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近來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而且大概不會是好事。
千雲從家中一路走來,已經是第七次看見三三兩兩的忍者聚在一起站在街道旁竊竊私語。
相貌不同的臉上神態如出一轍——嫌惡和憤怒。
這不應該是平常的木葉。
說起來,除了自家老爸還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懶散模樣,這些日子的旗木朔茂和卡卡西也異常不對勁。
前天下午無意間聽見堂兄和父親的談話,說是旗木朔茂已經兩個月沒出任務了。
千雲頓時納悶,一向有着“木葉白牙”之稱的超級天才忍者怎麼會突然閒下來?從以往卡卡西修行結束後順便在她家吃飯的頻率來看,說那人忙得腳不沾地也不爲過。
那可是木葉強大的支柱,父親口中意氣風發的朔茂隊長。
然而今日在家中見到旗木朔茂,千雲差點認不出他來。
俊臉消瘦,神色憔悴黯然。
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再說卡卡西,千雲眼角悄悄瞥一眼和她出來買丸子的少年,這一路來他默不吭聲,雙眉擰成一團,臉色是從未見過的陰鬱。
“吶,卡卡西。”千雲推推他手肘。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少年被打擾,分神偏頭看向她。
“你任務失敗了?”
這是卡卡西成爲中忍的第二年,七歲大的孩子領着年齡是他兩倍不止的忍者去做任務,竟是罕見的未曾失手過。
真不愧是倍受期待的天才。
“笨蛋,怎麼可能。”
某天才對她翻了個白眼,語氣中的自信一如既往。
可是身上那縷與他光明前途相背而馳的陰晦仍舊沒有散去,反而像繩索一樣緊緊將他束縛在其中。
“請稍等一下哦,馬上就好。”
丸子店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好,老闆眼睛笑成一條線,回身去準備這兩名小客人的外賣。
一布之隔的旁邊,有忍者在歇息交談。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透過深藍色的布簾傳到隔壁。
“朔茂小隊現在已經不成樣子了,死的死,退的退……”
“唉,當年在忍者學校我可是最崇拜朔茂上忍和川雲上忍的。”
有人發出一聲嗤笑。
“那兩個人還稱什麼上忍?以前還以爲他們是三忍大人那樣的英雄,現在看來,呸!”
“一個兩個都是不顧村子利益的自私傢伙!”
“一個因爲喪妻而隱退,一個爲了救人而放棄任務,這算什麼忍者!算什麼英雄!如果人人都像他們那樣,村子早就完蛋了!”
“白牙這次的做法實在是欠缺考慮……”
“何必說得這麼委婉?簡直就是不可原諒!”
說話者大概是難以抑制自己的憤怒,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度。
丸子店內,空氣停滯成一潭死水,兩個並肩而立的小小身影繃得死緊死緊,將這番對話聽得一字不漏。
千雲小臉發青,黑眸中有厲光一閃而過,擡起雙手活動十指開始結印。
一隻稍大的手覆在她的雙手上,掌心冰涼,打斷了印契的締結。
“走了。”
卡卡西一手拿着兩袋三色丸子,一手拉過她往回走。
銀白的後腦勺對着她,看不見表情。
平日裡會有意無意放慢腳步就着她步伐的少年,此時彷彿趕時間似的疾走不停,被扯着手的女孩不得不小跑才勉強跟得上。
他是故意打斷她的結印的。
千雲眼色一沉,不自覺地在下脣咬出一排齒印。
少年的掌心中,有冷汗浸出。
他一定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了。
千雲猛地停下腳步,賭氣似的甩開少年的手。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大大的眼睛瞪着他,滿眶怒意。
那些不知所謂的人,有什麼資格在背後對她父親說三道四。
卡卡西回過頭,看着對他揚起下巴一臉倔強的女孩。
面沉如水,片刻後才低低地說了一句。
“別鬧了。”
說罷,不再理她,轉身徑自往前走。
關於父親兩個月前那次失敗的任務,他也聽得不少了。
閒言閒語也好,蜚短流長也罷,父親給火之國和木葉帶來了巨大的損失已是既定的事實。
忍者不都是應該任務至上的麼。
就算是他,也理解不了父親爲救同伴而放棄任務的做法。
千雲在原地瞪了少年的背影許久,纔不甘不願地向他跑去。
而與此同時的鞍馬川雲家中,陽光滿院,兩個男人相對而坐,飲酒交談。
小巧精緻的白瓷細壺裡,酒香四溢。
目光透過清醇的酒水直達杯底,紅白相間的鯉魚栩栩如生。
“這是千雲買的酒吧。”
旗木朔茂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有好幾次他路過居酒屋,看見綱手和一名美貌的年輕女子坐在臨窗的桌子旁,把酒聊天,相談甚歡。
那女子面龐輪廓優美,隱隱有幾分鞍馬香織的影子。
然而只消一眼,他便可知那是千雲的幻術。
如此放心讓未成年的女兒出入酒館,還真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旗木朔茂心中不禁對這名昔日的老搭檔搖搖頭。
這種近乎放縱的寵溺,日後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準。
“千雲是女孩子,年紀又小,酒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還是少去爲妙。”
