,笑得格外親切。

“跟水門說去吧,他拿給我的。再廢話的人就沒有秋刀魚吃。”

千雲從浴室裡走出來,推了推卡卡西。

“快進去吧,放好熱水了。”

鞍馬川雲一驚,拉過女兒語重心長地教育:

“千雲啊,不要隨便給男人放洗澡水啊,會慣壞他的。”

“不,爸爸。”

千雲一本正經地說。

“我只是怕他笨手笨腳的,會弄壞我們家的水管。”

被說成笨手笨腳的木葉某天才,看着這兩父女正經八百的一句一搭,對着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慢悠悠地向浴室走去。

就這樣吧,他已經沒有權利要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