雖然知道這位向來我行我素的好友不會聽,但同爲父親的旗木朔茂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同是幼年喪母,由父親拉扯大,千雲和卡卡西這兩個孩子的成長不免有相似之處。
鞍馬川雲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卡卡西五歲就上戰場了,千雲已經六歲了,上酒館喝個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千雲從三歲開始就跟着他一起每頓無酒不歡,鞍馬川雲一點也不擔心女兒的酒量和酒品。
至於那個僞裝成成年人的幻術,鞍馬一族的力量不是誰都能看得穿的。
“再說了,不是有綱手在麼,她可是千雲的主治醫生。”
旗木朔茂笑着嘆了口氣。
“你太寵女兒了,川雲。”
千雲身爲鞍馬一族最小的血繼覺醒者,無論是本族還是外族忍者,想要得到這股力量的人不在少數,明裡暗裡必定動作不斷。
可女孩卻依舊完好如初,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然成爲許多人眼中覬覦已久的獵物,每日笑容純淨毫無危機感。
可見鞍馬川雲定是暗地裡把一個個來襲者不動聲響地處理掉,還維持起一副父女生活安好無恙的平靜假象。
這樣將女兒保護得太好,他到底有沒有想過,會不會有朝一日適得其反。
這個世界不會對任何人特別寬容。
縱然只有六歲,千雲也有必要知道自己擁有血繼後的微妙處境。
旗木朔茂一直是這樣認爲。
“我和你是不同的啊,朔茂隊長。”
鞍馬川雲似真似假地笑着,端起酒壺爲他斟滿清酒。
陽光在這位最強幻術師的臉上映下點點斑駁,這個已經痛失愛妻的男人,緊握住身邊僅有幸福的信念比什麼都重要。
他笑得異常認真,昔日的漫不經心在此刻完全無跡可尋。
“對於卡卡西來說,你是令所有人尊敬的英雄。”
停了停,後面的話一字一頓。
“但對於千雲來說,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父親。”
“我所要做的,只是守護好女兒安然成長。”
“所以說啊,我和朔茂隊長你,從立場上來講,是不一樣的吶。”
聽完鞍馬川雲的一番話,對面的銀髮男人陷入一陣沉默。
甘醇的酒水入喉,香氣盈盈,旗木朔茂的嘴角卻染上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
英雄麼……
如果有一天他身上的【英雄】這一光環消失殆盡,一直仰望着他的兒子會不會失望?會不會爲有他這麼一個父親而感到羞恥?
良久,這片沉默被旗木朔茂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打破。
“川雲,你也覺得我做錯了麼。”
擡眸,他靜靜地看着好友,當年他來不及救回香織,始終心中愧疚。
——不會棄同伴於不顧。
這是他一直堅持的忍道,可惜卻得不到認同。
鞍馬川雲扯了扯嘴角,雲淡風輕地說:
“是對是錯都不重要吧。”
酒水從壺口緩緩流入杯中,漾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即使可以重新選擇,朔茂隊長也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吶。”
——同伴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旗木朔茂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可是這個殘酷的世界不見得會容得下他。
感情和道義,只會成爲忍者的負擔和絆腳石。
只要服從命令就夠了。
只要完成任務就夠了。
多餘的東西,全都應該被抹殺乾淨。
所以他纔會厭惡忍者這個職業。
手下一緊,杯子外壁頓時裂開幾道細紋。
鞍馬川雲發現自己的失態,輕放下酒杯,突然覺得屋內的空氣有些沉悶。
旗木朔茂也沒再說話,自嘲地笑笑後接着喝酒。
“我們回來了。”
玄關處傳來女孩清脆的聲音。
是兩個孩子回來了。
千雲立刻巴到父親身邊,眨着大眼睛叫道:
“爸爸。朔茂叔叔。”
卡卡西把丸子放在桌上,有禮貌地向長輩打招呼:
“川雲叔叔。”
目光接觸到自家父親時,少年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父親。”
旗木朔茂伸過手去揉揉兒子的銀髮,眼神柔和而慈愛。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他對鞍馬川雲父女說。
作爲一名英雄忍者,他曾教給兒子各式各樣的高超忍術和戰略策謀。
然而如今,他只想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給兒子上最重要的一堂課——
——作爲一個人,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允許放棄同伴。
雖然年紀尚小的少年也許還不能理解父親的這番苦心。
旗木朔茂低頭看着夕陽下兒子稍顯稚嫩的側臉,不禁莞爾。
他不敢說自己是個好父親,也知道一直以來都彌補不了兒子自幼缺失的母愛。
可是,他希望傳達給兒子的,是他自始自終引以爲傲的忍道。
因爲卡卡西啊,是他旗木朔茂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吶。
那件事,也該有個了斷了。
而在家中扯着父親的袖子要酒喝的千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次,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旗木朔茂。